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惊之下,一齐回头,只见谷口一人手持折扇,漫步而来,那人四十来岁年纪,身着长衫,颏下微髭,姿态甚是潇洒。他走到近前,向众人拱手行礼,说道:“久慕恒山派武学渊深,为武林一大宗派,在下颇为心仪,今日事前未曾知会,来得鲁莽,还望多多见谅。”众人与来人并不相识,见他突然闯入,均感诧异,各自还礼,却不作声。
陆影秋跃下高台,拱手道:“不敢。请教尊姓大名,如何称呼?”那人手微微一笑,折扇轻摇,说道:“在下李恒,眼下是中书省山西道的宣慰使,管辖此地。”
此言一出,众人登时群相耸动,有的忍不住惊“噫”出声。此时中国北部尽为元人所占,于各地设府、州、县治,府州之上则置道,各道则设宣慰使司执掌军民之政,或设提刑按察司掌管稽查司法。分别以宣慰使、按察使掌其职事。众人均未料到来人竟是山西道的最高官长,脸上均有惊疑之色,心想:“他来干什么?”陆影秋与徐峙对望一眼,均想:“那日在恒山脚下,听那几名元兵口口声声说到要将那村妇送往宣慰使府,想来便是此人了。他此番上恒山却是有何有意?难道咱们在恒山脚下杀那六名元兵之事,终于为元人所发觉?”两人对望了一眼,心下均有不祥之意。陆影秋淡淡的道:“原来是宣慰使大人,宣慰使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李恒道:“李某今日造访宝山,有两件事向各位告知。一是李某近日有些繁杂琐事,将宣慰使司自大同迁往代州,与恒山相隔不远,日后若有闲暇,还望贵派门人到下处略作小叙。”
陆影秋心下不解:“宣慰使司向在大同,迁往代州作甚?”但此事是官府之事,不便多问,只道:“若得时日,敝派自当遣使前往致贺。不知这第二件事,却又是什么?”李恒道:“这第二件吗,是李某有要事和贵派掌门一叙,阁下想必便是了?”陆影秋道:“敝师哥薛掌门已于十日前离山远游,尚未回山,在下姓陆,眼下代掌门人事。”李恒道:“此事干系甚是重大,阁下既非恒山掌门,倒是不易处置,若是令师兄在此便好了。”
陆影秋微微皱眉,说道:“敝师哥已去数日,不日便可返回,宣慰使大人有何见教,但说便是,回头在下自当转告敝派掌门。”
李恒沉吟半晌,微笑道:“也好。既是如此,在下便开门见山的说了。十日前本官遣了六名弓兵在恒山脚下缉捕要犯家属,但这六人一去之后,便再无讯息,着人查找,也无结果,本官知事有蹊跷,因此上山来问问,这六人的行踪,陆代掌门是否知悉?”
陆影秋当日与徐峙出手将那六名元兵诛却之后,回山后两人都是绝口不提,是以众弟子均不知情,听了此言,登时哗然。都道:“官兵失踪,与恒山派有何干系?咱们怎能知晓了?谁知道这六人藏到甚么所在?”
陆影秋当出手杀那六名元兵之时,便已料到元人决不能轻易罢休,惊境扰民自是势不可免,但元人一起始便到恒山来寻人,倒也大出意料之外,心想:“我和徐峙诛杀元兵之事,只那村妇一人知晓,却是谁泄露了此事?莫非那村妇终于被元人所擒,供出此事?”他素来镇定,听这李宣慰言中之意,显是以此事与恒山派有关,仍是丝毫不动声色,说道:“贵使司士卒在恒山脚下拿人,本派并不知情,请恕难以奉告这六人的行迹。恕陆某多问,宣慰使大人怎知那六人失踪定有蹊跷?又何以断定敝派门人知悉此事?”
李恒微笑道:“此事原也不难逆料,我大元朝治下官兵人人尽忠职守,兼之军法严峻,眼下这六人出外半事十日尚未回来复命,自然是途中有所差失了。至于此事关乎恒山一派,也并非本官凭空推测,一来那六人在恒山北面提人,恒山脚下的大道乃必经之路,二来数日之前,本官座下士卒在道上发见了一匹无主战马……”
徐峙、陆影秋二人听到这里,心头俱是一震,暗叫:“糟糕。原来百密一疏,竟尔忘了此事。”当日陆影秋以飞剑取那为首元兵性命之后,他所乘坐的座骑无人控御,自行奔去,不料反为元人所获,以致留下了破绽。只听他续道:“那士卒一检印记,见是官马,忙即向本官禀报。我仔细检视之后,识得这匹马便是那六名失踪士卒的座骑,座骑已然奔回,人却不见,自是途中遇上变故了。”
陆影秋道:“然则此事何以跟敝派有所干连,在下倒有些不明白了。”
李恒道:“陆代掌门又怎能不知?难道尊驾没听说过‘老马识途’这句话么?”陆影秋心下暗惊,脸上却是一片茫然,道:“哦?”李恒道:“此事说来虽甚怪异,却也是情理中事。我等见了座骑之后,便与下属计议,一名马伕说道:‘这马既是散乱奔来,而大人手下士卒恰于此时失了踪迹,这两者多多少少有些干系。不如便以这马匹引路,去打探那六人的行踪。’于是众人驱马作为向导,来寻这六人,岂知这一寻便寻至恒山脚下,马匹却不肯走了。马夫说道蹊跷多半便出在此处,请我上山来瞧瞧,本官才上山来向各位询问询问。”
众人面面相觑,均想那有此事,但听他侃侃说来,倒也不似荒诞不经之言。这中间的原委,除了徐峙陆影秋二人之外,众人均不知情,心想:“这匹座骑寻到恒山便即驻足,却是奇了。”
忽听得脚步声响,一名元兵奔进谷来,行至李恒身侧,以口凑耳,低声说了几句话。他脸上登时变色,问道:“当真?”那元兵答道:“达鲁花赤大人便在谷口,大人一看便知。”
李恒一摆手,命他退下,转过头来,扫了众人一眼,接着双眼盯在陆影秋脸上,说道:“陆代掌门,适才你说道我手下六名小卒的去向,贵派全无所知,只怕有些不尽不实。”陆影秋淡淡的道:“陆某之言不尽在何处,不实在何处,倒要请教。”李恒道:“请教二字,陆代掌门言重了。刚才在下手下来报,说道本官座下士卒在宝山脚下搜索之时,挖出了六具尸首。”众人“啊”的一声,都叫了出来。李恒朗声叫道:“都抬上来罢!”
只见谷口十余名元兵陆续走了进来,每两人抬了一具尸首,缓缓走近。徐峙一瞥之下,见这六具尸身正是十日前在山下所杀的六名元兵,一惊更甚:“他们怎会得知这六人掩埋之处?是了,想来他们在山下察找良久,才掘到这六人尸体。他们自是早已怀疑这六人身死之事与本派有关,否则又怎能大费周章的去开山掘地。只是恒山脚下方圆数十里地,怎能恰好便查到这六个埋骨之处?”又想:“今日这李宣慰上山来,名为查问这六人行踪,确是既查且问,双管齐下。眼前情势,却是如何应付?”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只见李恒折扇向六名元兵尸首一指,问陆影秋:“陆代掌门,此事你又如何交代?”陆影秋道:“恕在下不明宣慰使言下之意,这六人又怎么了?”李恒道:“这六人既是在恒山脚下见到,自是贵派门人所杀,还有何疑?”
但听得轰的一声,恒山上下数百名弟子都鼓噪起来,有人道:“胡说八道!本派向来不与官府交往,又有谁杀这六人了?当真是笑话奇谈。”有人道:“单是在恒山脚下掘出六具尸体,又怎能和恒山派拉上干系?何况若是本派弟子杀的,岂能将尸身埋在恒山脚下?”陆影秋摆了摆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微微一笑,说道:“这六具尸首虽在恒山之下发见,也不见得便是敝派弟子所为。”李恒道:“然则以陆代掌门之见,这六人又是被何人所杀?难道说是旁人杀了这六人,故意将尸首埋在恒山脚下,嫁祸于恒山一派?”陆影秋道:“敝派弟子于贵使司士卒在恒山以北捉拿要犯已然不知,又怎能知晓是何人出手杀却这六名士卒?”徐峙心下暗暗好笑,寻思:“那六人明明是师父和我二人杀的,眼下师父口口声声说并不知情,既然连元兵拿人都不知,自不能是杀这六人的凶手,当然也就不知是否另外有人杀这六人了。”
陆影秋又道:“至于是否有人嫁祸敝派一事,想来也不致于此。一来敝派与官府素无交往,想那凶手既杀这六名元兵,自然和贵使司有些芥蒂,敝派可说与之无冤无仇,杀人者当不致有意陷害敝派……”
李恒脸色微变,说道:“依你所说,自是本使司嫁祸于贵派,将人杀了,故意埋在宝山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