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拂面，微微幽香的山里夹杂着狼烟升起的烟醺。
一袭白色深衣的他站在石亭里，身旁跟着他随意挑选的一名士兵，士兵正一脸警惕的观察着四周的变动，唯恐一个不留神就丢掉性命。
昨天他故意散布出越国将军会到会稽山祭祖的信息，目的是查看近日来吴国到底派了谁来掌握越军行动消息。
一支利箭将左前方的士兵射倒在地，闻听一声高喝，十数个身穿黑衣的人就自亭外闪身急来，每个人手里都握着一把利剑。
“杀。”他毫无表情地向自己下达命令。
多年来的磨练，他总算可以在心无波澜的状态下，下达那些原本难以开口的命令。
杀戳，早就已经成了习惯，在这个时代里，除了整日里想尽办法取得胜利，将敌方杀死，才能留下自己的性命。
开始，就是因为自己的无力，才会使父母惨死，妹妹也因他而亡。
所以，当见到他之后，就注定了自己要走上这条路，他只要还了他的救命恩情，还了越国国君的恩情，他就是自由之身。
剑插进黑衣人的身体，一股热血溅到他白色的外衣上，渲染开来，如同大红的牡丹在白衣上盛开着。
只是，他低估了敌方想要杀死越将的念头，那些挑选的士兵逐个倒于地面，剩下的三名黑衣人，围拢成一个圈，将他困在圈的正中。
眼神观之越发凛冽间，身上多了一道剑伤，而一名黑衣人也就此倒地不起，如此循环，当重伤时，十数名名黑衣人也全变成了他的剑下之鬼。眼神空洞地扫视着四周，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模糊不清，徒剩脑中清明，刚才还有一名弓箭手在这附近，那个人……
眼前晃过一个影子，来者身上并无杀气，相反的，还让他一种近乎多年不曾出现过的信任感觉。他一直相信他自己的感觉，所以才会毫无顾忌的欺身压到来者肩上，昏睡过去。
当她离开好多年之后，他在一个夏日温煦的阳光照射下望着一片湛蓝的兰花丛时，就又一次将深藏在心里好多年的回忆再次回想着……
他以为自己不会醒来，至少，他可以不用再看到血的颜色，不用再想计谋，不用再让自己违心杀戳。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会突然间醒来，而且是被眼前这个面容清秀的楚国人所救醒，他自以为，除非是仙人下凡，不然的话，他一定会长睡不起。
所以，他欠她一命。
想还却再也还不清。
在她替他昏迷的那段时间里，嘶哑的噪音总是在睡梦里喊着一个人的名字，虽然不知道是谁让她如此牵挂，但他那颗冰冻了多年的心，在她昏迷时，似春水被微风吹皱，最终，乱了。
当她用清脆的声音喊着仅属于她才能使用特殊的称呼时，他的心里会因为那个浅浅的小酒窝而感到初夏时节的温暖，那种温暖，仿佛能化解开他的心中冰冻的寒凛。
持剑而舞，兰花相携。
他认为若是可以一直这样，便也是件美好的事情，但她说不喜欢他时而隐现出的杀气，更不喜欢他那种杀人后无谓的表情。
他想告诉她，那蒙将军是那吴国的秘探，他若不是杀死他，死在剑下的就是自己；也想告诉她，他知道她不是平常的人，在她变幻出那把轻巧的青铜剑时就已经知道。只是，她生气地拂衣袖离开时，他什么都没有讲，也什么都没有说。
“阿旦……”春末夏初温煦的风里还飘留着他的低声：“将这蒙将军厚葬了……”
人已死，不过如此。即使是名垂千古，也终会被一捧黄土覆盖，一片空地葬身，了然无痕。
那日军棍遗留在身上的痛，抵不过心里被细线滑过的忧伤，轻轻的没有声响，但一直停留在心里，漫延开来。
再饮酒时，心中果然就多了种苦闷的感觉，吴将的计谋早已识破，所有的事情也早已经在醒来后安排好，那他，也该去找她了。
宛若蝶身向山崖下栽去时，脸上的惊诧无以言表，愤恨的挥剑指向位于山崖边的男子。
“吴国将军？”他脸色越发苍白，对方也在听到他喊那傻丫头的名字时，脸上闪过一丝诧然。
他，从来就没有怀疑过她，所以，他很理智的选择了离去，就像对方也只是拔剑相向，却没有出招。
他们都相信，她一定是因为什么而故意坠下山崖的，只是心里的那种感觉都骗不了自己了，第一时间冲向那里，并喊着她的名字。
他……中毒不浅呀。
世界上没有什么对或者是错，他只知道，在相识不足三个月后，当她笑着说离开时，他的心就随着在浅滩上搁浅，任风吹日晒越渐苍茫变得毫无生机，却一直存在着。
他不能说自己的沦陷是她的错，更不能说要留下她，只能借着酒灌醉自己，即使知道自己根本就不可能会醉倒，却依旧试图沉醉于酒中。
夏风微拂，兰醺袅茫，他趴在石桌上，一滴眼泪不争气的掉落下来。
他和她毕竟是两个世界里的人，当她迈入那道光圈时，很难想象到自己还一脸的平静，回来时却径直坐落至此，夕阳西下，夜幕降临，星光黯然，晨光初晓时分，也一步未曾踏出这里。
年少时也会想象自己以后的生活，可能会是平淡且幸福的生活在某个林间，不再过问世事，不再有什么阴谋相伴着。可是，现在他非常的迷茫，白衣绕着石迎风飘着，脑海里停留着她的微笑，如绽放的兰花，清真而无邪。
曾经以为她会是自己对她一样的感情，才会下意识的去救自己，但当她依旧施法救郑嚣时，他才发现自己错的有多么离谱。
所以，他会放手让她毫无留恋的回家，还调笑着说会去她的故乡去找她。
抚了抚右手小指尖的圆环，会心一笑后，一杯黄酒入腹。
还没有告诉她的话是，傻丫头，是自己对死去的妹妹的称呼，他答应过妹妹，哪天找到一个可以陪伴着他的人时，就会亲妮的叫着这个隐藏了多年的称呼。
眺望远方，吴军人马暴起的沙烟被暴雨浇熄。
楚国，他就是楚国之人，与他所在的楚国不同，她的家乡，一定是个很特别的地方，最终闲暇下来，也会在楚国某个地方找个山亭，建座小屋，从此不再离开……
生命中，于错的时间里遇到了对的人，就只有留于心底的忧伤。
从此，就再也见不到那时的人，亦碰不到那时的事。
不论时间在他的脑里留下多少记忆，也不论时间是否真的如同人们所讲可以冲淡某些属于错误的回忆，他只知道，有些事情，想要忘记的，或者不想忘记的，都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