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珠泪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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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英雄迟暮

放下了秦絮云,我好像卸下了千斤的重担,轻飘飘地来来去去再没什么牵挂,身上发了馊也不洗一次澡,书呀本的杂乱地铺满了桌子,日子过得自由而邋遢。

不过练习飞镖却从未间断。旋转式打法的着肉点也越来越准,粗大的木桩被飞镖生生地截断了,塞在床下,又搬回了一根,立在墙角。

我抱着两根断木桩送到了伙房。杜有道垒着四肢缩在藤椅上,吭吭地咳着,对着上面密密麻麻筛子眼似的刀痕,非常感动,喘着气地说:“你想的……太周到了,把木棍戳成……马蜂窝……一点就着,生火省事多了。以前……狼烟咕咚地,罩半个校院……失了火似的,个把小时……才能点着煤!”说完用手指了指,示意放到屋角,作为点火时的首选燃料。

我扶着杜有道进了他的住室,他从床头下边摸出一个布包,递给我说:“孩子,咱爷俩……有缘份,我没什么……好东西,可惜我……该走了,这个破玩艺……送给你吧,你……可不能走邪道!”我打开布包,里面是个鸡爪形状的东西,钢制的乌油油地发亮。我的心头一阵狂喜,激动地问:“这就是如意飞抓?”杜有道点点头。“好用吗?”杜有道不说话,慢慢地把黑色的丝绦缠在腕上,一甩手,飞抓飞向桌子上的一只灯泡,我心想:坏事,老头糊涂了,灯泡还不是一碰就碎?”就在飞抓碰到灯泡的一瞬间,杜有道轻轻一抖腕,飞抓五指合拢,抓起了灯泡,飞回他手中。我试了几次,要么是收得太早,抓了空;要么是收得太晚,砸在了上面。杜有道说:“要把握好……将挨着东西的时候,抖腕……往回收,早一点晚一点……都抓不住……你多练几遍……就会了。”我爱不释手地翻看着,“……我爷爷用它给我摘石榴,哪个大……哪个红……一伸手一个准……爷爷……还摘枣给我吃……我……”说着,他边咳嗽边小孩子一样地哭起来,我上前抱着他说:“别哭,杜爷爷,你就是我的亲爷爷,今后,我天天来看你!别哭……”杜有道笑着哭道:“你看我,老了老了不争气了,这一辈子都过来了……我……我这是咋啦?孩子,你进班吧!”我说:“我不走,我要给你睡一块!”杜有道泪水啪啪地往下掉:“好孩子,你的心意我领啦,我这一辈子都没今天晚上这么高兴……你不用担心我,爷爷有吃有喝,冻不着饿不着,还要什么呢?你该上课了,记住我的话,孩子,本事大小都不要紧,千万不要跟上边顶牛……你……走吧!”我走到门口,回过头来,杜有道正看着我,嘴半张着,口水顺着嘴角淌了下来。我叫了声爷爷,又回身扶着他坐回藤椅里,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第二天上早操时,伙房门口围了一圈人,神情严肃地议论着什么。吃早饭时,才知道杜有道死了。据一个炊工说,他换了身衣服,一个人喝了一瓶酒,干干净净地坐在藤椅上睡了过去。他无子无女,与家人早就断绝了往来,学校派老豆虫主持了个追悼会,买了口薄棺,几个炊工把他埋在校院南边的洼地里,希望他的灵魂能守住东南一隅。王文渊叹息道:“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杜有道生前拚命捍卫的那两颗大树……怪他自已没福消受……”杨鹏展笑问:“王校长什么时候信奉宿命论啦?”王文渊说:“我讲唯物论,一定就得是唯物论者啊!神明如灯,洞幽烛微啊!”杨鹏展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我从来没觉得沧海桑田这个词有多大的时间跨度,现在感觉似乎就是一两天的光景。杜有道活了七十多岁,好像只活了几十天。他没有老年人的暮气和衰朽,更像一个大男孩迷失在人心的丛林里,一直没有找到回家的路。他生前一直活在舞台的边缘,死后当然不会有多大的反响。“贤愚千载知谁是”,只剩一堆黄土而己!

我坐在他的坟前,手腕上悬着飞抓抓来抓去,整个一下午没有进班。晚自习上课时,张云起过来叫我进班,拢着我的肩头往回走,尽管大脑一片空白,走着走着,我还是觉出了事情不对劲:“咱们高三在后一排!”张云起在我耳边说:“帮我去相个女朋友!”“你自个去吧!”我心中正烦,没好气地说。“咱们从后窗看,没事的,你给我提个参考意见,我觉得你还是很有眼光的!”我说:“你就不怕我告诉别人……”张云起说:“咱们俩关系怎么样?”“……好啊?”“我不坏你的事,你会坏我的事吗?”“不会呀!”“对呀,将来到了社会上,就得靠关系,你帮我,我也帮你,这样才能办成事!”我想,男子汉大丈夫,当挺立于天地之间,怎么想着让别人帮忙呢?心中又腻烦起来,说:“在哪个窗户?”张云起拉着我,跑到高二(2)班的窗户下,伸头看了看,说:“靠边,穿黄褂的那一个!”我手抓钢筋,纵身上去,黄衣女孩感觉到窗外有人,便抬起头来往外看。我透过窗扇缝隙,看到一双惊异的大眼睛,心里一慌,蹦了下来,转身就跑。张云起跟上来问怎么回事,我说:“真下流,两个大男生偷看一个小女生!”张云起气得“唉”了一声,问:“你看清没有,到底怎么样?”那双眼睛就在我的眼前亮着,我心想:怎么好看的女生都被这些人发现了?嘴里却说:“差不多!”张广有点失望,说:“咱们再去看一次!”我说:“我得进班了!”“快该下课了,值不得进班了,咱们走前边,我把她喊出来,你仔细看看!””突然有只大手捏着我俩的脖颈,把两个脑袋撞一下,我们捂着脑袋同时叫起来:“高峰!”高峰嘿嘿一笑,说:“你们俩搞什么鬼?”我们都不说,高峰说:“云起,你说!”张云起恬着脸笑道:“我看上了一个女孩,让桑雨田帮我瞅瞅!”高峰笑道:“还班长呢,骚货!行不行你自己还拿不定主意?让别人帮你瞅!小桑多纯洁,别把人家带坏了!”我美得全身轻飘飘的,张云起讪讪地点着头,借故走开了。

我说:“咱们进护花堡说话去吧?”高峰说:“我进班收拾点东西,还得走!”“还回……那个地方?”高峰说:“回不去了!我爸下了死劲把我弄了出来,逼着我住家里,晚上不准出门口一步,我来拿点书!”我说:“杜有道死了……”高峰说:“死了死了,一死百了!活那么大干什么!”我说:“那几个坏孩子又进来了!”高峰说:“干坏事没有?”我说:“没干成,被打跑了!”高峰说:“你的飞镖练得怎样啦?”我领他进了护花堡,高峰看了我的飞镖,惊讶地说:“这么重,能用吗!”我一甩手,砰地打在木桩上,高峰按住木桩,用力拔了下来,说:“乖乖,不得了,这么大的力道!不得了,再来了坏孩子就交给你了!”我自豪地说:“这是我自已设计的,还有……”高峰说:“你要是打不过他们,就报我的名字,或者给我个信,我收拾他们!走啦走啦,几个人还等我喝酒呢!”高峰进班收拾了几本书匆匆走了,我百无聊赖地回到班里。

第二天吃早饭时,我留心观察,果然又见到了那个大眼睛女生,长得挺利索。我端着碗,一直着跟着看。女孩似有感觉,回过头来,我赶忙转过身向一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