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个年轻人是雁荡门下的弟子,两位男子,岁数大的名叫曾江,身材粗壮的是他的师弟赵长河,两人都是是雁荡门刘子钊的弟子,刘子钊是雁荡门第三代弟子,出师之后便来到苏州定居,其时时局平稳,江南又远离战火,人民安居乐业,刘子钊为人精明,加上讲信誉,重诚信,不过十数年,变成了苏州巨富,偏他又乐善好施,一年四季施粥舍药,铺路架桥。故此在苏州城内有了个大大的好名。
后来的这位小姑娘就是刘子钊的女儿刘沅君,刘子钊早年丧妻,时至中年方才续弦。这位小姐从小就失去了娘亲,自幼和师兄弟们一起玩耍,慢慢的竟养成了一幅泼辣豪爽的男儿性格。岁数长了,还是一天到晚的在苏州街头混迹,小姑娘骑了马抛头露面,到底不像样,于是干脆改穿了男装,这一改装,竟是异样的英俊风流,说甚么也不肯改回女装。现在的刘夫人是后母,又一向温和待人,宠着这位大小姐,只好笑着叹口气,由得她了。
刘沅君和师兄施礼已罢,曾江看了看日头,便对赵长河说道:“长河,这般时候了,大约短时也不会有事,不如我们和师妹到薛老板那里小坐一会,如何?”
赵长河未曾开言,刘沅君连连点头,“就是就是。”拉起赵长河就走。过了街尾,便看见路边一座茶楼,规模甚大,门口两边打扫的干干净净。大门旁边直立着一块大木牌,上面挥挥洒洒书写着
“不羡黄金罍,
不羡白玉杯;
不羡朝入省,
不羡暮入台;
千羡万羡西江水,
曾向竟陵城下来”,却是茶仙陆羽的一首咏志之作。
再抬头看时,楼头一块极大的金宁招牌,写着“陆羽轩”三个人字,字迹劲秀,旁边写着“骊山居士书”五个小字,。那茶馆老板早已迎出门来道:“三位光临小店,真给小店增光添彩啊。
刘沅君回了个礼,笑嘻嘻道:“薛大掌柜,好久不见,有什么好东西给我啊?”
薛掌柜和三人甚是熟悉,向曾江和赵长河一拱手,对刘沅君说:“大小姐来得正好,前几日有几个波斯胡客来咱们这边贩卖,带来了不少西域的东西,我看着稀罕,买了十几筐葡萄干,真叫一个甜,个儿也比咱们的大了许多,还有哈密瓜,也真够难为他们的,千里迢迢带了过来,切开还是那么新鲜,竟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手段?本来想这几天给刘老爷府上送过几个,还没得空儿,三位自己就上门来了。”
曾江打趣道:“这枫桥镇上谁不知道,你薛大老板这张嘴当真是铁嘴钢牙,要不这生意做这样。前些日子,我和长河来枫桥出货,本想过来叨扰薛老板,谁知过来一瞧,这陆羽轩竟是大兴土木,连薛老板到小四子全都不见,听隔壁吴掌柜说薛老板回安徽老家去了,长河还当薛老板不做这生意了,还纳闷了几天,说是凭咱们和薛老板的交情,他即便是要走,也应该告诉咱们哥们儿一声的,当时我就对他说,薛老板肯定是暂时有事,不会撒手回老家的。如何?”
刘沅君大奇,“曾师哥,你却是怎样知道的?”曾江摇头晃脑,卖了个关子,说道:“佛曰,不可云。不可云。”
刘沅君性格直爽,鼻子里哼了一声:“很了不起吗?赵师哥你说。”
赵长河呐呐道:“还是师兄高明。想得更深一步。”说完似乎想到了什么可笑之事。黑黝黝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又强行忍住,目光游动,显得十分怪异。
这下固然刘沅君更是好奇,连薛老板自己也有了一探究竟之意,两人一起看着赵长河,等待他的下文。
赵长河尚未说话,曾江已经过来拉起他的手臂就想走,这下刘大姑娘可忍不住了。一把揪住赵长河的衣袖,大声道:“赵师哥,快说啊。”
赵长河看来却比较老实而且好像很着急,忍了又忍终于红着脸道:“没什么,就是我们两人为这件事情打赌,我输给他五两银子。”
刘沅君道:“怎么输的?就是五两银子?快从实招来。”言下大有不信之意。
赵长河道:“我认定陆羽轩八成是换了老板,师兄却说绝不可能,他说……”
赵长河眼睛瞄着着一脸好奇的薛老板和刚迎上来的伙计小四子,忽然摇头道:“师兄说的话,我不说也罢。万一”
刘沅君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道:“师兄你一直干干脆脆,有一说一。你倒是说啊”
赵长河眼珠一转道:“若是有人怪我呢?”
刘沅君瞥了一眼曾江道:“那也没关系,我保护你,曾师兄不敢怎样的。”曾江在一旁双手背在身后,笑嘻嘻的不开口。
赵长河这才笑道:“他说,就算薛老板真的回家养老,一定让咱们哥们儿把欠的茶钱还上才是啊.要不十四两八钱的茶钱,薛掌柜下半辈子都会心疼的吃不香睡不好了。”话一说完,赵长河向曾江挤了挤眼,两人一起笑了出来。
刘沅君又好气,又好笑道:“原来你也也不是好人,居然会绕着弯子骂人。”
转过头指着哭笑不得的薛掌柜,正色说道:“我就不相信堂堂薛大老板,会为了区区十四两八钱银子就食不甘味,夜不能寐。是吧?最少也要二十两银子才会这样。”
说完一溜烟跳到曾江身边,吃吃笑出声来。
曾江和赵长河对视一眼,压住笑意,齐声道:“还是师妹最高明,我们两自愧不如。”
薛掌柜站在一旁,手指指向三人,早已笑的说不出话来了。三人见他如此状况,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这时候小四子笑嘻嘻开言道:“人家都说曾先生精明干练,赵先生绵里藏针,刘大小姐天资过人,要我来看,还是远远不及我二叔老奸巨猾。”
闻言几人又是一怔,刘沅君笑道:“还有高人呢,小四子你快说说看。”
小四子悠然道:“谁都知道刘老爷那么大的家业、我二叔让刘老爷赊账,传出去脸上也光彩许多,而且关键的是,刘老爷乐善好施,诚信有加,做生意一毫一厘的便宜也绝不占,哪一天我二叔上门要账,二位还钱的时候总是不好意思拿着算盘一笔一笔的仔细计算,到底是一钱的毛尖还是钱五的龙井,最后还不是给个总数,只多不少,我二叔还能在两位爷那里多挣几个呢。”
几人闻听又是大笑,曾江道:“佩服佩服,这才是高人呢,怪不得薛老板生意越做越大,到底是姜是老的辣,我等甘拜下风。”
薛掌柜作势欲打小四子,小四子早已偷笑着躲到赵长河身后,薛掌柜口中笑骂着:“看看这样的伙计,怨不得我老是入不敷出呢,都是这小子,把我的机密到处乱讲。我哪里还能赚到钱?”几人又是一阵大笑。
待几人止住笑声,小四子道:“天气炎热,大家心闷,我讲几句博几位一笑,权当开心,一会儿也能多喝几碗冰镇莲子羹,多吃几片哈密瓜,就算我们的心意到了。”
谈笑之间,几人进得门来,整个大堂里差不多已经坐满了人,还有一班评弹正在大堂中间的小戏台上表演。众茶客有的在品茶吃点心,有的则闭着眼睛仔细倾听台上评弹,小二穿梭其中,热闹非凡。各种味道缠在一起,十分怪异,刘沅君看到这幅场景,眉毛就皱了起来。薛掌柜在一旁早看到刘芷沅的神情,便笑道:“三位楼上请吧,楼上雅间清静得很。”
曾江本想婉谢,但是看到一楼大堂里人声鼎沸,各色人等吵吵嚷嚷,混乱不堪,师妹毕竟是个女孩子,在这种地方不免唐突,便笑着称是,话音未落,刘沅君一马当先就上了楼梯。
几个人上得二楼,二楼却不似一楼是一个大堂,而是一个个小小的房间,安静许多,薛掌柜把三人领到一个房间门口,推开房门,三人迈步进屋,只见这间屋子着实不小,当地放着一张红木方桌,大藤椅,靠近房门靠墙还摆了一排红木椅子,前面放了一张长几,竟是足以放下十几个人。
临南全是荷叶大窗,小四子赶忙打开窗户,放下碧纱,收拾其当便退了出去。三人坐下,正对着纱窗,那窗户面向太湖,透过碧纱但见湖面轻烟薄雾,小舟荡漾其间,临岸水面都浮着碧油油的菱叶,放眼观赏,登觉心旷伸抬。江南各处湖中又有一项名产,便是绿色菱角,菱肉鲜甜嫩滑,清香爽脆,为天下之冠,是以湖中菱叶特多。其时正当秋日,菱角叶尚自绿的喜人,碧水翠叶,宛若一泓碧玻璃上铺满了一片片翡翠。
东首窗边放着一架屏风,上用碧纱罩住,显见甚为珍视,三人好奇心起,过去察看,只见碧纱下的素屏上题着一首《宿湖中》,诗云:
水天向晚碧沉沉,树影霞光重叠深。
浸月冷波千顷练,苞霜新橘万株金。
幸无案牍何妨醉,纵有笙歌不废吟。
十只画船何处宿,洞庭山脚太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