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安而虑危是善教
袁成孝跟儿子做了多年来的一次长谈,却非常融洽。袁成孝对袁凤吟请教的问题了然于胸,以一位师长的身份为袁凤吟呈现出了周边的经济关系,让袁凤吟,惊叹不已,豁然开朗。果然有门道,爹爹教儿子就是简单实用。
袁成孝接着上面的话道:“这江湖中的事情,光有真功夫还不行,得通晓人情事物。就比如说,能在绿林道上得着威望的,不一定就能打,但要震得住人,一定得能杀。镇得住人,不一定拢得住人,拢得住人,不是用拳而是用心。得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拿捏分寸。都是用家伙的,那就有个师门出处,有师门出处就有师兄弟,没有师兄弟,还有个相好的呢。对这些关系把握的越熟悉,那走在道上麻烦就越少,这就是所谓的‘纵横’。‘百无一用是书生’,我为什么支持你练武,就是因为练武更容易得到感受,更容易通晓这些道理。学文还得另行尝试,学武一步到位,成了就能用。”
袁凤吟放下了麻布地图,听他爹的第一次教诲。
“事物又不是一成不变的,山川都是如此,何况人心。贾鲁河为黄河支脉,当初也是樯桅林立、百舸争渡,码头货堆如山,将商业大镇永宁与周口连而为一。多好的景象,可是道光二十三年黄河决口,贾鲁河淤成平陆。以后就失去了这商贾辐辏的光景,那一年正好你出事了,这都是命,了解了规律,顺应了规律,就是顺着生,违背了规律,较着劲顶,就是逆者亡。”
就这凤吟的兴趣,袁成孝就教育了几句,但感觉再多说就不合适了,改了话题道:“刚才是奉尧来了?”
“嗯,还送我匹马。”
“奉尧可以。其实吧,咱跟河西这么多年了,说开了还真没什么。但是有这么个结,都不示弱,就这么摽着劲儿。年纪越大越想明白了,但越想明白越下不来面子,又怕他们有个什么准备,这边就得记挂着,时刻提着醒儿,真没什么好处。不过又说回来了,虽说一山不能容二虎,但隔着一条河,互不相干,却能让人不敢大意,这又是生于忧患。”袁成孝也有点糊涂了,都到三思而后行,要三思之后又三思,那就什么事情都办不成了,所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这样吧,趁着天还亮,你去一趟。过了初一就不好了,在那过夜都不怕。”袁成孝说着就往里屋走,凤吟是老远看着,也没跟紧,一转身的功夫袁成孝抱出了一个暗红麻布包裹的大盒子。
“这是一套老物件了,前朝的铠甲。”袁成孝放在桌子上,说着就打开了,“也不是祖上的,就是柜台上的。我看还好就收藏着,往后也用不上了,你去送给奉尧吧。他穿着适应适应也是个物件。”
凤吟看了看,应该是一件明代中期的铠甲,光是铠甲,不带头盔。有地方是鱼鳞甲的排列,有地方是柳叶甲排列,里子挺软和,可能是硬牛皮跟鹿皮合着衬的,外层镏着金水不就铜水,整个盔甲暗金色,显得还挺厚重讲究。凤吟也没提出来看,稍微拎了下还挺沉,就把盒子合上了。
凤吟就是骑着那匹铁青雪花马去的,临时上的鞍子,袁成孝跟着儿子出去的,帮凤吟给马上了鞍子肚带,看着这马,也蛮是欢喜。
显然这马是经过奉尧调教过的,但又能感觉到故意留着那么几分野性,开始不怎么听话,有点小调皮,袁成孝看着还有点担心。凤吟拽着缰绳也没直接奔走,现在门前缓缓溜了一阵,又跑了几个来回,想必是这马不太适应鞍桥跟驮人,几个来回后慢慢熟悉了。
袁成孝看着这马喜欢,感觉那铠甲得来时并不贵重,又让凤吟等着,转身回去又取了一张宝弓。弓身暗红,凤吟接过来只是掂量着挺沉实,他不怎么练弓箭,也就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一张好弓,只是看着跟那身铠甲颜色挺配。
“爹,你还会射箭?”凤吟突然想起来,南乡有个老武举天天在沟里骑马射草靶,挺有感觉。
袁成孝也没搭话对凤吟道:“快去吧,太阳落山再到就不好了,别跟奉尧讲头盔丢了,就说故意不给他,让他出人头地,说将来露了脸面别忘了家里。他给咱‘马到成功’,咱给他‘见弓(建功)立业’。”
凤吟哈哈笑起来,不是为他爹的这分小心眼,却也道他爹好聪明。
这马就是快。实际吗快不快不单在于马的奔跑速度,还在于骑乘者敢不敢放开那个速度,能不能放开。这马耐力好,胆子大,奔走平稳踏实,又能合上那个起伏,那自然就快。若跳跃颠簸,看见生人就掉头,那再快也快不起来,所以首先要对脾气,再是合节奏。
本来路途并不进,若再骑一匹生马就会显得更远,但凤吟跟这马很快就融合了,竟然不觉就到河西。
到了也有点晚了,虽说天还没黑下来,却也是到了做饭的时间了。
就这,袁奉尧竟然不在家。袁凤吟长大之后,第一次如此接近的触摸到了河西袁家。高大气派,那气质与自己家完全不同。早先这边的祖爷爷是因为自己祖爷爷心求仕途不守祖训,又为商不仁,分家不匀,一气之下才出走到河西,重建家业。没想到本是一介文弱书生,却有如此气魄,修出这等宅院,可见当年那不屑眼下弹丸之地的气概。也就是这样,才看得更远,才有了分歧,那风格也就浑厚大气而不动声色。
说来也巧,到了今天,却是河西的后人吵着要建功立业。
见袁凤吟来了,袁成祥还是很高兴的,他高兴不是因为礼上往来,也不是因为喜欢这个侄儿。他根本就没把这些放在心上,也就是没把这些放在心上,他才显得那么高兴。
袁凤吟也随袁奉尧一般,先进了铁木堂叩拜列祖,后到正房见了老夫人跟夫人。又转到中堂客厅,跟袁成祥说话。
袁成祥在一品道闹的时候,凤吟不在,两下都没见面。袁成祥现在看着凤吟,周周整整,面如冠玉,一副俊俏又不失威严的模样,眉宇之间似有白光福气。根本就不像传说中那样是个傻哑巴。想起小时候因他为引子暴打奉尧,还有点过意不去,就把凤吟当贵客对待,一切茶点水果都是最好的。
说起铠甲来,袁成祥道:“你爹也是,你也是堂堂男儿,就给你用多好,还藏了这么些年。刚见光又送出来。”
凤吟道:“我爹感觉我穿不起来,我奉尧哥穿着肯定威武。”
想袁成祥肯定也知道了袁奉尧的打算,只怕还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就故意道:“我不是很喜欢那些运筹帷幄的事务,最多走个镖趟,用不上这个。”
“保镖?”袁成祥为人大方直接,不爱藏着掖着,即便会有尴尬或者矛盾,那他也是以强硬的势头硬盖过去,不管不顾对方的青面,就说到这句,就露出一脸的轻蔑,看凤吟是个孩子,转脸又变成一种夸张的苦闷无奈。
“华中第一镖局你知道么?”袁成祥毕竟也是做大事的人,这些都熟,说话也是霸气十足,多用问句。
“第一镖局?”
“啊!可不是。就是赊旗广盛戴家啊。”袁成祥道了一句,停下话来,虽没有问话,却也是留了个疑问。
“广盛怎么了?”袁凤吟有点糊涂。
“关门了啊。”袁成祥说得很轻巧,隐隐还透着点欢喜。
“我年前还见过啊。”
“见过什么?你见‘广盛镖局’四个字了么?”袁成祥这么一说,凤吟一想,还真没见过,光听说广盛广盛,去年到了那一直是在会馆,没见着镖局,也不知道袁成祥想说什么,于是一副疑惑不解的神色。
袁成祥就爱看人失魂落魄或是一脸惊诧的样子,呵呵笑道:“头三十年广盛镖局就歇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