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吟啸指南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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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伫立良久,才回进店里,见那店小二正自收拾桌上的残酒食事,他收拾已毕,向徐峙道:“天色已晚,客官可还有甚么吩咐么?”

徐峙心情郁郁,道:“没什么,你……”说到这里,心中突然一动,问道:“店伴,我有一事不大明白,要向你请教,不知你肯说么?”那店小二忙陪笑道:“能替客官效劳,那是小人的福份,请教什么的,可没的折煞小人了。公子有什么要问的,尽管开口便是。”说着神态甚是恭谨。

徐峙笑道:“那我便问了。”顿了一顿,道:“适才这一干华山派的仁兄前来住店,贵店明明无人住宿,你却说已然住满,这可奇了。”那店小二一怔,脸色登变,道:“这……这个……”徐峙继续道:“再者我进店之时,见你脸色勉强,倒似颇不乐意的模样,可与旁的客店大不相同。这中间的缘故,可能告知么?”

那店小二脸上微现为难之色,说道:“这个……这个嘛,客官有所不知,缘故是有的,但小人万不敢说,恕罪则个。”说着打了一躬,转身便要退下。

他言辞含混,又是欲语又止,徐峙瞧在眼里,不由得好奇心起,他是少年人性子,若不弄个明白,如何便肯罢休,心下寻思:“这店小二如此反常,难道是甚么人跟华山恒山两派有了过节,特地指使这店小二拒不接待两派弟子么?”当下微笑道:“你不敢说,显是吃了那人极大的苦头,想来那人颇为蛮横,你怕跟我说的言语传入他耳中,是也不是?”

那店小二吃了一惊,道:“你……客官你怎知道?”

徐峙见他脸上变色,心知所料不错,便道:“在下初到此间,与那人决无半点干系,老兄若肯示知端的,小可决不向旁人泄露半句,如何?”

那店小二呆了半晌,又向他腰间长剑望了一眼,说道:“那好,小的这便跟客官说了。”拂了拂身旁一条长凳,道:“客官请坐,待小的慢慢说给你听。”

待得徐峙坐下,那店小二才道:“听客官口音,自然不是本地人氏,到小地方来,想是参与这洞庭湖大会了?”徐峙一怔,随即暗暗点头,心道:“是了,这人丝毫不会武功,又怎知我是来赴洞庭湖之会的?那自是有人跟他说了我的形貌了。只不知那人是谁?他一路跟随在我身后,有何用意?”问道:“你怎知道?”店小二嘿嘿一笑,道:“这倒算不得甚么秘密,这几日来来往往的都是跟客官一般装束的人物,个个带刀挂剑,前几日小店未曾损坏,到这用饭住店的着实不少,大家说的便是这回事。小的一旁听着,虽不大懂,倒也记着一些。”

徐峙向楼梯桌椅望了一眼,道:“原来贵店损毁是这几日的事?”店小二道:“可不是么?”徐峙“嗯”了一声,道:“你说大家到这里住店,却又怎么?”店小二道:“坏便坏在这里,唉!”说着叹了口气,连连摇头。

徐峙暗暗称奇:“旁人开店的都是惟恐客人不多,这个店伴有人住店,反偏说坏便坏在这里,倒也作怪。”只见他摇头叹息半晌,才道:“数日前小店中来了几人,一进店门,便自称是到洞庭湖赴会的英雄好汉,叫了酒菜,说的都是些打打杀杀的事体。那几位旁的倒也没甚么,只是脾气未免忒大了些,一会嫌酒菜不合胃口,一会又说道店中客人太多,这个人多口杂,喧噪得紧,扰了他们的兴头,硬是要我将其余的客人尽数……这个尽数请了出去,只说得两句,便发作起来。”徐峙心想:“这几人大声谈笑,却说旁人喧闹,客店这么大,不许旁人住店用饭,天下宁有是理?”

只听店小二续道:“这店里只有我跟老掌柜两人招呼,听他们这么说,都吓了一跳。我心里想这个可万万使不得,撵人的言语若是出口,可不是自己砸自己的招牌么?便上前请了个安,说道:‘这可对不住各位大爷了。小店小本经营,在座的各位尽是小人的衣食父母,可得罪不得。几位若嫌下边吵扰,便请移驾到楼上,上面却是清静得多了。’”

徐峙道:“这几句话说得很得体啊,那几位客人总不能便此生气罢?”那店小二一拍大腿,摇头叹道:“可不是吗?一个大胡子的客官当时便发作起来,说我不愿得罪旁人,只愿得罪于他,当真岂有此理,这个实是罪无可恕。客官你想,小的随口一句话,那有此意,这可不是天大的冤枉么?他发了一阵脾气,一把便纠住了小的人胸口,左右开弓,正正反反打了几十个耳括子。客官请看。”说着侧过脸来。

徐峙见他双颊淤肿,更微带青紫之色,受伤显然已有数日,决非适才那华山弟子殴打所致,心想:“这人性子粗暴,虽不脱江湖人的习气,但出手如此之重,未免有恃强凌弱之嫌。他这般寻这店小二的麻烦,不知有何用意?”又问:“后来怎样?”

店小二道:“后来那客官打得我昏天黑地,晕了过去,待得醒过来,店里已是这生光景。听掌柜他老人家说道,那人打晕了我之后,便重行要酒要肉,只喝到二更时分,个个胡言乱语,将店中碗碟桌椅也不知砸碎了多少,这才扶着出门,说到要去岳阳城中观看灯火。咳,经他几个这么一闹,旁的客人自是走得干干净净,店中只小人和掌柜两人,便算得我神智清醒,又怎阻得住这几位英雄好汉的身手?掌柜的经此一吓,便病倒了,现下还在家中卧床将养,只剩小的一人在这张罗。”

徐峙心下恍然:“原来如此。他吃了这几人的亏,对带刀挂剑的武林中人自是难免有畏惧戒备之意,难怪他见了我所佩长剑,便有闭门不纳之意,这中间有这一番曲折,倒也怪他不得。”

店小二又道:“当时我跟掌柜的两人愁眉苦脸,均不知如何是好。店里毁损得紧了,小本经营,却又何以为继?若不是那两位客人相助,客官今日来此,只怕已见不着小人啦。”徐峙一怔,道:“什么那两位客人?却是谁?”店小二道:“便是方才在这喝酒,又出手救了小人的两位客人了。”徐峙莫名所以,又问了一句:“怎么?”

店小二道:“小店毁坏的第二日,那两位客人便路过这里,见了店中情状,问明了情由,都是好生着恼。两人便将身上所带的银子尽数取了出来,说是送与小人两个,添置器皿。也亏得如此,小店才得以更换桌椅杯碗,继续张罗下去。”

徐峙点了点头,道:“那两位此后便一直在贵店么?”店小二摇头道:“这个倒不是,他两位又说道身有要事,急于赶路,只可惜未给他们撞见此事,否则非好好教训那几人一顿不可。说完也不打尖,便径自走了,直到今日向晚时分,才回身转来,在店中喝了几杯。却不想恰好又救了小人一命。他两位老人家走得好快,我可还没来得及向他二人磕头谢恩呢。”

徐峙心想:“如这两人的行事,那才称得上是英雄好汉,江湖中人既以英雄好汉自居,纵不行侠仗义,也不可这般为恶,如此行径,何以当‘英雄好汉’四字?比之这两位不知其名的好汉的行事,却是差得远了。”听了这店小二的言语,对那两人的钦佩之情不由得又增了几分,只听店小二叹道:“那几位好汉爷如此威武,老百姓自是惹不起,但英雄好汉便了不起么?我瞧也只比常人蛮横些罢了,真是……真是……”连说了几个“真是”,却真是不下去,只连连摇头,斗地惊觉,向徐峙道:“客官可别见怪,我可不是说你。”徐峙淡然一笑,道:“这个我自然知道,我又算得甚么英雄好汉了?”

店小二见他不再发问,说道:“天黑得紧了,客官还是回房安歇的为是,但有用的着的,只管呼叫便是。小的告退。”说着退了下去。

虽问明了其中端详,心中却是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徐峙站在店中,出神良久,才回房就寝,但经此一事,只觉胸襟爽朗,意兴甚豪,一时之间殊无睡意,待想起与两人性情相投,却不知对方名姓来历,可说是失之交臂,心头不禁郁郁。猛地想起:“这两人既是投此间洞庭湖聚会而来,则明日大会必至,那时当能再行遇上。”言念及此,登即郁闷全消。

次日醒转,已是辰末巳初,洗漱结束已毕,结了店帐,便即扬长出门,来到水边,雇了一艘轻舟,向湖中驶去。舟向西南,十数里水程,只行了一个时辰,便已到得聚会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