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士信手舞长槊,呼喝酣战。他身边的四十几名亲卫都是来自齐郡的老兵,所以这一小队人马与冲上来的瓦岗军先锋杀了个势均力敌。但周围的情况就不那么乐观了,北海郡兵都是新入伍吃粮的百姓,在自己家门口做战时还能打起全身精神。一离开家门,战斗欲望立刻减少过半。此刻碰上瓦岗军这样强悍的对手,士气旋即再跌三成。
“程知节,休走!”罗士信一槊刺死扑过来的对手,又一槊刺向领兵冲杀的敌将。这个姓程的家伙太可恶了,带着百余名轻骑,硬生生从前军杀到了中军。更气人的是,这百余骑兵身上的铠甲和胯下战马明显都是从当日齐郡子弟手中抢走的,关键部位的标记还没有来得及抹去。
“嘿嘿,俺老程就是来找你较量的。”程知节抬手拨开罗士信刺来的长槊,又快速回刺了一记。“秦叔宝不在么?那个李仲坚也不在啊。咱军师料事入神,这仗你们输定了!”一边打着,他嘴里还一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把猛将军罗士信气得鼻孔生烟,两眼冒火,恨不能一槊将他刺个对穿。
“呜——呜呜——呜呜!”凄厉的号角在二人身边响起,这次不是求援,而是进攻的号角。伴着角声,一队又一队瓦岗军杀了过来,他们利用彼此间娴熟的配合将北海郡兵的方阵撕开一道道裂缝,紧跟着,他们一个接一个从裂缝之中跳进去,汇合成团,刺猬般将裂缝扩大成豁口。血就如喷泉般从这些豁口处飞溅而出,染红脚下的草地。大部分都是郡兵们的,他们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在敌人接连不断的攻击下,除了后退外,他们没有其他任何选择。
谢映登带着一队步卒从罗士信身边杀了过去,头也不回。罗士信试图冲过去阻拦,却被程知节带人死死缠住。在与程知节擦身而过的瞬间,罗士信向自己身边的友军队伍扫了一眼。踏看见谢映登用一根步槊撕开军阵,所到之处挡着披靡。有一名来自北海的义勇上前拼命,被谢映登一槊刺中咽喉,当即气绝身亡。待罗士信将马头拨回来时,他又看见谢映登从第三名北海子弟身上拔出滴血的槊锋,那霜一样的槊锋被阳光打上一层金,边缘处的一缕红色分外的扎眼。
“老子跟你拼了!”罗士信气急败坏,抛下程知节,直扑谢映登。程知节却不肯甘休,拨转战马横向杀来,人未到,两柄斧子先后飞向罗士信马颈。罗士信不得不一边隔挡一边拨马避让,好不容易对付完了两柄斧子,程知节的战马已经冲至他身侧。两人高举长槊,再度占到一处。
这种战术很无耻,但这种战术却非常有效。罗士信这个刀尖被缠住后,郡兵们训练不足的劣势暴露得非常明显。得不到齐郡老兵的支援,他们不懂得如何发挥自己一方人数众多的优势。而那些临时提拔起来的低级军官除了一腔血勇外别无所长,个别地方居然出现以一人之力硬撼瓦岗军八人战斗小阵的壮举。战场上,队友之间的配合永远比个人勇武更重要,几个照面下来,勇敢的北海壮士就成了对方的刀下亡魂。而他所带的伙、队则立刻溃散,不但阻挡不住敌军的攻击,反而冲乱了自家队伍。
“吴玉麟,吴玉麟,整队,整队啊!”罗士信一边与人拼命,一边大喊。他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了北海郡来的同僚身上。吴玉麟是郡丞,在郡兵中威信比他大。只要对方能稳住阵脚,瓦岗军未必能轻松获胜。
坚持,只要坚持到秦叔宝领着骑兵杀回来,这群该死瓦岗山贼一个都跑不掉。罗士信有把握,罗士信从来不怀疑齐郡弟兄的战斗力。
敌将对战局的把握能力却远在罗士信之上,派人缠住罗士信和他麾下为数不多的齐郡老兵后,他们立刻派人去攻打吴玉麟所在的中军。吴玉麟措手不及,不得不领着亲兵迎战。敌军主将又趁着这个机会调整战术,分兵攻打官军两翼,却不让吴玉麟有机会发出调整应对策略的号令。
吴育麟气得两眼血红,咆哮着扑向眼前对手。带领着一队瓦岗军与他纠缠的是名三十岁左右的壮汉,手使一把环首长刃陌刀,武艺十分娴熟。见到吴玉麟身上出现破绽,他身子快速斜跨一步,将招式已用老的长槊避了开去,紧跟着,他一拧身,刀锋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闪电,直劈吴玉麟马鞍。
在千钧一发的瞬间,吴玉麟榨出了坐骑的最后体力。忠勇的战马窜出了半尺,使得背上的主人避开了被劈为两半的命运。那柄刃长七尺有余的陌刀没入战马脊背半尺有余,可怜的畜生连惨呼声都没叫出,就一头栽倒在地上。
吴玉麟看到翠绿色的大地迎面向自己冲来,紧跟着,无数金星开始在眼前飞舞,一股碎裂般的疼痛随即传遍全身。“我要死了!”他紧张得小腹一阵抽搐,却强逼着自己睁大眼睛。他想看清楚到底谁杀死了自己,眼前金星落尽后,他看见自己的坐骑躺在身边,背上带着杀死它的凶器。而那名敌军壮汉脸色煞白,正用力在拔卡在马骨头中的陌刀。
不用任何指点,吴玉麟凭着本能扑向了敌将的双腿。两个人立刻倒在了一处,周围敌我双方的弟兄们冲过来想帮忙,却都被对方拦住。在无数双腿脚底下,吴玉麟抱着敌将翻滚,人血、马血沾了满身。他试图用膝盖顶对方的小腹,却只碰到了对方的膝盖。他用手肘砸对方的软肋,紧跟着自己肋骨处也传来钻心般的痛。他用带着铁盔的头撞对方的头,被金属的撞击声震得两耳轰鸣。忽然,他看见一支扎在泥土里的羽箭。以硬挨了对方一记肘锤为代价,吴玉麟将羽箭抓在了手里。“去死!”他怒吼着,用箭尖插向对方的脖颈。一下,又是一下,箭杆折断,血顺着伤口喷出来,遮住他的眼睛。失去了武器的吴玉麟死死抱住对手,牢牢不放。他听见那个汉子痛苦地呼喊,感觉到对方拼命的挣扎,感觉到挣扎力量一点点变弱,感觉到喷到脸上的血一点点减少……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吴玉麟感觉到自己怀中的身体软了下去。他松开对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看见一个血红色的世界。
红色的地,红色的天,红中透白,没有任何温暖的太阳。在红色的天与地之间,无数红色的人影自相残杀。分不清谁是对手,谁是同伴。有人支持不住倒了下去,胜利者立刻踩着他的尸体,扑向下一个同类。很多人在逃,还有人在追。逃命的一方偶尔有人返身迎战,又很快被追击者砍成碎片。
背后传来一股劲风,吴玉麟凭着本能前扑。他发觉自己趴在了一堆血肉上,用力睁眼,他看清楚身前是自己的战马,马背上卡着一柄陌刀。没等敌人再度发动攻击,他一个翻滚跳到马尸体的另一侧,同时试探着用战靴勾了一下刀柄。已经被拔松动的陌刀跳了起来,刀柄落在了他身边,刀锋指向了来袭者。
“杀!”吴玉麟双手握住刀柄将陌刀刺了出去,正中来袭者的胸口。死亡的威胁使他神智略为清醒,他双手拔出刀锋,又低头用肩膀上的皮甲蹭了一下脸。在热辣辣痛觉传来的同时,他发觉眼前世界恢复到了正常颜色。
草很绿,天很蓝,蓝天白云下,两伙人在微风中拼杀。这是一个荒诞的画面,偏偏它就是现实。吴玉麟双手挥舞着陌刀冲向自家战旗,那杆旗帜还没倒,意味着郡兵还没有全军覆没。他感到有一点点欣慰,虽然此时他身边的侍卫已经寥寥无几,左、右两翼兵马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一匹战马飞奔而来,马背上的骑兵用横刀扫向战旗。护旗的郡兵上前阻挡,被来人用战马撞翻在地。吴玉麟大步上前,陌刀凌空劈下。随着“乒!”地一声巨响,他被战马的冲击力撞得后退数步,体内五腹六脏移位,一口鲜血从嘴里喷涌而出。
紧跟着又是“轰”地一声,马背上的敌手和战马就在他身边摔倒,人马皆亡。
“向我靠拢!”吴玉麟高举着陌刀,冲到了中军将旗脚下。附近亲卫和零散的郡兵闻令,纷纷放弃对手,在他周围组成了一个小小方阵。
这是北海郡兵最后的成建制队伍,从开战到现在不过一刻钟左右,他们已经完全被敌人击溃。来自友军的罗士信还在不远处与瓦岗军先锋酣战,他身边原有四十几名齐郡老兵,此刻剩下的还不到十人。
“鸣金,命令全军撤退!”吴玉麟抹了一把嘴角的血,发出最新一道将令。孤单的锣声立刻响了起来,凄凉而无助。罗士信愤怒地向这边看了看,大声咆哮了几句,隔得太远,吴玉麟听不见对方喊什么,但他却毫不犹豫地命令亲卫卷起了战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