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吟啸指南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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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行出数里,只见右侧一道细流直通沅江,徐峙道:“便是这里了。”拨过船头,向上驶去。河水蜿延回曲,不多时已划入桃源县西南的群山之中,溪流渐窄,轻舟仍可通行无阻。正行之间,采薇突然手指左侧,叫道:“在那里了!徐公子你瞧,有座洞穴。”徐峙抬起头来,果见荆棘丛中,隐隐露出洞穴一角,洞穴之旁却建着一座小庙。徐峙道:“咱们上去看看,或许这洞穴便是入口,也未可知。”他明知这洞口和桃花源未必有何干连,心中总存了万一的指望,此言也不过是自己宽慰自己罢了。

两人当即跃到岸上,发足奔去,行到近处,却见洞口方圆不过尺许,除非这当儿化为狸猫,或可入内一探端倪,若说是桃花源的入口,自是决无此理。那小庙供奉的是土地菩萨,案上炉内,满是香灰,显得香火甚盛,却无庙祝。徐峙眼望洞口古庙,微微苦笑,道:“这洞如此狭小,咱们也不必于此多费心思,且去瞧瞧那桃花谿是何光景。”采薇叹道:“既有人曾去游玩,却没发见桃花源的影子,咱们此去自也没甚么眉目可寻。这世上若真有甚么桃花源,旁人岂有不知之理?瞧来那人说甚么桃源云云,只是骗人的言语,我居然信以为真,当真是蠢笨之极了。”

徐峙早在担心此一节,只是不敢说出口来,这时心中一震,一时之间无可劝慰,便道:“只去瞧瞧也是好的。那两人未必便是以言相欺,其时他们多半未料到姑娘会泅水逃走,想不致于撒谎骗人。”采薇点了点头。

两人回到舟中。缘溪行舟,山势渐陡,水势渐急,好在徐峙内力已颇有根柢,遇上湍急之处,一般的扳桨而上。沿途野草泛绿,桃林处处,已微有春意,想见桃花盛开之际,定然姹紫嫣红,馨风醉人。但两人忧心忡忡,也无暇观赏景致。舟行向北,行了良久,猛听得哗哗水声,自山上传来,轻舟转了个弯子,猛抬头,只见北首峭壁之上,数道瀑布飞珠溅玉,倾泻而下,宛如玉龙倒悬一般。西首石壁上刻着“桃花谿”三个大字,旁边题着张旭的一首七绝,诗云:隐隐飞桥隔野烟,石矶西畔问渔船。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

两人相视一眼,均是苦笑摇头,桃花谿是找到了,可是去路至此已尽,又那里有什么桃花源了?

徐峙叹了口气,随意将船拢将过去,那瀑布之下乃是一座深潭,潭水清澈之极,内中游鱼可数。悬河泻水,注而不绝,空山寂寂,但闻哗哗水声之外,更无别种声息,悄怆幽邃,凄神寒骨。

徐峙踏上岸来,四下里探视了一遍,除了来路之外,殊无特异之处,废然长叹之余,回到瀑布之前。采薇道:“徐公子,我瞧也不必再找了,这般寻将下去,便再过一年半载,只怕也难有结果。”徐峙忙道:“姑娘不必气沮。咱们先在此处多待一会,歇息片刻,待回到桃源城中再说。”采薇摇了摇头,凄然道:“没用的。早知与姑娘一别之后,便难再见,当初我也不必跃下洞庭湖去,与其多此一举,不如同姑娘一齐遭难,也胜于隔绝一处,独个儿孤伶伶的担惊受怕。”

徐峙暗暗心惊,见她双目中泪光莹莹,强忍着没流下来,脸色苍白,神情甚是凄怆,心中微觉不忍,转过头去。猛觉砂石间一抹绿晕映入眼帘,微微一怔,却是一支玉钗,日光斜照之下,绿光微微颤动。他走上前去,俯身拾起,触手生温,似还带着一缕淡淡的幽香。他将玉钗平放掌心,细细审视,见钗头作簪花之形,式样甚是别致,心道:“怎地荒山瀑布之前竟有一支玉钗,当真奇了,难道是甚么女子遗失在此处的么?但此处偏僻荒凉,罕有人至,寻常女子到此间来作甚?”心中忽起异样之感,不禁微微出神。

采薇坐在船头,正自神伤,见徐峙一动不动的站在岸上,怔怔发呆,奇道:“徐公子,你怎么了?”徐峙道:“没甚么,我只是想,这支玉钗……”采薇道:“甚么玉钗?”徐峙一呆,回过神来,歉然道:“瞧我魂不守舍的,竟将相救许娘的大事给忘了。适才在岸上拾了一支钗子,心中奇怪,怎么女子饰物失落在此处了?姑娘不必理会。咱们这便倒别处找找罢。”说着回到舟中,捡起桨片,便欲划出。

采薇道:“什么玉钗?给我瞧瞧,却是甚么式样?”徐峙听她语气关切,心中不禁好笑,心想:“到底是女子,听到什么钗啊环啊之类的女子饰物,便留上了神。”顺手递了过去。采薇接过看了一眼,突然失声惊问:“这……这钗你从那里拾来的?”

她这么脸色斗然大变,徐峙倒也吃了一惊,随口道:“便在这岸上,怎么?”采薇叫道:“这……这便是我家姑娘头上的玉钗啊!”

徐峙心中大喜,知是寻到许诗亭下落的若干线索,问道:“你说这根钗是许姑娘之物?”采薇道:“是啊,这钗是我家姑娘的父亲雕刻制成,天下便此一支,更无第二支与之式样相同,怎么会在这里呢?我和她分手之前,明明见她还插在头上的。”

徐峙沉吟道:“难道许姑娘曾到过这里?不会,这处所荒僻已极,兼之更无去路,那两名不明来历之人带她到此作甚?但这玉钗是许姑娘物事,失落于此,那是什么缘故?”一时难以索解,负了双手,在岸旁走来走去,甚是苦恼,眼见潭中游鱼上下起落,他心中也如游鱼嬉戏一般,起伏不定。

他抬头向瀑布看了一眼,但见石峻水激,飞珠散雾,突然间脑中灵光一闪,伸手向瀑布一指,说道:“那桃花源便在这里,入口也正在此处!”采薇脸上掠过一丝喜悦之色,说道:“当真?”随即又问:“你怎知道?”徐峙道:“依理推断,当不致有甚差错,姑娘请看。”说着向瀑布之下的水潭一指。采薇向潭中看了一眼,仍是不明所以,怔怔的望着他。徐峙道:“姑娘请随我来。”跃回舟中,举桨说道:“姑娘小心了。”运力一扳,轻舟倏地穿入瀑布,道道激流击在头上颈上,微觉疼痛。采薇当即闭上双眼,过了半晌,才睁开眼来,却见轻舟已划入一个洞穴之中,深潭之水从洞口注入,向内流去。采薇喜道:“原来瀑布之下竟有这般古怪。这洞口岂不便是桃花源?”徐峙微笑点头,道:“正是。”

采薇心下喜悦已极,脸上泪珠兀自未干,笑道:“是了,那人刚才还没来,徐公子却已知入口便在瀑布之内,公子怎地得知?”

徐峙道:“这事说来也不希奇,但若不知内情,确也极难发见瀑布之下有这洞穴。嗯,那几道瀑布姑娘见了没有?”采薇道:“那瀑布有甚么古怪?”徐峙道:“瀑布倒没甚么古怪,但咱们来时,那溪流……”采薇本甚聪明,一听之下,登时领悟,拍手道:“是了,那溪水如此狭窄,但瀑布水势却这般湍急,自然……”徐峙点头笑道:“是啊,因此我便推知,这深潭之水另有渲泻之处了。”顿了一顿,又道:“若非见到许姑娘的玉钗,我也未必便能料到此节,这中间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倒也难说得很了。”徐峙若未拾到玉钗,二人势必离去,与此失之交臂,两人念及此节,都不禁暗自心惊。

说话之间,轻舟顺水向内流去,前面隐隐露出光亮,显是出口所在。徐峙停住舟身,侧耳倾听了一会,并无声息,当下木桨在洞内壁上一撑,驶出洞口。眼前溪水弯弯曲曲的流向前去,游目四顾,东面、西面、北面俱是千仞峭壁,南面却是一望无际,不知通向何处。回过头来,见洞口石壁上刻着四个大字:“古桃花源”。

徐峙一瞥之间,见采薇脸上泛起一抹红潮,喜悦过甚,指尖也微微颤抖,猛地记起一事,说道:“采薇姑娘,小可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能否答允?”采薇见他脸色郑重,一怔之下,说道:“什么事?跟我小丫头说话,那也不必这般客气。”徐峙道:“这桃花源如此隐秘,此间主人将许姑娘强行请去,也不知他两人的虚实,在下此去要救许姑娘,只怕未必容易,因此……”采薇道:“嗯,公子是要我留在外间,自己一人进去救人?”徐峙道:“正是。此处情势不明,姑娘实不宜自履险地,还是我一人去的好。”

采薇知他言下之意,自己不会武功,于救人实无半分益处,更要徐峙分心照顾,反而有碍。她虽亟欲入内与许诗亭见上一面,但知徐峙说的乃是实情,微一踌躇,道:“也好,我便在外间等你和姑娘出来。公子此去,可须多加小心。”徐峙微笑道:“这个自然。”

当下将采薇送回瀑布之外的水潭之畔,自己驾船重行入内,将船只驶入树荫之下藏好,弃舟登岸,沿着路径快步向前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