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辜家庄内连英儿同裴辽死命相搏之时,纪争因为逆行真气犹自昏迷不醒,哪里知道自己所以为的有着安逸生活的辜家庄已经成了自己视如亲姐的连英儿的葬身之所。
意识一直在黑暗中浮浮沉沉,纪争恍然似乎听到耳边有人声响起,嘤嘤嗡嗡的,吵得人心烦,须臾又如黄钟大吕在耳旁发声,震得脑子都在嗡嗡作响。
好容易挣出一丝清明来,身躯的剧痛立时便将他淹没。
完全失去控制的血噬经真气还在依照阴阳倒逆经的心法自行运转,便是纪争昏死过去也丝毫不妨碍它的运行。
而随着真气的逆行,一股深深的焦灼渴望自心底最深处升起。
想要做点什么。
他的渴望告诉他,不远处有一种甘美的、带着无穷无尽力量的东西,色泽艳丽得像是新娘子的新嫁衣,温热的,带着让人迷醉的腥气。
他想将那美妙的温热的液体大口大口的咽下肚。
这样强烈的焦灼,这样强烈的渴望,即便他的意识还不甚清明,即便周身如同被刀子寸寸割开,这股欲/望仍然驱使着他爬起身来,跌跌撞撞循着不远处传来的那股美妙的味道走去。
咚——
身体似乎撞上了什么,意识不清的纪争却浑然不觉,双眼直直地盯着那有着美妙味道的方向,眼神涣散,从地上爬起来就又往那边扑了过去。
那股味道越来越浓烈,越来越香甜,纪争忍不住深深嗅了一口,只觉得仿佛吃了一支千年老参一般,从身到心、由内而外,周身每一个穴道都仿佛浸润在温泉里,舒爽至极。
纪争的脸上显出迷醉的神色,茫然的眼中也射/出火热的贪婪。
那散发着诱人味道的物什就在前方,触手可及,纪争伸手一把就捞了过来,然后下一刻就把头凑了上去。
如愿以偿的,那一股香甜的微带腥气的液体涌入了喉管,温热的,落入腹中有一团热气在汇聚继而升起,这神奇的东西似乎拥有着无上的法/力,能够抚慰平息心底所有的焦躁与不安。
纪争浑然不知自己的面容现在是如何的疯狂与扭曲,那一双素日透彻清明的眼睛都因这疯狂变得血红,叫人见了心底都会发毛。
耳边忽远忽近传来一声呼喊,纪争浑然不觉,只顾低着头拼命的啜吸那股诱人的液体。
然而下一刻,一股巨大的力道砸在他的脑袋上,将他砸得眼前一黑,身子往前趔趄了一下,跟着轰然倒地。
好在他没有再爬起来。
手持木棍的老猎户警惕地看着被他砸倒在地的少年人,隔了好一会儿不见对方动弹才松了口气,弯腰去捡犹自被少年即便昏死过去依然紧紧抓着不放的山鸡,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从少年手中抠出来。
“嘿,这小子!”把山鸡拎到眼前瞧了瞧,老猎户咂了咂嘴:“这得是饿多久了才会饿成这样。”
瞧了瞧地上昏死的少年,老猎户叹了口气,嘀咕了一句,将山鸡丢到一边,俯身抱起少年进了屋。
这屋子十分简陋,墙壁都是胡乱用黄泥糊的,墙面上还有几道裂缝,显然年头也不短了。屋中陈设也十分简单,除了一张会吱嘎作响的木板拼出来的床铺就只有两张有点瘸腿的老旧凳子。
这老猎户膝下无子无女,独身一个住在这山里,恰巧今日去看前些时日设的套子,回来时路过一条小道,就遇上了倒在大树下人事不省的纪争。
老猎户是个善心人,摸摸纪争心窝还有一口热气就带了回来。
但他已经年老,平日也只能靠运气猎几只小个的野物用以糊口,哪里还有余钱给纪争请大夫,带回来了也只是将他放在床上盖上被子,生死且看天命罢。
若是挺的过去自然命硬,若是挺不过去只能说命不够硬了,穷苦人家都是这么挺过来的。
然而,出乎老猎户意料的,这看着下一刻就会断气了的少年竟然生生挺了两天,而且看模样还真给他挺过了那一道生死门槛。
老猎户琢磨着,既然人活过来了那就下点本钱给他补补,好歹也是一条性命。故而他一早就拎出了昨日套的山鸡,准备宰了给少年炖一锅鸡汤。
不想他这边才刚割了鸡脖子,还没来得及拔毛收拾干净,那少年就红着眼睛扑了上来,劈手夺过那带毛山鸡就着鸡脖子上割出来的血口子就喝起血来,把个自认为见多识广的老猎户也骇了一跳。
老猎户好说歹说纪争就是不松手,还是拼命啜吸着山鸡身上的那一点血,叫老猎户深刻的明白了什么叫做生饮其血。
后来总算老猎户看出了纪争的不对,当机立断捡起一边的木棍就给了他一下,好歹算是安分了下来。
把纪争安顿好,老猎户继续去收拾那只可怜的山鸡,等拔了毛剖开一看,嘿,好家伙!
这可怜的山鸡躯干里边竟然一点血都没流出来,敢情都叫纪争给喝光了。
幸而老猎户不是江湖人,也不信那些神神鬼鬼,只以为少年这是饿狠了才有的举动,而没有朝其他诡异的方面想,要不然只怕纪争就要被冠上一个吃人肉喝人血的妖怪名头,叫老猎户打死了。
纪争是在一阵扑鼻的香味中醒来的。
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闻过这样香的味道了,这浓郁的香味恍惚将他带回了纪家村,那时每逢过年家里便会割上几两猪肉,虽然切得薄薄的拢共也没有几片,却是少年记忆里最为深刻的味道。
为这浓郁的香味吸引,纪争不由自主地吸了吸鼻子,一阵钻心的疼痛倏地传来,他立时轻轻吸了一口凉气,这下是彻底清醒了。
身上无一处不痛,而且体内经脉也如同被无数细针扎着一般刺痛难忍,脑后不知道怎么也传来一阵钝痛,太阳穴也一跳一跳的抽着疼。
冷汗狂涌而出,纪争一时疼得连呼吸都屏住了,只等着这场蔓延全身的疼痛早点过去。
从屋子外飘来的那股香味愈加浓烈,不一时一道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还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
纪争微微转头,极力忍受着这一丝小动作带来的疼痛,看向来人。
首先见到的是一身破烂且看不出本来颜色面目的衣裳,再然后是一双捧着大碗枯瘦的老手,再往上才是一张隐没在腾腾雾气中的苍老面容。
“醒啦?”
这声音十分苍老,还带着些嘶哑。
老猎户走过来,顺脚勾了一张凳子过来,在床头坐下,瞅着纪争笑,一边道:“来,快起来把这汤喝了,好好补补。”
纪争眼睁睁望着他手里的鸡汤,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这时才发觉口中不知道怎么有一股怪味,腥涩。
“我……”他试着开口,才发出一个音,立时又激起一阵疼痛,额上不觉沁出一层冷汗来。
老猎户也看出来不对,赶忙转身把碗放下,上来摸纪争的额头,一叠声问:“怎么了怎么了,脑袋痛?”
老猎户还道是自己那一棍子太重打出毛病来了,登时就急了,伸出枯瘦的手去摸纪争的后脑。
可怜纪争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叫老猎户一折腾疼得差点发狂,不一会儿全身就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似的,把内衫都打湿了。
但神奇的是,都已经疼成这样了,他的意识竟然还十分清明,并没有疼昏过去——这也就意味着他必须一直忍受这一波一波涌来的疼痛,也只能咬牙硬挺。
好在老猎户虽然人老也还没老糊涂,很快便看出了不对劲,停下了动作。
但他也没有什么好法子,只能站在床前手足无措地看着闭着眼睛咬牙忍痛的少年,嘴里念叨着:“这是怎么呢,这是怎么呢……”
足足熬了三天,纪争才总算把这一场地狱般的折磨熬过去,本来就瘦小的身体在这几天里更是瘦的都脱了形,眼睛都深深凹陷了下去。
捧着老猎户特意给他炖的鸡汤,少年喝了一口,登时满足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这几天他一动也不能动,只能靠老猎户用勺子一点一点的往他嘴里喂鸡汤,喂得稍多一点还会因为吞咽不及牵扯得全身都疼,可算是遭够了罪。
纪争足足在老猎户家休养了两个月才离开,临别时将自己从辜家带出来的那些银钱都留给了老猎户。
他没有别的可以报答对方的恩情,唯一有的也只是那一点不多的银钱。
少年离开时又像多年前那般身无长物,所幸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只能沿街乞讨的小孩了,力气也比从前大了许多,若是去山外找个活总不至于饿死。
但他如今的目标可不仅仅是不饿死就好了。
少年正当意气时候,心中一股热血不熄,只讲究快意恩仇,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待他好的,他当百十倍尽他所能还回去;而待他不好的,他也当百十倍尽他所能还回去。
傅容与他并没有生死仇怨,却要置他于死地,对于恩怨分明的少年来说,这个仇是必然要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