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国杰说:“你说没说过,没有制约就必然会产生腐败,谁来监督制约共产党?只有民主和法治才能解决腐败的问题……”
端木铎说:“我说过。怎么了?”
陆国杰说:“政协会上的发言都是有记录的,作为政协委员你胡说八道是要负政治责任的。有人说你反对和否定共产党的领导,作为你的朋友我都跟着沾了包。”
端木铎说:“我的发言是有背景和前提的,是针对当今腐败现象说的,不可以随便断章取义的。我对共产党有些看法、有意见,这并不表明我反对共产党领导,你还不了解我?”
陆国杰说:“我了解你有什么用,你满嘴胡咧已经造成了不良政治影响。”
端木铎听陆国杰这么一说还较起真来,说:“我就没说错!权力产生腐败,绝对权力产生绝对腐败。没有制约必然会产生腐败,这话说错了吗?你翻翻共产党的报刊,这句话不是我的发明。”
陆国杰问:“谁来监督制约共产党?是你说的话吧?”
端木铎说:“我这话也没说错!共产党领导,多党参政合作,互相监督,我没说错吧?关于谁来监督共产党的问题,多党合作互相监督,民主监督、法律监督、舆论监督、人民监督难道有什么问题吗?共产党就不需要监督制约吗?只有民主和法制才能从根本上解决腐败问题这句话说错了吗?说我满嘴胡咧?有些人是神经过敏,别有用心,有整人的瘾。我说的这些都是有理论根据的。”
陆国杰说:“就算这些话没说错,说话也要分场合。你可以对共产党有意见、有看法,在不适当的场合说就可能产生负面的影响。”
端木铎犟劲上来了谁也不服,说:“对共产党有意见在政协座谈会上怎么就不能提?党内腐败问题报纸上都能登,都能揭露,我为什么不能说?”
陆国杰知道对端木铎这人只能以理服之,陆国杰说:“共产党从来就不回避责任和问题,但对腐败现象必须具体分析。腐败现象是一种社会问题,不仅仅是党和政府的问题,经济转型阶段出现一些混乱和失误是不可避免的,这个过程中产生一些腐败问题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有些腐败随着改革的深入是可以解决的,比如改革之初,双轨制阶段批条子的腐败问题,随着市场作用加强,经济的发展,这些问题不是解决了吗?现在谁还找人批条子买钢材、买自行车?我国的市场经济初步建立,还很不成熟、很不完善,不能把这个过程中出现的一些腐败问题都算在共产党和政府的账上,也不能算在改革开放的账上。有些问题的解决是需要过程的,反腐败是长期艰巨的任务。共产党不是天天都在反腐败吗?去年一年就有几十万个共产党的干部因为腐败问题受到党纪、政纪和刑事处分。腐败还有历史包袱的因素。
我们的国家有着几千年封建专制历史的,民主基础还很薄弱,法制还处在成长创建阶段,社会监督制约机制还不健全,管理水平不高。管理手段还不适应……既然是一个进步的过程,总要给一点时间吧?共产党难道不是在努力推进这一进程吗?反腐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更不可能毕其功于一役。腐败还包括文化因素。中国文化有很强的人情化的倾向,法制观念的淡薄,民主基础的薄弱,民众文化素质总体水平还不高,变革时期人们思想观念的混乱,开放后多元文化的冲击,西方腐朽文化的影响,社会风气中的人心不古、民风不淳、道德缺失……这些不是三年五年就能解决的。共产党难道不是在大力推进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吗?这需要长期不懈的努力,需要一代人或几代人的努力。腐败的问题所谓西方的民主法制国家不是也没解决吗?作为中国的知识分子和社会精英,思考反腐败的问题必须要有高度的理性。不论场合,感情用事,只会适得其反。”
端木铎不得不承认陆国杰说得有道理,但他还是不服,说:“不管怎么说,我认为共产党在推进民主进程和政治体制改革上进度滞后,力度还不够。”
陆国杰说:“这是你的错误认识。现在总是有人拿民主问题来责难共产党。你去翻翻中国历史,中国什么时候这样民主过?一个有着几千年封建社会历史,甚至没有正式经历过资本主义的发展阶段,民主基础十分薄弱的国家,如今正在大力推进社会主义民主进程,你不会视而不见吧?民主不仅仅是崇高的目标,也是一个历史进程,一个国家的民主进程必须和这个国家的社会政治、经济、文化发展进程相适应。西方大力推行的民主给俄罗斯、给非洲带来了什么?无穷无尽,没完没了的民主纷争,直至战乱。
不是民主不好,超越了现实基础的民主对国家并没有什么好处,你可以看印度和巴基斯坦,民主没有给这些国家带来秩序和效率。共产党不要专制,也不要泛滥成灾的民主。共产党能够代表最广大人民的利益,人民拥护的本身就是民主,没有共产党的坚强领导,中国就不可能有这么快的发展,中国今天就不可能这么强大。没有民主,今天你敢批评共产党、批评政府、批评官员?当然我们国家的民主制度还很不完善,要从民主制度、民主观念,民主基础多方面来推进民主。中国的知识分子谁不希望加速民主进程?但是这一进程必须与社会发展相适应。在现有的民主基础上无限地扩大民主权利,只会造成社会的不安定和动乱,影响国家和社会的发展……国家正在进行的改革其中就包括政治体制改革,政府机构不是一直在改吗,政策、法规不是也在改吗……”
端木铎说:“我就是讨厌你这种居高临下的嘴脸,你怎么知道我在政协会上的发言?”
陆国杰说:“有人把我告到省里去了,说是我让你当上的政协委员,说我支持你这些观点。”
端木铎说:“我的发言关你什么事?”
陆国杰说:“有人想把你说成是民运分子,再把我说成是你的支持者,你说关我什么事?”
端木铎说:“他们栽赃!我有什么办法。我是什么人你还不了解?你想让我怎么着吧?”
陆国杰说:“我想喝你的酒,吃你的菜!”
柳琳端着一大碗干菜扣肉上来,说:“端木说这是你最喜欢吃的菜。”
端木铎笑了:“你就吃吧!撑死你!”
四十九
戴晓云的病越来越重了,经检查癌细胞已经全面扩散,腹腔出现多处肿块,疼痛难忍,每天靠注射麻醉剂杜冷丁止痛。一开始,打一支杜冷丁可以止痛半天,到后来,打一支杜冷丁管不到两个小时。医生说戴晓云很难活过十二月底。年底的工作非常忙,陆国杰只能把更多的工作交给彭景明和高思,自己尽可能多地抽出些时间到医院陪戴晓云。戴晓云知道自己来日不多了,努力保持乐观的态度,只要是陆国杰一个人在身边,她总是要让陆国杰为她读一段佛经。这些日子端木铎、姚佳几乎天天来看望戴晓云。
近一个月来,陆国杰每天晚上都在医院陪护戴晓云。眼看着妻子的病情一天重似一天,心如刀割,却无办法阻止病情的恶化。戴晓云已经瘦得皮包骨,弱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马特听说戴晓云的病情后,用特快专递从香港寄来了十几支最新的美国抗癌药。
十二月二十日这天,戴晓云早上醒来,感到病情比前几天有明显的好转,精神也好多了,眼睛显得格外的明亮。戴晓云对陆国杰说:“以前早上都是被痛醒的,今天早上不怎么痛了。”
陆国杰说:“看来马特寄来的药起作用了,我让马特帮我再买一些。”
“不用了,十几支药就两万多元,我这病花的钱太多了。”戴晓云感到自己的身体状态特别的好,想吃东西,他对陆国杰说,“我饿了,给我做点面条吧。”
陆国杰打电话给医院的食堂,做了两碗面条,和戴晓云一起吃了一顿早饭。此前戴晓云已经一个星期没进食了,所有营养全靠输液来维持。陆国杰对戴晓云病情的好转感到很高兴。
早饭后,高思和组织部长陈光东来到病房。
戴晓云说:“你们这么忙又过来看我,真让我感到不好意思。”
陈光东说:“嫂子,我今天给你带来个好消息,省委组织部让我通知陆书记,让他今天上午到省委谈话,陆书记就要出任安海市委副书记了,估计这次是任命前谈话。”
戴晓云说:“这是日出东山,赶快去吧。”
陆国杰知道戴晓云说的是觉悟和尚的谶语,他对戴晓云说:“谈完话,我马上就回来。”
戴晓云爱恋地看着陆国杰说:“你把头发梳一梳,回家把那件新西装换上再走。”
上午,医生来到戴晓云的病房,进行每天一次的例行检查。医生在检查后发现,戴晓云疼痛明显减轻,精神好转得有些反常,很可能是所谓的“回光返照”现象,立即将情况向院长作了报告。院长立即组织医生进行了会诊,得出的结论是戴晓云病危,很可能活不过今天,必须立即通知病人家属。
上午十点赶到省城,十点半陆国杰准时来到省委书记高振邦的办公室。握手落座后,高书记开门见山地说:“国杰,经省委研究决定,你到安海市当副书记。你在清河两年的工作,省委是充分肯定的,你就要走上新的工作岗位,有什么想法?”
陆国杰说:“现在没有什么想法,好的想法只能产生于调查研究之后,我会按照省委的要求,努力工作的。”
高书记说:“当个好官不容易啊!把坚持共产党人的崇高信念和应对改革过程中的复杂局面结合起来更是不容易……”接着和陆国杰谈起安海的工作。
彭景明得知戴晓云病危的情况后,立即赶到了医院。打电话找不到陆国杰,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为了在会见省委领导时不受干扰,陆国杰把手机关了,恰巧司机小王新换了个手机,谁都不知道他的新手机号。
高思说:“打电话给省委办公室,请他们想办法把这个情况告诉陆书记。”
彭景明在省委办公厅工作过,很快找到省委高书记秘书程杰的电话,让他把戴晓云病危的情况转告给陆国杰。
接到电话后,程杰来到高书记的办公室门口,他知道高书记正在和陆国杰谈话,犹豫了一下,按惯例,没有特别紧急的事情,是不能打断领导谈话的。程杰估计谈话很快就会结束,心想等谈话结束再把这个消息告诉陆国杰也不迟。
中午的时候,戴晓云鼻子开始出血,呼吸困难,出现心衰症状。医院立即组织抢救……
吴建平立即赶到学校把陆露接到了医院,看到妈妈,此时陆露早已哭成了泪人,只盼望着爸爸早点回来。
谈话的过程也是个考查的过程,高振邦过去只听过组织部门对陆国杰的考察报告和其他同志的介绍。面对面地交谈之后,他感到陆国杰有思想,品格、胆识、能力,都不错,人才难得。谈话的内容也就多了起来。
程杰没想到高书记和陆国杰的谈话会进行这么长时间,在外面等得有些着急,估计谈话很快就会结束,索性等下去。
高书记和陆国杰一直谈到中午,高书记送陆国杰出来的时候,程杰把戴晓云病危的消息告诉陆国杰。
高书记问:“你怎么不早点进来告诉?”
程杰说:“没有大事一般不打扰……”
高书记发火说:“什么是大事?人命关天是头等大事,什么叫以人为本?生命无价……国杰你赶快回去。”
陆国杰从省委办公楼出来时,司机小王已经急得头上冒汗,清河政府办从移动通信公司查到了他新手机的号码,让他立即接陆书记回来。
陆国杰上车后,小王把车开得飞快,刚刚驶出省城,一辆凌志牌高级警车闪着警灯从后面超了上来。小王减速,准备停车接受检查,向警察解释超速行驶的原因。这时前面警车喇叭响了:“请不要减速,跟着我。”从车牌号判定这是省委车队的警车,陆国杰知道这一定是高书记的安排,内心十分感动……
前面的警车闪着警灯速度飞快,小王猛踩油门,勉强能跟上。车里的陆国杰心急如焚,也不知戴晓云到底怎么样了?车窗外的景色在高速度中倾斜、变换着被撕碎了……
陆国杰泪眼迷离,始终不断的是戴晓云的身影。大学校园里,风华正茂的戴晓云在微笑着走来……东沟县的一间陋室中,戴晓云在墙上贴着红双喜,娇羞地投入他的怀抱……会场讲台上,戴晓云挥洒自如纵论国事……病床上戴晓云痛苦不堪,气脉如丝……佛龛前,戴晓云孱弱不支,瞑目诵经……
陆国杰赶到医院时,戴晓云已处于弥留之际,她在等自己的丈夫为她送行,没有他送行,无论如何她也不肯离去……
终于,她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在呼唤她,她睁开眼,是他,她深情地看着陆国杰,用微弱如缕的声音断断续续作最后告别:“月——落——长——河!
陆国杰用泪水送别爱妻,巨大的悲痛几乎要把他击倒……
这三天里陆国杰以泪洗面,撕心裂肺,柔肠寸断,不知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好在一切都有人在安排。
追悼会后,陆国杰领着女儿回到家,陆露拿出一封信交给爸爸,哭着说:“这是妈妈让我交给你的。”
陆国杰知道是妻子的遗书,他没有看,因为他已经知道了其中的内容。只有泪流如柱……
2009年8月15日定稿于辽宁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