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科住院区。
这个时间点病人们都回房间休息了,走廊上十分安静,一阵风从窗边吹来,喻子夜感到了一些凉意。
正值夏季,很多病房的门还敞开着,没有睡着的病人听到了脚步声,纷纷好奇的抬头向外面看去,当他们发现是两名医生之后,都不约而同的投来了厌恶的眼神。
林彩衣避开了他们的视线,双手不自觉的环抱在胸前,显得有些不太自在。
“看着前面,彩衣。”走在旁边的喻子夜突然提醒道。
“嗯?”林彩衣有些不解,她看着前面昏暗的走廊,并没有发现什么东西。
“相信我,看着前面,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喻子夜却是笔直的望着走廊远处,脸上的表情异常坚定。
林彩衣想了想,她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嗯。”林彩衣抬起头看着远处,不再理会旁边形形色色的眼神。
近几年来,共和国医疗事业跌到谷底,医疗环境更是到达了前所未见的恶劣程度,医生和护士的形象仿佛一夜之间从“白衣天使”掉落成“衣冠禽兽”,病人也不再对医院存有信任。
医患之间的争执更是层出不穷,医疗纠纷、伤医事件……媒体为了迎合大众视点,甚至故意抓住医院的失误不断放大,更有一些犯罪分子故意利用这种矛盾和法律漏洞敲诈医院,在“举证倒置”的规定下,医生们为了保护自己在诊疗上也采取了保守的态度,随之而来的过度检查、诊疗规范更加复杂繁琐、医疗成本增加,患者更加不满,双方的关系逐渐形成恶性循环,最终走向了对立面。
政府部门也非常心急,但国家的医疗体系就像一部沉重的机器,每一步都运行得极为艰难,这让他们所采取的措施也收效甚微,在这样的压力下,黑衣天使的出现更是给原本已经脆弱不堪的医患关系沉重的一击……
但即便如此,还是不断有医生试图力挽狂澜。
喻子夜深吸了一口气,和林彩衣一起打开了四号房的门,与此同时,他给自己设定了一个目标,想要改变这个国家的医疗,首先要保住这个病人。
“喻医生,林医生……”
两人刚走进病房,躺在四号床的一个老人挣扎着坐起来向他们打招呼,他的右手缠着厚厚的绷带,但仍然隐隐约约渗出一些血迹,喻子夜连忙伸手示意病人不要乱动,林彩衣也马上扶着病人躺下去,给他盖上了被子。
喻子夜知道,在老人厚厚的绷带里面,是一只红肿得夸张的手臂,在病人刚送进医院割开放血之前,手臂上牙印周围的皮肤已经有变黑的迹象,那是因为蛇毒造成的皮肤坏死,而且,因为毒素对凝血因子的破坏,血水根本止不住,还在不断从割开的伤口处渗出来,病人甚至随时会有贫血的危险。
“喻医生你好。”
站在病床旁边的是一个面色油光的中年男人,他穿着一件名牌短袖衬衫,肥大的西裤用皮带松垮的挂在大肚子上,左手夹着手提包,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瞥了喻子夜一眼,然后熟练地伸出右手便要和他握手。
喻子夜很少和别人握手,但对方似乎很习惯这样的交际,遇到这种情况也只能“入乡随俗”了。
“你好,我就是,请问怎么称呼?”
“免贵姓蔡。”
“他就是我工作的果园的老板。”躺在床上的老人忍着疼痛,向喻子夜补充介绍道。
“不是什么老板,混口饭吃而已。”但这个老板讲话时脸上一直挂着生意场上标志性的笑容,可见他作为一名商人的经历很丰富。“听林医生说,我的老工人的病是你负责的,有什么事情找你谈是吧?”蔡老板笑着问道。
“是的,蔡老板。”喻子夜一脸认真的说道:“我跟你讲一下大概的情况,你的老工人是今天早上在果园里工作的时候被眼镜蛇咬伤,几个工友把他送到医院来的,他当时的情况非常危急,年龄大,心率不稳定,而且意识模糊,我们在抢救室守了他几个小时,好不容易才把他从死亡线上抢了回来。虽然现在情况暂时稳定,但是傍晚的时候他告诉我没钱了,老板不给他继续住院了,我们也了解到你没有给他买医保,所以关于他的后续治疗,我想跟你再谈一谈。”
“医生,要不我们出去谈吧?”蔡老板突然提出了奇怪的建议,并且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喻子夜和林彩衣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点点头,答应了蔡老板的要求,两人率先走出了病房,蔡老板跟在后面,出来以后还不忘顺手把门带上。
“医生,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是我可没什么钱让你赚,”蔡老板刚到走廊,便开门见山的说道,“我今天来的主要目的,就是想让我的工人今天出院。”
“蔡老板,你可能没有意识到病情的严重性。”林彩衣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有多严重?”蔡老板蔡老板挤了挤他的小眼睛,不屑的笑道,“你们别再装模作样了,告诉我,要怎样才能让他出院?”
喻子夜忍住脾气,努力搜寻着脑海里所有关于这方的专业知识。
“眼镜蛇毒是一种混合毒,包括神经毒和血液毒,神经毒最严重的可以造成呼吸困难,心律失常引起死亡,而血液毒对人体的凝血功能造成破坏,会使人体各个器官组织出现不明情况的出血,一般情况我们还要进行输血治疗,更不要说蛇毒对局部组织的损害,严重的还需要截肢……”
“我懂,我懂……”蔡老板不耐烦的打断道,“我也是做生意的,你们开个价吧,我可受不了你们要赚钱还一副圣人的模样。”
“你说什么?”喻子夜突然握起拳头,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看。
“别这样,子夜,”林彩衣拉了拉喻子夜的衣袖,十分诚恳的向蔡老板解释道,“蔡先生,我们没有骗你,这属于危重病,出院很有可能导致病人死亡。”
“真的?”蔡老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盯着两人问道,“不是钱的问题?”
“蔡老板,”喻子夜严肃的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补充道,“我们没有骗你,你的老工人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这样啊……”蔡老板眼珠子转了一会儿,露出了一脸难办的表情,“那还是钱的问题……”
“我不懂你的意思,蔡老板?”林彩衣不解的问道。
“不用说了,彩衣,”喻子夜打断了林彩衣,一脸平静的看着蔡老板说道,“他的意思是,他不想花钱给工人治疗。”
“话也不能这样说,今年我的果园亏钱了,我也不容易啊,”蔡老板指了指4号病房的方向,压低声音说道,“而且,看他那个样子,就算不死,起码要拖不少时间吧?这可是个无底洞……”
“怎么这样……”林彩衣难以置信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蔡老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喻子夜面无表情的说道,“你的工人只要在医院里多呆一天,在法律上你就必须负责他的治疗费,如果我答应让你的工人出院,你大概就会把他送回家,然后弄点钱让他呆在家里听天由命对吧?就算以后真的出事,你也可以撒谎说是对方同意出院,谁是谁非也就说不清楚了。”
“够了,喻医生,你很聪明,但也到此为止吧,”蔡老板的如意算盘被赤裸裸的揭露出来,心里觉得不太舒服,他有些烦躁的说道,“快点开个价吧,还有你,林医生,别一副惊讶的样子,装得好像以前没做这些事情一样。”
“听着,”喻子夜突然双手揪起了蔡老板的领子,死死瞪着他的眼睛警告道,“别以为医生都跟你想象的一样,我很负责任的告诉你——我不会收你一分钱,而你,将继续承担所有医药费用!”
蔡老板被喻子夜突如其来的发怒吓得有点发愣,林彩衣也是站在一旁不知所措,附近几间病房里没睡着的病人陪同的家属听到动静,纷纷跑出来查看外面的情况。
“喂喂,怎么回事?”
“我也是刚出来,不清楚啊。”
“看样子,好像是医生要动手打人……”
病人们对着喻子夜指手画脚,纷纷议论起来,他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更多的正在休息的人被走廊的动静吵醒,只要病情不严重的,都跟着跑到走廊上来凑热闹。
看到人们都往这边聚过来,蔡老板灵机一动,突然大声的哭喊道:“救命啊!无良医生骗不到钱要打人了!”
“我说刚才他们在吵什么呢,原来是这些黑心医生又在欺负病人了……”
“就是,来医院就是被医生欺负,要么看不好病,要么看好了也拖着不让你出院,生怕在你身上会少榨一分钱!”
……
“不,不是这样的,”看到围观的人都被误导,林彩衣着急的辩解道,“大家千万别相信他的话,他的工人今天才住院,而且病情非常严重,他是想逃避责任才……诶,你们听我解释啊……”
一个人的辩解终究敌不过众人的责难,林彩衣的声音很快就被人们满腔的怒火所淹没,围观的病人纷纷响应蔡老板的话,一边对喻子夜和林彩衣两人怒目而视一边大喊道:
“打倒医生!”
“医生该遭天谴!”
“同意,我们作为消费者,进来就是受罪,花钱还要看他们的脸色!”
就在这时,一个头上缠着绷带的大汉不知道从哪里冲了出来,一只手轻而易举的把喻子夜按在墙上,喻子夜还没反应过来,肚子上就挨了一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感觉。
“哪里来的黑心医生,竟然敢在我罗一街面前撒野?”
喻子夜蹲在地上,忍着疼痛抬头看去,这个是8号床的病人——就诊的原因是和别人斗殴,被人用酒瓶敲破了脑袋导致轻微脑震荡,听说对方还是霓虹街的地头蛇,在当地无人不知,所以人送外号“罗一街”。
喻子夜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他没有立刻还手,只是一脸倔强的盯着对方。
“你,凭什么打我?”喻子夜一字一顿的问道。
“就凭你是医生,做医生的没有一个好东西。”罗一街也是一脸不悦,他比喻子夜大概高半个头,在夏末的夜晚穿着黑色背心,身上满是结实的肌肉和凌乱的纹身,一般人看了都不敢靠近他。
“是吗?”
就像是发了疯似的,喻子夜突然放声大笑:“哈哈哈……做医生的没有一个好东西……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你到底知道医生些什么!”
“哼,不知悔改!”
看到罗一街抡起拳头又要砸下去,林彩衣奋不顾身的冲上前,一边拽住罗一街的手臂一边喊道:“快跑,子夜!”
“滚开,”罗一街大手一挥,林彩衣一下就被推倒在地,他瞪了林彩衣一眼威胁道,“要不是老子看你是个女的,早就把你狠揍一顿了。”
林彩衣忍着疼痛,咬了咬牙从地上爬了起来。
看到女孩又打算和罗一街动手,喻子夜突然冷静了下来说道:“彩衣,去,把保安叫来。”
“可是你……”看到喻子夜狼狈的样子,林彩衣显得有些犹豫。
“还愣着在这干什么,快去!”
林彩衣被喻子夜吼了一声,突然惊醒过来,她忍着眼泪往后退了几步:“子夜,我很快就回来,你一定要等我……”
“这个傻瓜……”看这林彩衣远去的身影,喻子夜这才露出宽慰的笑容。
罗一街看着喻子夜,哼了一声说道:“没想到还是条汉子。”
“少废话,碍事的已经走了,要动手就赶紧吧。”喻子夜一副不领情的样子说道。
“既然这样,那我就成全你。”
罗一街扭了扭脖子,便向喻子夜冲了过去,两人力量悬殊,没几个回合,喻子夜就被打趴在地。
在这个社会,强出头的人没几个,但痛打落水狗的人倒不少,看到喻子夜落败,其他围观的人这时也紧随罗一街身后,朝喻子夜一顿拳打脚踢,蔡老板也不甘落后,硬是挤进人群中,找准位置给喻子夜的腹部来了一脚。
喻子夜很快就被人们打得失去了痛觉,他只觉得身上似乎承受着千吨重量,压得他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也没有。
好累,人群继续涌动着,在雨点一样的拳头中,喻子夜感觉自己似乎开始有了幻觉,穿过茫茫多的身影,他竟然看到一个穿着红色风衣的小女孩,正蹦蹦跳跳的朝这边走过来。
小女孩似乎也发现了喻子夜,她调皮的朝这边眨了眨眼,一只手轻松的抓了起来身边一瓶20公斤重的灭火器。
这……这一定不是真的吧?
幻觉一样的情景在继续,小女孩抬头瞄了一眼安装在墙壁上的报警器,突然小手一抬,抡起灭火器狠狠的砸了下去,医院的自动防火系统开启,消防警报响起了刺耳的声音,安装在天花板上的洒水器也几乎同时启动……
“怎么回事!”
“着火啦,着火啦!”
“快,大家快跑!”
脚步声,尖叫声,还有推搡的声音,走廊上的人群顿时乱作一团,纷纷开始四处逃窜,蔡老板也紧跟着人群离开了住院区,很快,走廊上就只剩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喻子夜,还有被水淋得湿透的罗一街。
罗一街犹豫的站在原地,他皱着眉头看了喻子夜一眼,似乎正在考虑是否应该救起这个无良医生,就在这时,一个红色的灭火器突然砸在他后脑上,罗一街顿时晕了过去。
“是……是谁?”躺在地上的喻子夜也察觉到异常,他拼命的想抬起头,却发现自己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一只深红色的小靴子溅起了水花,小女孩稚嫩的脸庞突然出现在喻子夜的眼前。
“我再问你一次,你想掌握更厉害的医术吗?”小女孩一脸严肃的问道。
“呵,”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喻子夜竟然笑了出来,一脸无奈的反问道,“掌握更厉害的医术,我就能改变人们对医生的看法吗?”
“当然,”小女孩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只要你有足够强大,做什么都可以,不过,前提是你必须经一次试炼,而且这可能会要了你的命。”
“无所谓,”喻子夜疲惫的摇了摇头,“只要能改变这个国家的医疗,要我的命都行……”
“是吗……”不知怎么,听到喻子夜的回答,小女孩无奈的的叹了一口气。
“看你自己的造化吧。”
话音刚落,喻子夜便开始觉得周围天旋地转,小女孩的眼睛突然弯成了月牙,喻子夜感觉对方似乎在笑,但很快,这一切都成为了他意识清醒时最后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