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无所获便离开了博陵,李世民未免心中有些懊恼。他倒不怪妹妹不肯为自家出力,萁儿那句话问得好,如果是妻子与他婚后还把长孙家的利益摆于心中首要位置,他也不会为此而高兴。
但想想太原举兵后博陵军可能采取的立场,李世民浑身上下就不止一处发凉。从十四岁起,他就把李旭作为英雄来崇拜,幻想着长大后某一天能和对方同时驰骋疆场。这一天终于越来越近了,却有极大可能是相对着举起刀。
“若是仲坚败于瓦岗军之手就好了,将来也省却很多麻烦!”内心深处,李世民忍不住暗暗地假设。这种想法让他感觉到很羞愧,却像孩子看见了甜食一样,无法拒绝其诱惑。李旭败于瓦岗,无论他最后是否能平安返回老巢,短时间内博陵军必将大伤元气。再加上罗艺和窦建德的威胁,不管对杨广有多忠心,李旭于数年之内都无法分神西顾。
只是李密那个人忒没本事!世民摇摇头,把这种无聊且不可能实现的假设赶出心底。关于李密的个人能力唐公府早有定论。这个家境豪富,却要在牛角上挂书边走边读的家伙最大的本事是装神弄鬼,此人不到两军阵前还好,到了阵上瓦岗军必败无疑。指望他去击败李旭,还不如指望天上突然下一场大雪,把博陵精骑活活给冻死于荥泽城外来得现实。
可眼下已经是孟春时节,河北与山西各地的青杏子都长到小拇指大了,河南怎可能还会下雪?所以,该发生的还会发生,以李仲坚那个性格,他如果肯造杨广的反,他就不是李仲坚。打残了瓦岗军后,下一步他便会杀回河北来对付窦建德。然后便轮到罗艺,高开道。这些人都未必能搠其锋樱,而待太原一举兵,首先便得承受的博陵精骑的攻击。
“如果仲坚败一场就好了,这些年他就是走得太顺,所以很难被咱们收服!”怀着叵测心思的不光是李世民一个,长孙顺德打着同样主意。只不过他不在乎将这种想法宣之于口,并且总能为其找到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李密不是仲坚的对手!徐茂功倒有机会和他一较短长,可等姓徐的冲破了荥阳防线,仲坚的兵马早就攻入瓦岗主寨了!”刘弘基摇摇头,否决了长孙顺德所描绘的那种可能。
“雪中送炭的恩情最令人难忘。以仲坚的为人,如果他真的兵败于瓦岗山下,咱们河东只要及时地出手拉他一把,就不愁他将来不付出十二分的回报。”长孙顺德笑了笑,依然继续做自己的白日美梦。“收服一个人,就好比训练一匹烈马,你总得先让其受些挫折,才好收其心。否则,即便他表面上臣服了,将来也未必容易调派……
“长孙主簿这话说得过了!”刘弘基听长孙顺德后面的话刺耳,皱了皱眉头,打断了他的罗嗦,“仲坚乃当世英杰,又怎能和畜生类比。况且即便是良马,也不会像你说得那样软骨头!”
“嗨,老夫只是打个比方,又不是真把他当作牲畜看。良马需要雄主驾驭,这英雄豪杰么,也理所当然为明君所驱策……长孙顺德撇撇嘴,解释。
刘弘基知道对方心胸不怎么宽广,所以也不跟他争辩。抓起马脖子下系的酒袋,咕咚咕咚连灌了几口,借喝酒的由头将话题岔了开去。
“弘基兄不必替仲坚担心,他不可能败给李密。所以长孙叔父也就是那么一说,没任何机会去实现他的美梦!”李世民怕二人伤了和气,赶紧笑着打圆场。
长孙顺德却不理解世民的好心,扭过头,笑着对他说道:“那可不一定,胜负本来就有一半取决于战场之外。眼下想看着仲坚打败仗的人肯定不在少数。他们随便动动手脚,都会让咱们的李大将军应付得非常吃力!”
“谁那么傻,这个时候去给仲坚捣乱!难道当朝几位大臣还跟李密有过命交情不成?”李世民不相信长孙顺德的话,笑着摇头。
“当朝几位大臣和姓窦的没什么交情,但怎么在他眼看着就被人杀得无路可逃时,突然将杨义臣老将军调回了江都。”长孙顺德回首,用马鞭遥指东南,“可怜杨老将军,刚回到江都便发病,转眼就暴毙了。这里边若没有些文章,世民,你相信么?”
“的确有些蹊跷!”李世民皱起眉头,回应。
杨义臣是在去年冬初奉旨返回江都的,当时他与窦建德等人激战正酣。据谣传,是那位参掌朝政虞大人嫌杨老将军送到江都的战利品不够厚,所以向杨广进言说:河北流寇已经被李旭打得不成气候了,没必要留那么多兵马在那里。况且杨义臣久领重兵在外,麾下将士只知道有主帅,不知道有皇上。
不知道出于何种目的,另一位素有智者之名的参掌朝政裴矩大人也建议皇帝陛下将杨义臣调回江都,出任兵部尚书之职。结果杨义臣前脚离开,河北局势风云骤变。几名留下来讨贼的将领陆续败亡于窦建德之手,连杨义臣留下来的老班底都被乱匪击溃了,渣也没剩下半粒。
祸不单行。就在上个月,江都又传来了杨义臣病死的消息。据说死前还面朝东北,念念不忘到平原郡重整旧部,为国除奸,兑现他和李旭二人的约定。
“如果杨义臣战绩太大,则等于拆穿了虞、裴两个编造的盛世谎言。所以二人自然容老将军不下。况且目前江都也缺一个能征惯战的老将坐镇,以均衡宇文家的实力。两种考虑加起来,杨义臣就必须回去当兵部尚书。至于如何让他死起来像是生病,那是宇文家的拿手好戏,根本不用人教?”见李世民的眼神有些茫然,长孙顺德笑了笑,又道。
江都那些风云变幻,瞒得过别人,瞒不过他长孙顺德的眼睛。因为那些东西都是他烂熟于心的。只是这些年来在唐公麾下陪着家主一道蛰伏,从来没机会施展而已。若是眼下换了他与李密易地而处,至少有十几种手段能把李旭逼得焦头烂额。彻底击杀对方不容易,将李大将军从战场上赶走,却是十拿九稳。
“可陛下一直相信仲坚,根本不可能会像对待杨老将军那样,突然对他生疑!”李世民沉吟了片刻,脸上的表情若有所思。
“二公子此言差矣!你见过咱们那位陛下,信哪位武将信得时间长来?张须陀手握重兵,距离东都太近,所以要被断掉补给。仲坚手中所掌握的兵马难道比张须陀老将军少么?况且二公子末要忘记了,仲坚可是姓李。若论崛起速度和人望,只在李密之上,不在李密之下!”长孙顺德诡秘地一笑,低声分析。
“嗯!”李世民被长孙顺德阴侧侧的表情吓了一跳,像不认识对方般瞪圆了眼睛。半晌,才非常疲惫地回了一句,“仲坚也许是个例外,我从没见陛下这样待一个人过。就像待自家的亲生子侄一般。”
“二公子以为大隋到了这般地步,都是皇上一个人的责任么?”长孙顺德又笑,露出满口的白牙,个个闪着寒光。“陛下再昏庸糊涂,都是他一个人糊涂,不会令大隋败得如此快。想这满朝公卿,哪个没向火上添过柴。呵呵,只可怜仲坚那呆子,还像飞蛾一样向火堆中扑。”
“皇上不会相信那些谗言,谁都知道,仲坚不像李密,他就一个人,即便想造反,也没什么班底!”李世民依旧摇头,说话的口气却越来越弱,额头上亮晶晶地,冷汗清晰可见。
“仲坚不是没班底。想让皇上相信仲坚有班底很简单!”长孙顺德收起笑容,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郑重。“事实上,虽然唐公这些年没帮仲坚什么忙,外界还是把他看做了咱们李家的人!咱们垄右李家!桃李子的李!”
一个“李”字,被他反复强调了无数次,直听得令人脊背发冷,头皮发乍。李世民迅速将头侧开去,寻找刚才还走在自己身边的刘弘基,却发现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到侍卫队伍当中去了,此刻拎着酒袋子与弟兄们喝得正欢。
“即便事实真如长孙叔父所说,咱们也不能把希望过多地寄托于别人身上。打铁还得自身硬,该准备得需要准备,该争得还得去争!”将目光收回来后,唐公府二公子李世民低声说道。
“二公子这话说得没错,该给仲坚的支持咱们还得给。一家人么,总不能让别人看了笑话去!”长孙顺德笑了笑,将手中马鞭遥遥地指向了远方。
这一刻,他意气风发,仿佛如画江山尽在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