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满季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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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姐姐照例提前回学校了,临走之前同父母大吵了一架。下一学年各个单位将要开始招收实习生,姐姐已经收到了六份录取通知书,其中两份在东京,四份在大阪。父母坚持让姐姐回横滨,而她已经作出了在东京工作的决定。我在房间里

听着门外激烈的争吵声,像掉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周围都是凄厉的哭叫。我把头闷在被子里,面对着没有完成的作业,脑子里一片空白。

次日凌晨,我在半梦半醒之间听见拖动行李箱的声音,便蹑手蹑脚的来到客厅,姐姐正在开门,看到我苦笑了一下便离开了。我猛地拉上了门,想象着她无家可归的样子。应该会可怜兮兮的回来吧。

客厅的吊灯“嗞嗞”的哭号着,我惧怕这样的声音,就像老鼠惧怕猫一样。我想到了即将爆炸的炸弹和在火上烤焦的动物尸体。声波通过空气传送到我的耳朵里,耳膜胀的像要爆裂一般,我索性躺到了沙发上,赌气似的听着门外的动静。

此时走廊像一个巨大的棺木,寂静的可怕,通过猫眼向外面看反而像窥视一样令人痛快。为了打发时间,我抬高膝盖,做起了无名的气功,然而姐姐确实是走了,在这漆黑的夜晚。

假期的最后一天我独自爬上了安惠家附近的小山,之所以称之为“山”是因为它具有除高度以外山的所有特征,事实上对于这座十五分钟就可以到达顶部的“山”,更多人称它为“土丘”。

我盘膝坐在一块平地上,听着风沙沙的响声。气象台预告今日将会有小雨,可天蓝的干洁,云白的纯净。这里的气象预告总是不准,有时还像是在唱反调。

我暗暗地咒骂着气象台,将雨伞丢在了一旁。

上山的道路很狭窄,只容通过一人,若是二人并肩而行就要扶着路旁的树木。树干上挂着“请勿攀爬”的标识,大概是因为遭受了太多人的***,已经看不太清木牌上的字样了。

顺着崎岖的羊肠小道而上,有不少人在采摘鲜果,管理员自然是无法每时每刻都巡逻的,因此人们打着时间差将野生植物装入口袋。之前报纸上披露过类似的问题,不过仅仅是披露而已。

横滨是一座全**动的城市,登山的人多的数不清。我从第一个穿紫色衣服的人开始数起(我喜欢紫色),原以为最多有一百人没料到数到三十的时候由于有路人向我打听道路而中断了思路。

“打扰了,请问这附近有一位姓敬竹的先生吗?”

奇怪,天下姓敬竹的人那么多,偏偏问到这里来,这山上怎么会住人呢?

“对不起,我也不太清楚啊。”

那人道过谢之后就离开了,似乎认定了这山上确有姓敬竹的人。

“啊,你是问他呀?到那一头就好啦,在最大的那口井的旁边就是他的家。

”一位路人指着高出说道。

看,这个世界总是不乏热心人。

虽然在这个地方生活了二十年,但我几乎没有到达过山的另一头,更不知那里竟还住着姓敬竹的人家。为了满足我突然产生的好奇心,我收拾好铺在地上的桌巾,拿起雨伞,跟在那人的身后向高处爬去。

该死的气象台!由于带的是长柄雨伞,我只能将它拿在手里,这大大增加了我爬山的难度。特别是到了山的另一边,风刮的厉害,沙石昆虫像找准了目标似的,兴冲冲的钻向我的眼睛里。加上对地形的不熟悉,我很快就跟丢了那个人。

“嗨,我在哪里?”忆起去年安惠去富士山的时候,中途与同去的人走散,她一个人站在茫茫雪野中,对着发着光的雪呼喊。此刻的我也是同样的孤立无援。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射到地面,嗡嗡飞着的小虫此时反而不那么令人生厌了。我胡乱的走着,希望能走回我熟悉的地方。

前方是一条大路,尽管只有大约两米宽,但很明显,通往山下的路只有这一条。我站在路边,等待远处能出现人的身影。极目远眺,我似乎隐约可以望见几栋高楼在这片葱绿的树林后边,我心中一阵兴奋,拔腿沿着大路跑去。我感到后颈在灼烈的燃烧,似乎就要烧到我的后脑和锁骨。我的脸上开始出汗,耳垂后流下的珠状体令我有难以名状的清透感。跑起来吧,只有跑起来才会被不易产生的暖风吹到衣衫和头发,才会觉得像融入了这个被绿色与棕色枝叶填满的世界中去。

高楼仿佛离我越来越远,我不确定走这条路是否是绝对正确的。之前听说的那口井还是没有出现,但闯入眼帘的是一座不大的房子。

房子由石块堆积砌成,显然是手工的杰作。墙面涂着斑驳的白漆,混杂了石灰粉的白漆。虽然不新,但也绝不是旧的无法入眼,这栋房子令我觉得安详。旁边是一块很大的四方菜圃,深棕色的泥土有刚刚翻新过的痕迹,甚至还可以看清几串深浅不一的脚印。菜圃里整齐的种植着不同的蔬果,萝卜和白菜居多,还有春菊、青菜和大葱。四个角处种着樱桃树和苹果树,树上结满了饱满的深红色樱桃。菜圃用木制栅栏围起来,也不知道在防什么,因为连一个小孩子都可以跨过栅栏迈进菜圃里。整个菜圃散发出奇异的味道,而这种味道在其他菜圃中是闻不到的。

当我左右张望,希望有人出来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是否可以进到房子里时,之前向我打听道路的人提着布袋从房子里面走了出来,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妇女。那人边走边不停地鞠躬,口中说着赞美之词,妇女微笑着目送他离开,像慈母看待孩子一般。

妇女向我招招手,我便向她走了过去。我自然是不知道她是如何确定我要找她的。

“请进来坐吧!”她的声音使我想到了熟透的苹果。

屋内的摆设很简单,一张茶几占据了最显眼的位置。水泥地面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像铺了一层灰色的地板砖。沙发用碎花布套住,田园风情的扶手及支腿表面的腊像新打上去的。沙发正对面是一台电视机,插头被随意的搭在电视机上,一副不受重视的模样。我惊奇的发现这里竟没有灯,能够照明的只有几截短小的蜡烛。

“请随便坐吧。”

“哦……那就打扰了。”我随手将雨伞立在门边。

从另一个房间走出来一位男子,也是五十岁左右。他的头发已经开始发白,但脸上苏沪一点皱纹也没有,看起来比同龄人年轻许多。

“请用茶。”

我暗自发疑:难道我认识他们?

“是这样,我无意中来到这里,打扰两位真是抱歉。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敝人姓敬竹,这位是敝人之妻,欢迎造访敝人寒舍。”连说三个“敝人”,他的恭敬令我有马上跪下的冲动。换做是我,绝不会将离自己家门十米远的陌生人请进家里。

“不过,怎么会住在这里呢?我是说。这里很偏僻啊!”

“可是也很自在啊!不必在乎世人的目光,只做自己喜欢的事。”

“所以平时就吃外面种的菜,对么?”

“是的,有人来买我们也会卖的。”

谁会来这样的地方买蔬果呢?

“肥料全都是人和家禽的粪便,没有用任何添加化学剂的肥料。”

啊,怪不得有一种奇异的味道。我暗自忖度着用人粪便培育出来的蔬菜会有怎样奇怪的味道,大概吃不下去吧。

“其实很好吃呢。化肥的味道不难闻,但对人体有害;只有粪便才是天然的养料。我们吃的是天然的,排的也是天然的,培育出来的蔬果自然也是天然的。”敬竹先生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指着插在泥陶花瓶里的大葱说道。

很少有人将大葱插在花瓶里,除了敬竹夫妇。他们似乎将养育蔬果当成了艺术。

“不会被虫子吃么?”

“会的。很久以前的蔬菜上都是虫子啃的洞,人们不是也吃的很好么?现在的蔬果干干净净,像画出来的一样,一条虫子也没有。连虫子都不吃的东西人们反而吃得放心,真是讽刺。”

我听得心惊肉跳,恨不得将昨夜的饭都吐出来。即使是这样,我还是无法想象将根部带有粪便的葱伸入自己口中的情景。

我想买一些回去尝尝,可翻翻背包,除了桌巾和报纸,还有一顶太阳帽之外,唯一可以用来交换的东西就是咖啡店的代金券了。

我只得起身告辞,敬竹夫人像变魔术似的提出一个布袋,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蔬菜。

“带回去尝尝吧。”

我不得不重新审视面前的两个人,他们像另一个世界的仙人一样远离世俗,拥有可以看透人内心的慧眼。敬佩之意油然而生。

离开时再三道谢,恨不得把腰都折断了,我拎着满满的布袋下了山,绕了一大圈直到天黑才赶回家里。

母亲煮了菠菜,我们两人推搡了很久,母亲才鼓足勇气夹了一片叶子送入口中。我皱着眉盯着那片叶子,仿佛它是一条恶心的毛毛虫。

“味道很不错,快尝尝!”母亲的表情确实不像是吃下了粪便,我才放下心来。

大概是心里这么想的缘故,它有一种清新自然的口感。我一口气吃掉了大半碗,完全不顾一旁父亲的眼神。我想起了敬竹先生说的话,认定了父亲是生活在自然界的化学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