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九华再次看见蔺谙的时候，实在有些不相信那样潇洒风流的一个人，如今，竟会变得如此颓唐。
酒楼里，唱小曲儿的姑娘弹着琵琶，咿咿呀呀地唱着什么，众食客把酒言欢，而角落里却有一男子落寂地独自喝着闷酒。
他大碗大碗喝着酒，仿佛不会醉一样。
当聂九华找到他的时候，看见的是如此一个颓然的蔺谙。聂九华从小看见的蔺谙都是阳光、爽朗、大气的，可今日的他，变得那么阴暗、暴躁、颓废。
是因为父亲的死吗？
聂九华实在不知该如何去劝他，只好说些当下的事实给他听，权当让他找些斗志。
“死者已矣，节哀。军中还有事情等着你去处理呢！你不知道，你今日没上朝，大臣们都跑来问与你有些交情的我，是怎么回事，大家都很关心你。”
他已有些醉意了，一双微醺的眸子直勾勾望进聂九华心里，幽暗深邃，不知为何，让聂九华想起了狼的眼，孤傲、霸气，透着不容侵犯。
这样一双眼直直望着她，让聂九华的心脏猛然一跳。
蔺谙开口了：“关心我？”他不失犀利、刻薄，“你说他们关心我？他们是关心自己的死活吧！”
聂九华皱了皱眉，今日的蔺谙很不对劲，言辞刻薄、犀利，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被人掉包了。蔺谙以前说话从不这样。以前的蔺谙是君子，就算再不喜欢，也不会如此说话。
果然，这次的事情，对他打击太大了。
蔺谙这话一开口，也确实让聂九华吃了一惊：“蔺谙，你……”
只听蔺谙又接着道：“小九，他们什么时候真正关心过一个人的死活？我父亲死了，他们最先想到的，是下一个上战场去送死的人是谁！可是，我父亲死了啊！这帮狼心狗肺的东西！”
蔺谙的声音太响，看着食客们都朝他们这边看，她低声道：“蔺谙，小声些！”
蔺谙全然不听，大声嚷着：“这世上的人都死光了才好呢！”他嘴里骂骂咧咧，“他娘的全是兔崽子，孬种！不就是想让我下一个去战场送死吗！我去！我要报仇！”
聂九华看着这样的蔺谙，竟是无言以对。
蔺谙忽得一把抓住聂九华的手：“小九，你会帮我对吧？”
聂九华有些莫名其妙，手被攥着，有些疼，想着蔺谙心情不好，便不计较，问他：“怎么帮？”
“帮我上阵杀敌！”
聂九华吃了一惊：“我不会武功！”
蔺谙回他：“无妨，你只要往那一站说你是有天子血脉的皇子九殿下就可以了。我要的是你鼓舞士气的身份。”
最终，聂九华还是答应了。只为了给蔺谙一个希望。
第二天，朝堂上，果真讨论起了谁带兵出征的问题。蔺谙去是必然逃不到的了，只是众皇子中，谁陪蔺谙同去成了个棘手的问题。一旦决定，今日就必须出发。
当皇帝问起太子时，太子着急忙慌地摇头：“我……父皇，我禁闭似乎还没结束呢。”
明显，太子不愿意去，那又苦又累，还是去战场送死的活，哪个会愿意接呢？
皇帝冷哼一声：“正好将功赎罪了！”
太子仍是摇手：“父皇……”他摆出一副苦脸为难道，“我并不精通兵书啊。不是还有九弟么，他从小跟蔺谙一起玩的，说不定耳濡目染，对兵书还有些研究！”
一听到提到聂九华，皇帝眼中闪过闪过一丝莫名：“九弟？那是……哦。”他恍然，“是九皇子啊。”
九皇子？却不是九儿。聂九华心中一阵刺痛，她排行老九，可是，在父皇心里，她恐怕连一个九字都排不上。
原来父皇竟是这样忽视自己，她心里一阵伤心和心痛。
恐怕就算她站在父皇面前，父皇也不会知道她是她的孩子。真可谓是悲哀啊。
但聂九华并未将任何情绪表现在脸上，她跪在大殿上，声音清亮：“儿臣聂九华自动请缨，愿随蔺少将军前往前方战场。”
其实，聂九华之所以请缨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答应了蔺谙，更多的则是她想逃出这个皇宫。她女扮男装，长此以往，必会被发现，她必须给自己一个后路。
早朝过后，聂九华急匆匆赶往月华殿。
深秋时节，风起叶落。火红的枫叶盘旋而下，煞是无情。
她加快脚步回了月华殿，想起刚刚在朝堂上自己挺身而出，顶替太子随军出征，怔怔的现在也不知是何感想，但是这偌大皇宫的金牢笼，她却是再也呆不得了。
小杜子冲进门来看着正在收拾包裹的聂九华，刹住脚步，定定的望着她，半天才挤出一句：“殿下，你……”
聂九华自顾自整理东西，没有理会他，这个皇宫她唯一不想告别的就是小杜子。可她带不走他，而她又没办法继续在皇宫，这里人多眼杂，总有一天她会露馅。而且，她也答应了蔺谙。
此时此刻聂九华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小杜子，这个陪了她十余年的小太监。
既然不知如何面对，那便干脆无言。
残阳如血，染红了半边天。
聂九华带着简单的包裹赶到蔺将军府，路途落寞无人相送，大概没有人会在乎她吧。
回头望了一眼小杜子，今日皇朝匆匆一别，相见便是遥遥无期。
不及感伤便已到达将军府，少将军蔺谙及随从都就位似是在等聂九华一人，目光齐刷刷的落在聂九华身上。她努力佯装潇洒的身手翻身上马，无意间瞥见蔺谙别有深意的笑。
他一夹马腹率先冲出去，其他人跟着，她一人一马落在后头。
这群人和整个皇宫一样，哪里都让聂九华觉得陌生。
皇宫，她一向格格不入。
曾经，还有小杜子，此时只她一人。思及此处又禁不住回头一望，金碧辉煌的皇宫，多少青春岁月，才华横溢凋敝于此。
小杜子一句告别的话也没说，默默站在远方看聂九华离去……
只听淡淡一声轻叹：“小九，一切小心，等我。”
可惜，远去了的聂九华再也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