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
“怎么是你？”
“不出来么？”
张明雪看看算不上宽阔的马车四壁，犹豫了一下还是下来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阻止我救卿卿？”
男子没有回答张明雪的话，冷着脸，在张明雪面前蹲下来，伸出两根手指，运指如飞在卿卿的百汇穴等几处大穴点了几下。指法眼花缭乱，张明雪还未来得及反应，这一动作就完成了。
张明雪一把护住卿卿，回头怒瞪来人，怒喝：“你干了什么？”
男子优雅收指，淡淡道道：“她中毒不深，但这毒性无比，我封住了她周身几个大穴，也只能保她一时性命无忧。”男子顿了顿继续道：“小兄弟，吸毒这个办法，非但救不了她，也会害了你自己，你信不信？”
“你知道怎么救她？”
来人定定看着张明雪，好一会儿，忽而爆发出一阵朗朗笑声。
张明雪皱眉道：“你笑什么？”
男子笑的时候嘴角的笑纹很深，眼睛微微眯起来，看不见那两颗没有瞳仁的眼睛，整张脸显得不再是那么诡异。
男子停住笑，用那双没有眼瞳的眼睛定定看着张明雪，说道：“小兄弟，我笑你太天真了。”
张明雪再一次被他的眼睛震撼到，呆呆的维持刚才的姿势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救不了她，谁也救不了她，这是她自己的命。”男子叹息了一声，拖长声音再一次悠悠重复道：“这是她自己的命啊，谁都救不了她。”
男子灰白色的眼睛里隐约间一抹悲伤的情绪流淌，张明雪以为自己看错了，男子似乎说的不是卿卿而是自己的爱人一般，话语间也带了满满的怜爱与痛惜。
“你说救不了就救不了，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当然知道。”男子的语气很坚定，令人不容置疑。
“为什么？”
“尸毒，听说过吗？”男子淡淡道。
张明雪摇摇头。
“果真是帝都来的贵公子，就算不知道尸毒是什么，难道你就不想想那些袭击你们的是什么人么？”
张明雪一愣，脑海中浮现半人半鬼样子的怪物，心中一阵反胃，强自镇定，道：“怎么会不怀疑，只是救人要紧。”
“果然是涉世未深，在江湖中，混的久了你就会知道，没有什么事情是值得你以身试险的，除非你有了十足的把握，否则的话，总有一天就连你自己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我不管，卿卿是为了救我而受伤的，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不管。”
“即使知道吸了你就会死，你还是义无反顾么？”男子忽然提高声音，对着厉声喝问。
张明雪被男子突然的爆发弄得莫名其妙，一时愣住在那里，良久，似乎下定了决心般，低下头看看卿卿像睡着般平静的脸，淡淡道：“是的，这是我们约定好了的，大不了我们一起死。”
男子‘哼’的一声转过身去，声音依旧冰冷：“人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不过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人各有志吧，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我也不勉强你。你现在就可以死，不过在此之前，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件事。”
张明雪有些意外的抬头看着男子：“什么事？”
“你看看你的周围。”
从刚才一下马车开始自己的视线就被男子吸引住了，完全没留心四周是何种情况，此时一看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满地的尸体，犹如修罗的战场，刚刚经历了一场杀戮，满是血腥。
一具尸体，两具尸体，三具，四具……
紫黑色的血，铺展在褐黄色的土壤上，粘稠的不肯渗下去，汇成了一条条的细小水流蜿蜒向远方。
张明雪的牙齿在打颤，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嘴唇嗫嚅好久才吐出几个字：“那是什么？”
“这些是想你死的人，不过在此之前，我杀了他们。”
此时不是害怕的时候，这一切都来的太突然，也太过于荒唐了，自己不想不明不明白的死去，同他们一样，变成万千尸体中的一具。必须镇静下来。
“你说谎，他们明明就是那些难民。”
男子用古怪的眼神看了张明雪一眼，嘴角露出一丝哂笑：“看来，你并不是一无是处么对他们就是那些难民，不过他们也是想要你死的人。你父亲不是告诉过你了吗，这是一个阴谋。”
“什么阴谋？”
“我不知道。”男子淡淡道。
“如果你想弄明白，就得自己亲自去查，这是你的使命，人从一生下来，就不再只是自己，而是与其他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有些东西，纵使你不想，你也必须得承担。”
“我不懂。”张明雪看着男子说出这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有些不耐烦。
男子冷哼一声，背过身去对张明雪说道：“想死很容易，看见了吗，有的是想让你死的人存在，但是想活下去，恐怕没那么容易。我知道你不想活，但有的人还不想死，也不能死。”
一心想救卿卿，经人提醒才忽然发现自己现在仍是处于险境之中。原来这些难民也只是这盘棋中的一颗棋子吗？
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张明雪环顾四周，没有见到爹爹的马车，夜黑如漆，模模糊糊看不清楚，正因如此，才更让不明真相的人惊心，张明雪一个惊呼：“爹！？”
男子冷笑道：“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
比刚才更甚的恐惧感袭上心头，张明雪迅速回转过头来，紧逼男子的眼睛，再也顾不得那双眼睛带给自己的害怕，声音明显带上了情绪，就连尾音也颤颤的，感觉说话之人仿佛被恐惧感带走了身体里的最后一分力气。
扑上去抓住男子的肩膀，用力摇晃。
“我爹呢！？我爹呢！？”
张明雪从来都没有过这种感觉，刚刚还一心求死，现在却在为另一个人的死活吓成这副样子。
男子头淡然，眼角微斜，用余光打量着张明雪这副算得上是狼狈的样子，花容失色的脸显得楚楚可怜。那男人实在长得不像个男人，月光使长睫在那双占了大半张脸的大眼睛里投下一小片浓密的阴影，像极了自己妻子的眉眼，男子轻轻拂去张明雪抓住自己肩膀的手，淡淡道：“放心，张大人他没事，已经被我救出去了。”
张明雪如泄了气的皮球，身子无力委顿下来，头也耷拉下来，声音从低着的头下闷闷传了出来：“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就可以放心了。”
“你还是没有改变主意么？”
张明雪不知所措般，声音无力且疲惫：“我不知道”
男子眼睛里透出一丝莫名的悲伤，看着委顿不堪的张明雪，负手而立，淡淡道：“我妻子就是这么死的，她无法眼睁睁看自己心爱的儿子受尸毒的折磨，不听劝阻执意把毒吸了出来，结果，两个人都死了。”
张明雪心里咯噔一下，答案其实早就心中有数，只是没想到是通过如此悲情的故事得到的，而且故事的主人公还活生生的站在面前，语气淡漠的就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
气氛诡异的安静，尴尬的沉默了一会。
良久，男子的声音再度响起，却不再淡漠，带上了一丝愤怒：“所以，当你轻言说出可以为了她一起死的时候，我特他娘的看不起你你知道吗。人一生下来，就跟同样生活在这个世上的其他人建立了这样那样关系，有时候，你会觉得你活着并不是为了你自己，而是为了那些你所爱的人。所以，当你某一天忽然说出你想为了某一个你所爱的人去死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那些会因为你的死而伤心的人的感受，你这不是爱，是自私你懂不懂？”
张明雪看着有些发狂的男子，怔怔道：“你，恨你的妻子吗？”
“我是恨她，”停顿良久：“但我更爱她。”
“所以你很痛苦对么？”
男子没有回答，有些掩饰意味的一笑，将话题带了开去：“人不能总是活在回忆之中，现在我只想问你，你的选择还是没有改变么？”
张明雪思索片刻，对男子勉力挤出一丝苦笑，“嗯，我愿意跟卿卿一块去死，但在此之前我想要跟她一起好好地活下去。所以我想要救她。一直以来都是她说喜欢我，我到现在还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上了她，但显然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所以如果爱可以创造奇迹的话，我希望卿卿的爱足够强大到可以给我勇气跟支持让我活到奇迹到来的那一刻。”
“所以？”
“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绝美的脸上露出坚定的表情，完全不见了刚才的沉痛与悲伤，现在重新挂在脸上的，是找回方向后的自信与明媚的微笑。
男子沉默一会，忽然道：“可以救，但是我不确定救活她，对于她来说，到底是喜是悲？”
“什么意思？”张明雪不解的问。
男子用手指指自己的双眼，问道：“看见了吗？一年前我生活的村子被尸人侵袭，空气中满是毒气，我的眼睛就是被那样熏坏的。”
张明雪望着男子满是痛苦的脸上那双恐怖异常的双瞳，缄默不语。
男子似乎没有听到张明雪的问话，继续道：“那时候我去山里打猎被暴风雪困在山里一天一夜，正好躲过了这一劫，但是我的村子被尸人完全控制，熟悉的家人还有邻居一切的一切都在一夜之间被毁，痛不欲生的我有时候自问老天爷为什么让我一个人活下来，为什么死不了。”
“你是怕卿卿接受不了自己的样子吗？放心不会的，我不回嫌弃她。假如能有幸救活卿卿，我会照顾她一辈子，不离不弃。”
男子神情淡然：“那就好。”
张明雪道：“你好像现在习惯了没有光的生活了吧。”
“我看得见，不过只是在夜里，见不得光。”
张明雪若有所思点点头，卿卿以后也会这样吧。
“那些尸人是些什么样的人？”
“他们根本就不是人，只是一群傀儡木偶罢了。”
“那木偶背后的牵线之人又是谁？”
“五毒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