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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懂得永恒,得要我们,进化成更好的人(2)

还有一个很著名的故事,关于冰心和铁凝。铁凝生于1957年,跟我娘同岁。1991年,她也30多岁了,去拜访冰心。冰心问她有男朋友了吗,她随口回答:“还没找呢。”接着,冰心说了那句颇具争议的话:“你不要找,你要等。”

2007年,50岁的铁凝“等”来了她的爱人。

一段更著名的话,是钱锺书先生对杨绛先生的评价。他说:

1.在遇到她以前,我从未想过结婚的事。

2.和她在一起这么多年,从未后悔过娶她做妻子。

3.也从未想过娶别的女人。

最后是沈从文苦追张兆和的时候写的一段话,诗一样美。虽不及上一段著名,但足以令人读之断肠:“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还有许许多多的故事、许许多多的话语,一时想不起来了。以上写下的这些,似乎全无联系,其实是有的。有些人一早就遇见了合适的人,或金风玉露彼此指认;或苦追而抱得美人归;或苦追而不得,只能远远观望;或得而悔于当年的冲动,体会所谓其实难副的现实生活;或相濡以沫依偎终老,初衷不改。一些人一直在兜兜转转,在寻找幸福的路上迂回而曲折地艰难前进。还有些人,他们忙着进行人生另一层面的建设,同时安心等待所谓缘分。另有一些人,他们想方设法达到目标——达到目标总是好的,英雄不问出处。

所有这样那样的故事、这样那样的人,殊途同归的是:没有人知道,自己最终是否会得到那个另一半,那个灵魂和床笫之间的绝妙伴侣。即使得到,是萍水相逢电光石火,还是细水长流千帆过尽,不知道。无论你在飞奔、匍匐、观望、后退……水晶球没有告诉你,七色花没有告诉你,启明星没有为你照亮前路……不知道。

这是一个龟兔赛跑一样不符合常理的故事,你只能猜,而无法掐指一算,计上心来。徐志摩那句著名的肉麻话,“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唯一灵魂之伴侣”,可他到底也结了好几次婚。为林徽因做过的那些荒唐事,说过的那些荒唐话,让他再跟陆小曼说一次,做一次,他也绝不含糊。

写了这么多,只是几句话的事儿:正因为无差别的不知道,才不需要瞻前顾后,不需要患得患失,你只要按照你本来认为正确的那条路走下去,让自己成为一个温暖的、豁达的、强大的、善良的、优秀的、宽柔的人……如果你果真能做到这一点,且耐得住寂寞,那么等那个人该出现的时候,你认出他/她,他/她认出你,之后按照既定的轨迹好好过日子,就对了。

不负如来不负卿

今儿办公室一个大四的男孩来投稿,学计算机,热爱文学,小说写得很不赖。同事都三三两两聚过来翻稿子,算是从专业角度给点儿建议。小男孩后来坐到我旁边,说他最爱的是填词。同事都心照不宣地笑起来,原来从前都有过这样的阶段——初中时候,我负责班里的运动会稿件,连赞长跑运动员都用的是《青玉案》。

我跟小男孩大概说了说我的建议,他很受用,似乎对我充满了信任,问了些问题,若有所思,又不断从厚厚的书稿中拣出一两页双手递给我,说他的写作思路。看得出来,他完全陶醉在写作这件事里。

他跟我谈起他笔下人物的原型——女主人公是他女朋友。“我也没想到今天能有勇气来……今天本来是要一起出去玩儿的,昨天我一句话说错了,这孩子就又不理我了……”我也有点儿窘,不过是第一次见面,又是工作上的关系,他又何必说这些。

“这孩子呀……”他又说了一句,但马上补充,“但我把她写得很好。”

我有点儿感动了,不知是为了他对自己笔墨的珍重,还是为他满脸对她的牵肠挂肚。于是问起他大四找工作的事,要不要考研等。他眼睛还是不离自己的稿件,不时又递过来一两页纸,很安然地说:“不考研了,岁数都这么大了。”我没忍住,笑了出来,问他多大。他抬起头,给了我一个极其青涩而阳光的笑:“马上23啦。”

一屋子同事都慨叹开了,老气横秋地报出自己的生辰。而我陶醉在男孩的那个笑里,迟迟出不来——这么稚气干净的笑,好久没见到了。

聊了一会儿,他突然问我:“您说,填词有出路吗?”整个办公室鸦雀无声,我对面的男编辑先说话了:“作为爱好……是很好。”男孩点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我想我们都有点儿怅然,为这个或许我们都曾问过的问题,现在看来居然如许荒谬。

送他出门,他迷糊得找不到下楼的路,过一会儿又打电话过来,说忘了东西在我们办公室里。我一看,有个塑料袋放在主任的电脑机箱上。他说先放着吧,过几天他再过来拿。“谢谢老师。”他嘿嘿笑着,挂了电话。“老师”,我回味着这个称呼,百感交集。有点儿担心,这样一个温良又有些才气的孩子,粗枝大叶,满怀理想,在社会上将遭遇怎样的风云际会,最后泯然众人……当然,最好他运气好,能把那个无邪的大大笑容和坚持写作的习惯多保留一段时间。

大学的院内选修课,有一门叫西方现代思潮。老师很年轻,其貌不扬。但他一讲起课来就与平日完全不同,神情和语气饱含深情,仿佛在沉吟一首长诗,光芒四射。我爱死他口中的文艺复兴,起高楼宴宾客的情景都在讲台黑板之间一一重现,那种纵横捭阖又不失浓墨重彩的厚重感,大抵“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也不过如此。他谈起拉斐尔的生平和画作的时候,既亲切如聊起邻人逸事,又深情似称颂自己的爱人……一次快下课了,他停下来,说学历史的人其实蛮尴尬,什么都要懂一点儿,但什么都不精专。“但我就是喜欢历史这一门,真是没办法。”他说。

我记住了他的这句话。将爱好作为职业所收获的成就感,大抵是只为谋生而工作的人所不能比的。这样的职业选择,仿佛性格决定命运一样,有一种不容辩驳的必然性——在理想与现实之间,如若真能找到一个黄金节点,愚笨如我,即使再重活一千次,也很难再做他想。前几天,爸又问起我是不是报考公务员,我还是摇头——再说吧,我很懒。就这样吧。

很喜欢又不那么喜欢的自己

我很感谢我的职业,它教会了我很多,比如认真,比如勇敢,比如耐心,比如不争。工作越来越多,意味着出错的概率也越来越大,时时都可能一拍脑袋——“糟了!”做书是一种遗憾的作业,回头看总会发现问题,有些是错误,有些是瑕疵,它们白纸黑字地晾在那儿,同时晾着的还有“责任编辑”一栏的名字。

现在我是半个作者了,双重身份的感觉很奇妙,也很疲倦。昨晚我梦见交稿那一天,我的编辑跟我说:“12万字,你怎么只交了8万字?”“糟了!”幸亏被过度惊吓,一下子就醒了,不然得难受一宿。

老钟头儿很喜欢笑话我,比如我在大风天晒被子,楼上楼下折腾个半死;比如职称考试那天下大雨,我带的太阳能计算器按到一半就不出字了……虽然最后被子都抱回来了,职称考试也通过了,可他还是拍着肚子哈哈大笑:“人哪,就是什么事儿都得经历。”我爹嘲笑我的时候那张大大的笑脸,真是萌极了。

一个平常的加班日,王总在公司楼下等车,我跟她说:“突然想到,你从来都没专门写过我。”她说:“是吗?我回家就写。”几个小时后,她如约交稿:

她是一个劲劲儿的人,不轻易服输——虽然我陪她经历过一点点的时光,虽然隔岸观火并不能对她每次的低落感同身受,但旁人不得不佩服她,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上出现的困难,她很少怕过,出现问题时总是下决心一点点解决……每次听她说长春下了大雪,想象她一个人来到办公室扫扫地,烧壶热水,写写字,这样的画面让我觉得她胸前肯定挂了一把明媚的钥匙——让她在多数时刻不仅可以将问题大大方方地解决,还把自己经营得很有温度。

昨晚我娘让我打电话给她朋友的儿子,一个写小说的男人,岁数跟我差不多。电话打了两个小时——他的稿子想上杂志版面,但总达不到编辑的要求,于是想找我来帮他润色。我说这件事是这样:

第一,我现在实在没有时间;第二,非原创的东西我不写;第三,跟媒体的沟通,一开始都比较难,因为彼此不了解,但只要第一篇通过,后面再合作就简单多了。我建议你,第一篇无论如何要自己修改,编辑的心里有一根线,你要自己去找。即使我帮了你,稿子上了(且不说很可能我改的编辑也看不上),后续怎么办?每次上版面都重复花费沟通成本?这是因小失大,太不划算了。

“有些事是很难,不过也只有自己去做。我理解你所谓的‘瓶颈期’,不知道怎么去写得更好,做得更好,不知道怎么去突破自己,但这件事,别人真的帮不上忙。唯一的方法就是不断学习,像条八爪鱼一样,尽可能伸展自己的腕足……我自己也是一样。”

我们俩聊得很好,他说把正在写的长篇发给我,希望我看看。我说:“OK,我一定看,放心。读完之后我会汇总一份书面的建议和感受发给你。如果你有出书的意愿,虽然我们社不善于运作这种题材,但我可以想办法帮你推荐给一些图书公司的朋友。”

电话的最后,他问我是不是觉得他不切实际。我说有想法总是好的,去做就是,尽人事听天命,该努力的努力,该看开的看开,就没有遗憾。

有一首歌叫《雪中火》,我开车的时候常常单曲循环放周华健的版本。有时候加班晚了,街灯一盏盏向后,世界安静到只有这首歌。我其实是个很矛盾的人,柔软的时候像水,强硬起来又像一只斗鸡。我一直以为自己无法胜任琐细的工作,可现在的生活越来越被细分了,又雀跃,又无奈。

每个人都差不多的,有时候很喜欢自己,有时候又不那么喜欢自己,如此反反复复。我最喜欢自己的一点,是心里的那团火,真心想对别人好,又真心想往上走的那股劲儿。是它让我不怕了,让我不再拍着脑袋喊“糟了”,不再睡不好,也不怨天尤人。在那些一个人的加班夜,车里反复循环着的《雪中火》,是这样唱的:

幽怨的你极冰冻

心中的世界像冷的风

然而遇上我像火里梦

内心的爱永远热红

也祝你有好运气

出租车上,我习惯性地坐在后座。司机自称40岁,问我多大,我如实说27岁。红灯亮起来,他长久地回转身子端详我,弄得我头皮发麻,屡次验证今儿没穿低胸衣服也没有走光,才放下心来。端详完,他说我看起来顶多25岁(纯粹是鬼扯)。然后他摇下车窗,点了一支烟,开始慢悠悠地自我剖白,从失败的婚史说到现在的女朋友,并义正词严地说他喜欢白白胖胖的,“就是你这样”。他现在的女朋友太瘦了,他有点儿不喜欢,但是她对他实在太好,他被感动了,就觉得在一起也不错。而且她长得很好看,“尤其是一笑起来的时候,可好看了”。他说这话的语气不像40岁,倒像18岁,纯洁而深情。

本来10分钟的路,他绕了我20分钟,安慰我说:“别怕,我不多收你钱,我就是想多拉你一会儿,咱俩唠唠嗑。”其实我从头到尾没说上10句话,大概他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吧。

他接着劝我不要结婚:“男女之间总是有一团火的时候,但一结婚就厌烦了。男人有了这个女人就想那个女人;女人稍微好一点儿,但一旦想开了比男人还放得开。”

又说到那段婚史:“我对她可好了,她喜欢什么就给她买什么,她爱吃什么就给她做什么。可她嫌我没钱……你说一个男的没钱养媳妇,也是闹心,挺理亏的,就加倍对她好,使劲挣钱……结果有一天我开晚班车,看见她跟我们邻居一男的在路上扯着手呢!我当时一脚油门儿就把那男的撞飞了!!”

“啊?!那你不担责任吗?!”

“拘留10天,出来我就跟她离婚了。”

“您也太冲动了。”

“那我也不后悔……你不知道——这要是情人吧,她跟完我,爱跟谁跟谁,我顶多有点儿不大得劲儿。可这是媳妇啊!媳妇跟别人使个眼神都不行,那真是杀人的心哪!”

“这事之后我再也不相信女人了。现在这个女的对我贼好,可我还是不敢跟她交心。我也不给她花钱,也不带她吃好的,怕再折进去,跟有病似的,有时候我自己也挺瞧不起自己的……她命挺苦的,30多岁老公就病死了,自己带着个儿子。她老给我花钱给我买东西,我都……我都不好意思,不知道自己是咋了,太不爷们儿了……嘿,这话我也就跟你说说……我跟我前妻是2004年离的,到现在几年了?七年了。她一次也没联系过我,一个电话、一条短信都没有。”

中途上来俩拼车的女人,我往后座内侧的座位挪了挪,让其中一个坐进来。他有点儿不大高兴,好像谈兴被打扰了,又好像因为让我受委屈而不悦,嘟嘟囔囔了半天。我于是有点相信他说的对他前妻很好的话了。

车到集团门口,他果真没有多收我的钱。我拉开车门正要下去,他突然急迫地转过身来:“姑娘,祝你有好运气!”我回头笑:“谢谢!”他踩一脚油门走了。我始终没有看清楚他的样貌。

推着集团的旋转门,我想:他的那个瘦瘦的漂亮女人,到底是怎么笑的,会那么好看。她最终能真的打动他,让他对女人、对感情——对自己,恢复信心吗?

我始终相信这日益凉薄的尘世,依旧该长存着几多坚忍的温情,折不断,浇不灭,冻不裂,烧不化。

也祝你有好运气。

没有输赢也没有亏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