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林海强?”夏席清凝视着眼前的这个高高的男生,突然叫了出来。
“嗯,你终于想起我来了,好久不见,夏席清。”男生微微扬起一边的嘴角,看着席清,笑了笑。
寒冬的气息呼呼的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窜来窜去,同样的色系,却在这偌大的世界不合情理的撞色了,夏席清的羽绒服是雪白的,没有一丝杂质的白,而林海强的白,是洗的发白了的白,白的那么黄,黄的又那么惨淡,惨淡的那么心酸……
那时候的记忆,一点一点的,一片一片的,零零散散的洒落在夏席清的脑袋里,她好像没有多大印象了的,或者说,是她根本不愿意回忆,可是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和林海强再次相遇。
如果说,水和天的交界处是一线的蓝色,那么两块陆地之间呢?是弧形的灰桥。这座桥一手托着城市,一脚踏着乡村,也同时连接着席清的家和学校。
记忆的铁箱子终于冲断了席清内心的枷锁,那块巨型磁铁就这样将那时的回忆狠狠的吸了出来。
那大概是夏天,因为那燥热的天气夏席清是记得再清楚不过了。
“林海强,你就跟夏席清同桌吧!”这个小学班主任一向精明能干,总能够有利的调配班级上的各种资源,然后获得最优质的班级成绩交给校领导。她是个40岁左右的中年知识女性,总是戴着一副黑色方框,极擅长调配各种资源,然后将它们汇总,从而得到最优化的价值结果。可惜,她没能当上什么大官,席清只记得,那个戴眼镜的张老师好像一辈子都没离开过那个小学,没有离开过那个村庄。
“哦!”男孩应声,收拾好书本,将位置挪到了夏席清的旁边,然后木木的站着。
“唉!我说林海强啊!你就不能放聪明点儿吗?成绩不好也就算了,把你安排到好成绩的夏席清旁边坐着,你还在那里墨迹个啥啊?”黑方框眼镜朝林海强吼着。
“噢。”
海强小心的坐了下来,也许是自卑,也许是害怕,也许是别的什么复杂的情感,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让林海强感到一股莫名的害怕。
海强心里不舒服,说不上来是哪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他自己也觉得真奇怪,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的,就算平时学习每次都是倒数第一名又能奈他几何?就算是他爸深夜醉酒破门而入对他拳打脚踢,他也不曾害怕过。对于小学五年级,可以说,他也算的上是个老大,只要他的一声令下,那些小崽子们哪个不敢听他的召唤?可是啊,今儿就奇了怪了,偏偏转移阵地到夏席清的旁边时,一种莫名而来的奇怪感觉瞬间席卷了他,就好像自己是飘摇于空中的一片残叶,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东西,没有任何可以给于他安全感的东西,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或者说迄今为止,没有。
说起他的家,在华龙村里,只要一提到林海强的家,村子里的老老少少便立刻有了谈资。他的父亲是个一有了钱便会马上去买酒买肉吃喝玩乐,不会计划将来的自私自利者,因为说不到媳妇儿,他伤透了脑筋。终于,有一次在月黑风高的晚上,他装着胆儿去偷了邻村铁路轨道上的螺丝钉,也因此卖了几个钱,让村子里面有名的何媒婆给他说了一个媳妇儿。那个媳妇儿,就是海强的母亲。他的母亲是村里大队慈善院的一个遗孤,是个傻子,先天性脑子发育不完全,整天疯疯傻傻的,见人就吐口水沫子,也不分好人坏人,谁给吃的就跟谁走。听说,生下了海强过后,便跑出了村,然后就再也没回来过。海强自然是没有见过她的,只是从小到大,自己一个人挨冷受饿的时候,便会偶尔想起那个人。可是,突然坐到了夏席清的身边,那种奇怪的感觉便油然而起,是想起了她吗?
“你难道还害怕我吗?”海强还没回过神来,就被夏席清的声音打破了刚才的思绪。
“哦哦,没有没有。”他低着头,回答道。
“那我就自我介绍一下吧,虽然已经都是同学了,但是现在我们就是同桌了,以后就由我来负责一帮一的辅导你学习工作了,嗯,不要没有自信,你要相信自己啊!”夏席清微微冲海强笑了笑,便伸出手去,准备来个友好的开始。
“嗯……嗯。”他答道。
林海强的头微微向左边侧了侧,一张可爱白皙的脸庞便出现在他的视野之内,对于陌生人,也许人们本身就具有一种排斥的恐惧心理,除非那个陌生人具备一种超乎常人的亲和力,抑或其他的伪装力,而这种力量还得强大到一种什么样的程度,才能够让第一次跟她正面接触的人而瞬间拆掉防线。
林海强从没有感觉到这种亲切感,而夏席清是第一个。这种突如其来的关切感,更加让他感到莫名的恐惧,致小得不到家庭的任何温暖,习惯了别人的冷嘲热讽,而现在,一个陌生人,一个自己的同班同学,一个只有小学五年级的女生,夏席清,让他瞬间质疑了他自己。
“噢噢,你好。夏席清。”林海强回答道。
“那以后学习上,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你尽管可以来问我的,我能帮的上忙的就会帮你的,既然都是同桌了,那也算我们的一种缘分,对吧?”夏席清答道。
“海强,那我就开始正式的自我介绍一下咯,我是夏席清,夏天的夏,竹席的席,清水的清。你可以叫我席清就好了。”夏席清朝他笑了笑。便再次伸出手去表示友好的打招呼。
像这样随和又不失风度的打招呼方式,夏席清早已经习惯了,哦,应该是说在已经驾轻就熟了。对于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场景,什么身份的人,所说的话,所做的事,都应该遵照什么样的模式进行,她根本是想都不用想的。从小她就知道,当大人们称赞她的时候,只需要微微一笑然后再顺便谦逊几句,便是最得体的,如果在这个时候,若能够反赞年长者几句好的话,那么会更讨得那人的喜爱的。倘若是遇着同龄人之间,那友好和热情便是少不了的,加上一点主动的招呼和必要的礼貌,那么这段关系便会从第一眼开始就结实的如钢索的。这些道理,夏席清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嗯嗯,夏……夏席清,我叫林……林海强。”海强答道。
“嗯嗯,海强,以后有什么地方帮得上你的,你尽管说就是了。从今天开始,既然张老师把你分配给我了,那我一定会好好的帮助你,把你的成绩弄上去的!”夏席清说完又冲海强笑了笑,顷刻之间也用余光迅速的看了一眼张老师的神态。
“嗯,谢……谢谢你。”海强答道。
海强的眼睛是一直低着的,他不敢看夏席清,他的脸如同他的衣服一般,暗暗地,没有一丝血色,虽是暗红色的麻布料子短衣,但日子久了,竟看不出一丝红色,反倒是那些粗劣的密密的黑色线头在他的身上占据了上风。一双紫青色的小手在桌子底下相互揉搓着,他不敢拿出来,也不好意思拿出来,虽然那双手是他身体宝贵的一部分,可是唯有此时,他跟班上最好的学生,最干净的学生夏席清坐在一起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的那双手,是多么的廉价,廉价的就像他自己一样,被自己抛弃,被家人抛弃,或有或无……
“海强,来,吃块饼干吧!这是我妈妈在家自己做的,尝尝吧!”
林海强还没有回过神来,便看到从左边夏席清手上递过来一盒紫色夹心饼干,淡淡的香草味直直的勾着他的鼻子,他的胃,直至他的心。
“哦!”海强还没等夏席清说完下面的客套话,便立刻伸手接住那盒饼干来,两只手一次性的拿了3块,长期的饥饿已让他顾不上面子的问题了,也不知道自己是有多久没有闻到这么香的食物味道了,海强狼吞虎咽的用两只手朝嘴巴里面塞着饼干,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就像是一个迷途在沙漠中的人,突然看见了水源,没命没命的朝着那个地方跑着,哪还有空去考虑其它的杂事。
这一前一后的举动,着实把夏席清吓到了,这一次夏席清没有说话,因为连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够做到既体面又不伤眼前这个新同桌林海强的面子,于是,她就假装看别处,悄悄的把那盒饼干慢慢的往林海强的身边挪去……
林海强嚼着嚼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天呐!他猛地看到了一双紫青色的黑手,就这样暴露在外面,暴露在夏席清的面前,而盒子里的饼干已经被他吃完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心里把自己骂了个千遍万遍,怎么会这样的没有礼貌,夏席清以后会怎么看自己啊!
“呃……那个……不好意思……夏……夏席清。”海强支支吾吾的,脸红一股紫一股变换着色调。
“呵呵,没事没事的,反正就是拿给你吃的嘛,我还怕你介意呢!”夏席清继续看着书,没有转过头来看林海强,她害怕自己稍微不慎,让林海强觉得自己是个小气之人,因为不知道怎么做事最妥当的,只有,避开主人公的视野,目光朝别处,也许这样才能让他觉得这是一件自己没怎么关心的小事吧。
“嗯,谢……谢谢你,夏席清。”海强突然好感动,或者说,夏席清的思维方法果然很有效,林海强的自卑感正一点一点的消失,因为他觉得,他在夏席清的眼中,看到了很久很久没有过的关怀,是那种不同于常人假惺惺的关怀。
那年的夏天,夏席清是记得最清楚的,除了林海强成为她的同桌之外,还有就是除了林海强知道,世界上就再没有人知道的,她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