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门口,我本想直接进病房找杨丽娜,但又觉得不妥,于是干脆在门口静候。
一个小时之后,杨丽娜踩着嗒嗒嗒的脚步声往外走。我匆忙地跑了过去,径直站在杨丽娜面前。
对于我的到来,杨丽娜显得很诧异:你,你怎么来了?
我拉住她的手:我来找你!
杨丽娜挣开:你不该来。上去看看你的队友吧,他恢复的很好。
我微微地摇了摇头:队友要看,但是我必须要和你好好谈谈。跟我上车。
我命令式地拉住杨丽娜的胳膊,一起往车前走。杨丽娜却一下子抖开我的束缚,皱眉道:我凭什么要跟你走,我自己知道回去的路。
望着这张熟悉的俏脸,我禁不住苦笑:丽娜你这是何苦呢!我想跟你好好谈谈,就算是,就算是送行。
杨丽娜猛地一怔:你,你都知道了?
我点了点头,但随即将话题迂回:我的意思是,你要为我送行。我马上就要出国了。
杨丽娜显得有些不耐烦:对不起,我回去还有事。
我反问:什么事?用这种方式来惩罚自己,有这个必要吗?丽娜,哪怕你真的已经决定要走,那至少也应该跟我道个别。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一走,我李正心里会有多么失落?
杨丽娜叹了一口气:你还是知道了。好吧,有什么话现在就说吧。
我道:车上说。
杨丽娜这次没反抗,跟着我上了车。
她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疑惑地望着我。不难看出,她的神色有些窘异,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取出一支烟叼在嘴里,腾出一只手抓住杨丽娜的小手,酝酿了半天,说道:丽娜,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没必要因此背包袱。留下来吧。
杨丽娜低下头: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我谁也没跟说。
我实话实说:是付副局长找的我。付副局长和全局的领导、战友们,都不希望你走。
杨丽娜一声苦笑,摇了摇头:我不能不走。你也知道了,我的身份和别人不一样,我父亲是总参的领导,我之所以一直隐藏这层关系,就是不想让别人以为我杨丽娜是靠父亲的关系才进特卫局当了医生,更不想让人知道我是一个关系兵,让领导格外照顾我。但是纸总是包不住火,有些领导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风声,说三道四。这次我爸来特卫局观看警卫队的汇报表演,很多人说起了闲话。有人甚至说是特卫局哪位领导得罪了我,我找父亲来给特卫局穿小鞋。我心里,心里真难受……
她说着说着,眼睛里竟然渗出了泪花。
我安慰她道:别哭!在我的印象中,你是一个坚强的女孩。何必非要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呢?走自己的路,别人爱说啥说去吧。
杨丽娜抽泣道:我做不到!每次听到别人议论,我心里都很痛苦。尤其是这次,我父亲这样对待特卫局,我,我还有什么勇气再呆下去留骂名?而且,而且这次观摩会之后,我身边很多战友,甚至很多领导,都在背后骂我父亲,骂的很难听。我爸他的确做的有些过火,但是他毕竟是我爸。
我觉得杨丽娜已经失去了理智,我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丽娜,想开点儿!反正我觉得你爸人挺好,他毕竟是大首长,在其位谋其政,得罪人是不可避免的。级别越高,所承受的压力就越大,群众的议论声也就越多。这当中有好的方面也有坏的方面,你作为杨首长的女儿,应该理解他。
杨丽娜拿出湿巾来擦拭了一下眼泪:正因为我理解他,所以我只能选择逃避。
我强调道:你应该面对!勇敢面对!
杨丽娜苦笑:面对?面对着那么多人在我面前骂我父亲,我却无动于衷吗?
我道:也许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大家并不是有意要埋怨杨首长。付副局长,姜副局长,他们对你爸都很尊敬……杨丽娜冷哼了一句:全是面儿上的!李正你不要劝我了,我心意已决。
她准备推开车门下车,我赶快抓住她的手。
我说:你再考虑考虑。
杨丽娜摇头:没必要了。李正你放心,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我心里猛地一怔,一阵酸楚荡漾在心头。我不知道杨丽娜为何会如此固执,我所有的劝解,都注定了徒劳无功。
我将烟头从车窗处扔了出去,道:丽娜,到时候恐怕你想见我都见不到了。
杨丽娜一惊,俏眉轻皱地追问: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走,你就不再理我了对吗?
她真天真。
我苦笑:不是!付副局长给我下了死命令,让我无论如何也要留住你。否则的话,我就会打背包滚蛋。
杨丽娜愣了一下,似乎不太相信我的话,试探地追问:是真的?
我点了点头。
杨丽娜皱眉思量片刻,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道:丽娜你不要背包袱。我虽然很希望你能留下来,但是也决不会……我突然间觉得自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是在拿自己的走留来威胁杨丽娜吗?
我可真够荒唐的!
杨丽娜沉默了片刻,略显激动地说道:我去找付局长说!
我赶快道:别!丽娜,我只是希望你能留下来。整个特卫局的官兵,都需要你。我,我更需要你。
杨丽娜苦笑:我还有什么脸面留在特卫局?
我道:你又没犯什么错误。
杨丽娜微微地摇了摇头,却半闭起眼睛,没再说什么。
我从车里的抽纸盒里扯出一张纸巾,擦拭了一下杨丽娜眼睛里的湿润。杨丽娜睫毛轻轻地眨了眨,始终没有睁开。
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安慰她。在某些程度上来讲,我能体会她复杂的心情。父亲冷不丁地整了这么一出,将特卫局送上风口浪尖。作为女儿,杨丽娜既埋怨父亲的做法,又对特卫局表示歉意。现在,特卫局各个角落都在流传这次汇报表演事件,都会有人怨斥甚至是咒骂杨丽娜的父亲。在这样一种矛盾之中,也许杨丽娜唯一的解脱方式,便是离开特卫局。
几乎是沉默了十分钟,杨丽娜才缓缓地睁开眼睛。
她突然冲我笑了笑,这种笑,几分酸楚,几分欣慰。她主动攥住了我的手:你知道吗李正,今天我故意疏远你,是在担心你会跟我一样背负骂名。
我使劲地点了点头:我都明白,明白。但是你想的太多了!
杨丽娜道:也许吧。我现在心里很乱,很乱。
我不失时机地道:丽娜,要不,晚上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杨丽娜一愣,我赶快解释道:付局长给了我两天假,这两天,我是自由身。
杨丽娜试探地追问:就是为了让你说服我留下来?
我点了点头。
杨丽娜轻叹了一口气:真是用心良苦啊!我现在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我到底该怎么办?
见杨丽娜的态度由坚决缓冲为犹豫,我看到了一丝胜利的曙光。我催促杨丽娜道:跟你们卫生队队长打个招呼,晚上我们出去散散心。
杨丽娜的情绪像是突然间有所好转,耷拉下脑袋,羞怯地直搓衣角:孤男寡女的,多不好。
我心里暗喜,看来杨丽娜的情绪,已经得到了很大程度的缓冲。
有戏!
我启动了车子,载着杨丽娜驶到大门口。
哨兵做拦车手势,我推门下车,向哨兵说明了情况。哨兵说,领导交待过,除教导大队官兵之外,其他驻训的干部战士,出门一律要有副局长签字的出门条。
我心想真******不公平,宽以待已,严于律人。但是又不得不客气地跟哨兵再三解释。最后哨兵终于做出了让步,进岗亭拨通了付副局长办公室的电话。
进一步确定后,哨兵从岗亭里出来,让我在登记本上签了名,然后做出放行手势。
然而正当我准备驱车驶出的时候,一辆红色的本田车,恰巧从外面驶了进来。速度真快!
我心里暗暗叫苦,怎么会这么巧?
很多时候,我真怀疑姜天天是个幽灵,她说不定会在哪个地方悄然出现,让我没有丝毫的心理准备。
姜天天原本驾驶着本田车一驶而过,片刻之间进了大门开出去一百多米。但随即一阵急刹车,那辆本田车又突然调转了车头,返追回来。
我驾车紧踩油门,但是大门外面是一个斜坡,速度上不去。已经追到身后的姜天天疯狂地鸣笛,那声音真刺耳。而且这丫头开车简直不要命了,猛踩油门疾驰而上,径直挡在了我的车前。一股燃烧不完全而产生的黑烟,从排气管里排放出来,伴随着本田车的停下,随之消逝。我赶紧踩了刹车,拉紧手刹。看样子,照面已经是再所难免。
杨丽娜神情拘谨地望了望前方,我冲她微微地点了点头,说道:丽娜,你在车上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此时姜天天已经推开车门下了车,今天她打扮的有些隆重,一身咖啡色的女装,棕色的高跟鞋,脖颈上挂着一串金光灿灿的饰物。
她的眼神当中,充满了兴师问罪的元素。
然而还未等杨丽娜开口说话,我便突然发现,本田车正在缓缓倒车,速度越来越快……
姜天天这丫头,肯定是急于下车找我兴师问罪,竟然忘记了拉手刹。因此她一下车,车子便由于惯性,开始顺着下坡路往下滑。
容不得多想,我赶快冲上前去,用身体抗住了本田车车尾。但是由于车速正在增加,柏油路面上全是细石子,车也打滑,我的鞋子也在打滑。惯性越来越大,我这一抗之间,竟然被车子顶着往下滑了起来,双脚在地面上摩擦出一阵刺耳的声音。我一边用尽全力一边冲姜天天喊道:快,快去刹住车!快!
姜天天大惊失色地拉开车门,但是由于过度紧张,她半天也没有将车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