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露欣喜地说:“妈妈,这里多好,我们把家搬来吧。”
晓云说:“这孩子就想到海边来。”
张兴化说:“那就过来呗,这有什么难的。”
晓云说:“我身体不好,国杰工作又忙,过来怕拖累他。”
张兴化开玩笑说:“干工作还能不要家啦?赶快搬过来,陆书记正当年,你要是总不过来,只怕是有人抢了你的位置。”
晓云笑了:“我不怕,我就是在这,也挡不住有人抢。”
张兴化说:“你不怕我大侄女还怕呢,这要是给你找了个又年轻又漂亮的妈妈可不好办。”
陆露说:“那我就管他叫姐姐。”
张兴化和陆国杰一家都笑了起来。
不一会儿,服务员把菜端了上来,有梭子蟹、对虾、海螺、鳎板鱼、蚬子、蛏子、蛎子、海白菜,全是海货。陆露是又惊又喜,每一道菜上来都要问个究竟。张兴化一一介绍。吃了一会儿,张兴化敬完两杯酒,起身说:“我还有事,不陪你们了,你们一家好好玩玩。”
陆国杰当然明白张兴化这时候退出,是为了给他创造一家人在一起的气氛,心里十分感谢。陆国杰对张兴化是有所了解的,郑卫东不止一次地说过张兴化是个人才。张兴化虽然只有三十五岁,待人接物之老练,处事之通达,工作能力之强,看问题之深刻,社会交际之广泛,言谈之幽默,都非常人能比的,由此可见他聪慧过人之处。
张兴化走后,陆国杰问戴晓云:“我打电话让端木过来?”
戴晓云带着几分忧伤说:“我不想让他看到我今天这个样子。”
陆国杰知道戴晓云不想破坏端木对她的美好印象,也就不勉强了。
吃完午饭,陆国杰陪着戴晓云和女儿在海边玩了一下午,初夏的仙人岛风景区景色十分迷人,一边是绿色的林海,一边是蔚蓝的大海,正赶上涨潮,海潮一波波漫过来,波澜壮阔……
北方六月的天气,气温上来了,可海水的温度还比较低,陆国杰和女儿光着脚在松软的沙滩上踏浪行走,潮水漫过脚面,陆国杰感到海水还有些冰凉,向上退了几步。女儿却高兴地跳着,叫着……
戴晓云坐在高处的沙堆下,远远看着他们父女踏浪玩耍,心中不免感到几分凄楚。对于病人来说,常人平平常常的快乐都是她心中的奢望,她越来越感到自己已经成为拖累。女儿越想过来,越发坚定了她不来的决心,并坚信这是爱必须付出的代价。
有几个不怕冷的外国人下海游泳,吸引住海滩上游客们的目光。陆国杰发现其中有马特,陆国杰走过去,喊了一声:“马特!”
马特发现站在沙滩上的陆国杰,大声说:“陆书记,你下来,我们比赛。”
陆国杰说:“现在水太凉,再过半个月,我们比赛。”
马特说:“你说话要算数,到时候我会向你挑战。”马特游向大海。
陆露问:“你真的要和老外比赛?”
陆国杰说:“上次在游泳池比赛我赢了,他不服气。”
“真的?”陆露不相信地问。
陆国杰自豪地说:“当然是真的。”
晚上,陆国杰再次和戴晓云讨论起搬家的问题。晓云伤感地说:“我这个样子活不了几年了,还是不搬家为好。前些日子我找了个算命先生算了一卦,先生说我阴阳混沌,水火相克,不久将气脉衰竭。”
陆国杰问:“你怎么也迷信起来了?”
戴晓云哀伤地说:“我整天待在家里,总得找点精神寄托吧。我皈依佛门了,每天烧香拜佛,就算是临时抱佛脚吧。”
陆国杰不想说什么了,从前性格开朗的戴晓云被病痛折磨得信起佛来,让他感到十分难过。想起自己和姚佳的关系,不由得感到心虚气短。晚上夫妻各睡一床,一夜无话。
第二天上午,戴晓云说要到灵山寺拜佛,陆国杰和女儿陆露一同前往。小王把车一直开到山上,陆国杰和陆露陪着戴晓云走进灵山寺,戴晓云在佛龛前十分虔诚地烧香磕头、施舍,然后到一旁打坐念经。陆国杰和陆露完全是游客,一起游览了灵山寺。灵山寺不大,不用半个小时就走个遍。由于是重建的庙宇,庙堂的构架也并非完全的砖木结构,名是古刹,但有其形,无其神韵,仿古不似古,不伦不类。
陆露往灵泉里抛了几十枚硬币,十有八九沉了下去。陆国杰一边领着女儿游山览圣,一边介绍着灵山的传说。陆国杰指着山下圆形拱顶建筑说:“那是温泉游泳馆,下次来我教你学游泳,在海边生活不会游泳是一种遗憾。”
陆露说:“你说话要算数。我学会游泳,就不再是石滚子的辘辘了。我一定动员我妈把家搬到清河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上个月,一个瞎子给我妈算命,说我妈是土命,逢山则固,遇水则流。所以我妈才不愿意搬到海边来。”
陆国杰听了心中隐隐作痛。
临走前戴晓云要去求签,陆国杰只能依她。戴晓云点燃一炷香,许了一个愿,然后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根签,双手交给觉悟大师。觉悟大师眯着眼看了看签,又看了看戴晓云和陆国杰,缓缓说道:“月落长河,日上东山。”
戴晓云说:“请大师明言。”
觉悟说:“何须明言,略加参悟便明了。”
回到车里,戴晓云问陆国杰:“觉悟大师说的那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陆国杰已知其意,却说:“不过是两句文字游戏,让人去乱猜罢了。”
戴晓云说:“觉悟大师说得一点都不差。”
陆国杰说:“这两句话本来是‘日落长河,月上东山’,说的是两种风景,觉悟和尚把日月都弄颠倒了。”
戴晓云说:“这更说明这两句话含意很深。”
陆国杰不语,他不想说穿谶语其中隐含的意思。
下午,小王开车送戴晓云和女儿陆露回东沟,陆国杰和刘永华一起到省里开会。两辆车一起出发,各自东西。
十七
陆国杰和刘永华驱车二百公里,赶到省城的丰华宾馆已是下午五点。陆国杰和刘永华到会议报到处领到房卡和会议材料,找到所在的房间,进屋休息。
陆国杰躺在床上抽出材料袋,看了看会议日程。全省党建设工作会议会期一共是两天时间,明天上午到省委大会议室听报告,下午是学习讨论。后天上午是先进单位经验介绍和颁奖仪式。下午是省委书记总结讲话,然后散会。这套会议模式几十年一贯制,从未有过大的改变。
刘永华说:“这几年,我每年都要来这开几次同样的会。”
陆国杰说:“以前参加的都是省政府的会议,这是我头一回参加党委系列的会议。丰华宾馆条件不错,大概相当于四星级大酒店。”
刘永华说:“丰华宾馆原先是省委组织部的招待所,1992年党政机关办企业的时候,改为丰华宾馆。后来不让党政机关办公司了,表面上政企分离了,实际上涉及自己的利益谁都不愿放,表面上看产权独立了,实际上丰华宾馆的上层领导还是由省委组织部内部任命。”
陆国杰说:“改革的最大难点就在于利益的重新分配,从上到下莫不如此。”
刘永华说要借开会的机会晚上拜访几个老朋友,没在宾馆吃晚饭。晚饭时,陆国杰来到会议自助餐厅,偌大个餐厅里只有几十个人在吃饭。陆国杰毕竟是第一次参加省委的有关会议,一个熟人也没遇着,陆国杰估计大多数与会者都出去会客了,酒场是会场的延续,政治从来就是如此。会议的自助晚餐十分丰盛,几十种饭菜摆满两张长桌。因无人助兴,陆国杰挑了几样适口的饭菜,草草吃完了事。
回到客房,陆国杰往杨德宽家打电话,一个女人接的电话,听口音好像是南方人,陆国杰估计是杨书记的爱人,于是自报上姓名和职务。对方说:“老杨没回来,有啥事情要转告吗?”陆国杰说:“没什么事,我在省里开会,只是想看看杨书记。”
没找到杨书记,陆国杰晚上没有事,到宾馆书店里买了本《余秋雨文集》,准备没事的时候翻一翻。自从当上书记以后,陆国杰一本书都没看完,不仅仅是没有时间,实在是静不下心来。陆国杰以前读过一些余秋雨的文章,对余秋雨的文章评价颇高。陆国杰躺在床上把文集来回翻了翻,竟没找到想读的文章,自知是没有读书的心情。想起端木铎说过的一句话:“如果你发现看书看不下去的时候,就说明你已经浮躁得很可以了。”陆国杰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了酒,这半年来,陆国杰几乎是天天喝酒,就是没有客人,晚上也要独自喝上几杯,才能睡得香。只要他没出去吃饭,招待所的师傅都要为他准备两个下酒的小菜。陆国杰已经感到自己对酒精的依赖。陆国杰忘了是谁的精辟见解:“男人不管长到多大,都是需要女人管的。”
这时有人敲门,陆国杰说:“请进!”只见东沟县委书记沈长河进来。陆国杰急忙起身迎接,握手寒暄。
“你一个人躲在屋里干什么?走,喝酒去。”沈长河说:“肖宝龙、郭利敏、张原野几个都来了。”
陆国杰听到这些东沟同事熟悉的名字,就想见上一面。跟着沈长河到一家酒店,老同事见面,格外的亲热,边喝边谈,一直喝到半夜才回来。
第二天上午的会议在省委会堂举行,省委书记、省长都出席了会议,省委常务副书记杨德宽主持了上午的会议。这是杨德宽调任本省后陆国杰第一次见到他。陆国杰想,有的人为了升官挖门倒洞、请客送礼拉关系。自己提拔了以后和杨书记连面都没见,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下决心不管怎么样,这次一定要和杨德宽见上一面。上午的会议内容有:传达中央领导关于党的建设方面的指示精神,省委组织部长、宣传部长、纪检委书记,总结上年工作,对今后一个时期的工作进行部署。所讲的内容会议材料中都有,台上领导读材料,台下参会者看材料。陆国杰和许多干部对这种几十年一贯制的开会方式,早有看法,却照搬不误。如此开会,实际上是集体集中学习会议文件。然后是层层集体集中学会议文件。干部们把参加这种会议叫做听会。大量的会议不是用来集思广益,研究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而是用来进行声势浩大的集体学习。陆国杰认为,年年如此,从上到下就按这套会议模式开会实在是一种无奈。不但浪费时间,而且浪费金钱。四百多人开两天会,到连吃带住,加上会议费,最少也要花上二十万。听了一上午会,个个头昏脑涨。
中午睡个午觉,下午三点是以市为单位分组讨论两个小时,市委书记为组长,各县(县级市)的领导和市里部、委、办、局党组书记坐到一起,不紧不慢地唱几句赞歌,不痛不痒地谈点问题,表态性地说几句坚决贯彻落实的话,最后由各组组长集中一下,做个汇报完事。
晚五点半是盛大的晚餐,四百人在大餐厅里济济一堂。五十个圆桌分成四行排开,桌上摆满美酒佳肴,二十多名身穿粉红色制式围裙的服务员小姐,列队恭候。省委常务副书记杨德宽、组织部长、宣传部长、纪检委书记等几位省委常委到场祝酒。
杨德宽说:“同志们,来开会的同志大多数都在基层工作,很辛苦,我们平时难得一见。本来今晚省委书记高振邦同志要来看望大家,因为要接待外宾,没能到会,他特意嘱咐我代表他和基层的同志喝一杯,请大家举杯,让我们共同干杯!”
接着是省委常委们分头到各桌敬酒。陆国杰希望杨德宽能过到这边敬酒,结果这边是省委宣传部长过来敬酒,让陆国杰感到有几分失望。宴会桌基本上是以市为单位,安海市市委书记王积业理所当然地成为一桌的核心,在座的都是头头脑脑,开始的时候多少还带着几分持重,几杯酒下肚,气氛就变得热烈起来。刘永华和平安市委副书记孙刚打起“酒官司”,吵得不可开交。陆国杰因为后调到安海不久,与市里的纪检委书记、宣传部长、组织部长以及其他县市的一些领导都不熟悉,借此机会陆国杰把酒结交,一一敬酒,一来一往,喝了个半醉。陆国杰去厕时,环顾宴会厅盛大的场面,慨叹中国特色官宴之盛况空前,但愿能够绝后,原本庄严的政治,就这样在中国特色浓浓的人情味中变得庸俗不堪。
回到客房,陆国杰才想起来今晚计划拜访杨德宽,自顾酒气醺醺的形骸,今晚只好作罢。准备洗个澡,上床睡觉。陆国杰刚刚放好一池水,正在脱衣服,刘永华急匆匆进来说:“你看没看电视?”冲过去打开电视,连连调台,找到本省新闻。电视里十分熟悉的女播音员说:“新闻节目播送完了,谢谢收看。”刘永华说,“今晚本省新闻节目里把清河海防堤垮塌的事曝光了!”
陆国杰光着上身坐在床边上问:“电视里都说什么了?”
刘永华说:“我在对门老孙那儿聊天,开始没注意,老孙说电视里正播你们清河的事呢,我一看正在播放垮塌的大堤的新闻,就跑过来……”
陆国杰拨通电话:“卫东吗?你看到省台新闻节目了吗?怎么回事?省水利厅找的记者,这不是出我们清河的洋相吗?!都播出去了还说什么?我正在省里开会,这不是要我好看吗……”打完电话陆国杰关上手机坐着生气。
刘永华说:“看来这事是盖不住了。”
陆国杰十分生气:“我来开会以前,一再交代这事要外松内紧,叫他们主动和水利厅谈好,我们愿意承担最大的责任。不知卫东怎么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