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将军尽管放心,此事决不会让将军一力承担!”唯恐程名振变卦,崔商急切地跳起来保证。“崔,崔家在朝廷中还有些人脉,只要将军肯高抬贵手让大伙把眼前这道难关过了,剩下的事情,自有人去上下打点,保管不让将军受到太大影响就是!”
“崔家?你们崔家什么时候又跟大唐朝廷勾搭上了?”王二毛以为崔商在说谎话骗程名振上当,登时满眼鄙夷。
“崔,崔家是,是个大家族!”事关家族荣誉,崔商不肯再退让了,红着脸强辩,“虽然眼下族中很多子弟都在夏王身边行走。可大唐那边,也,也有不少族中翘楚。还有很多朝中能说上话的重臣,也跟崔家沾亲带故。这次事发突然,他们无法阻止陛下的决断。但在事后,肯定会想办法保全家族的利益!”
“是么?还真是两头下注啊。王世充那边呢,你家没派些子弟过去出仕?”王二毛冷笑着瞟了他一眼,继续问道。
“肯,肯定要派的。”崔商笑了笑,红着脸说道。“也不止是我们崔家,他们裴家、虞家都是这样的。包括大梁皇族萧家,还不是一样的么?一个在南方自立为帝,一个却在大唐做了国公。最后无论那边赢,家族中总得有人在朝廷上替子弟们说话!像崔某这样的,其实就是个家族布下的一粒小棋子而已,从生下来就命中注定,根本没得选择!”
“还委屈了你呢!”王二毛越听越觉得愤懑,冷笑着嘲讽。“王某倒想做个小棋子呢,却连这个资格都没有!”
“王将军少年得志,相信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自建家族了。”崔商耸耸肩,苦笑着回应。
“我呸!”王二毛一时语塞,想不出合适言辞来对付崔商,啐了一口,恨恨地把头扭向了旁边。
见二人说着说着就把话题扯到了别的地方,麴稜赶紧上来打圆场。“王将军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他是娇生惯养的,身在福中不知福。咱们还是说正事吧,请程将军务必替魏郡上下留条活路。其实这也不完全是为了我们几个,能网开一面的话,过后对程将军也不无好处!”
“什么好处,你以为我们稀罕你那几顷田产么?不行,不行,崔大人刚才说过,我们还得留着身上的功名自立家族呢。一旦为此事吃了挂落,到时候找谁哭去?”王二毛将头摇得像拨浪鼓般,连声否决。
“二位将军听我把话说完!”麴稜上前半步,压低了声音道,“二位将军难道不觉得奇怪么?迁徙上百万人的大事,朝廷就稀里糊涂下了道旨意,不肯说到底略阳公和程伯爷哪个来主持?而略阳公他老人家则借口身上有伤之名,一推二五六,任程将军出面当这个坏人?”
这两点,的确不在程名振和王二毛两个的考虑范围之内。他们两个刚才主要想的是如何让沿途不发生变故,却没注意到略阳公李道宗的表现处处透着怪异。被麴稜一提醒,立刻警觉了起来。
崔商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二位将军听我岳丈几句话吧。毕竟我岳丈在官场上混了多年了,走得桥比咱们走过的路还多。这大唐虽然是万象更新,但很多官场上的基本道理,却是一成不变的!”
“嗯!”程名振轻轻点头,随手给麴稜搬过来一个锦墩,“老大人请坐下说。晚辈在这方面正需要人指点!”
麴稜笑了笑,摆出幅孺子可教的模样,施施然坐下,又接过王二毛送上来的茶水抿了几口,才慢吞吞说道:“如果此事在发生在大唐举兵之初,其实就不叫个事儿!哪回改朝换代不是尸横遍野?只把一个郡的人口都迁走,已经算是很仁慈了。但大唐现在已经占据了天下半壁,可以说早晚会一统中原。这时候再于民事上惹上了麻烦,即便朝廷当时不予追究,日后,言官们的悠悠之口,想必也够将军受的!”
“是,是皇上下的圣旨,关我们何事!”王二毛红着脸,结结巴巴地反驳。
“问题是言官不敢挑皇上的错啊?”麴稜耸耸肩,笑着回应,“强迁一郡百姓,路上肯定会有人反抗。既然有反抗,就得动刀子。动了刀子就要流血,流了血便是施暴于民。圣明天子谁不想当啊?言官的责任是干什么的,不就是鸡蛋里挑骨头的么?你程将军背后又没家族,头上也没人罩着。不挑你的错还能挑谁?在天下未平定之前,朝廷不愿意伤了武将的心,估摸着也不会拿你怎么样。可天下早晚会平定下来,仗早晚有打完的时候。到那时,有人弹劾你骄横跋扈,借搬迁之由戕害大唐百姓,害得几万离子散!我说小程将军,小王将军,你俩拿什么自辩啊?”
“这……”听完麴稜的话,程名振和王二毛两个汗从脑门上直接淌了下来。卸磨杀驴这种事,二人早就听人说过。却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变成那头蠢驴。可就这么让麴稜给说动了,又和二人先前的设想不符。虽然二人先前也没打算严格执行朝廷的命令,但是,那毕竟需要一个妥善的解决办法,而不是挺着脖子为不认识的人直接抗命。
“程将军,王将军,听老夫一句话!”麴稜见对方的方寸已乱,拉长了声音说道,“老夫是魏郡太守,小婿是魏郡丞,按理都是地方父母官,断不敢不考虑治下百姓死活。程将军和王将军呢,虽然不是魏郡的人,但毕竟是驻守此地的最高武将之二,当然也得担待一二。咱们几个,再加上魏郡的其他几个家族联起手来,想个妥帖办法。肯定不会让二位将军担太大责任,但同时对朝廷,对百姓,也都能交待得过去!”
“老大人有什么高见,尽管直说!”程名振略微拱了下手,诚心向对方求教。
“这个么?首先,咱们得让略阳公满意。毕竟他是李家皇族的人!”麴稜点了点头,笑着说道,“这些天来,魏郡上下感念大唐的德政,心里早已奉大唐为天下正朔。即便日后魏郡又落在窦建德手,百姓心里还是向着大唐的!”
“嗯!”程名振一点就透,笑着接口,“那就请麴老大人和崔郡丞帮忙征两万青壮,加入略阳公麾下。以证明百姓们拥护大唐的决心。我想,略阳公得了这两万士卒补充,当然也拉不下脸来再难为弟兄们的家人!”
李道宗刚刚打了一场败仗,所部兵马损失近半。两万青壮主动送上门来,他当然不可能拒绝。而收下了地方上这笔大礼之后,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好处捞到了,当然没有再板起脸来公事公办的道理。
麴稜点点头,对程名振的说法表示同意,“除了壮丁之外,劳军物资么,地方大户多少也能凑一些。略阳公是为了替前朝皇帝报仇而来,我等世受皇恩,自然不能让略阳公一人人承受所有损失。但窦建德的兵马来势汹汹,我估计啊,除了府城之外的其他几个县,百姓们恐怕来不及西徙了!”
这话说出来可有些欺心了。窦建德兵马还远在数百里外,哪里会影响到此地政令的执行?但官场上讲究瞒上不瞒下,只要李道宗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千里之外发生的事情,李渊不可能看得清清楚楚。
程名振点点头,笑着答应,“老大人说得对。新兵刚刚入营,肯定形不成战斗力。带出去跟窦建德硬拼,无异于自寻死路。所以洹水、临漳、尧城这几个地儿,百姓恐怕来不及被迁走了……..”
“多谢程将军开恩!”没等程名振把话说完,崔商立刻长揖及地。那几个县都临近大河,土地肥沃,灌溉便利,正是富豪们赖以存身的根本所在。至于西侧临近太行山的丘陵地带,则不在大户人家的法眼之内。地方上百姓也少得可怜,每县顶多两、三万左右,全部迁走也损害不了大户人家的利益。
程名振笑了笑,继续说道:“滏阳、临水两地百姓生活穷苦,迁徙到河东去反而能寻条活路。但路上需要的粮食,还有置办家业的费用,也是不小的数目。我怕朝廷一时拨不下来,耽搁了春耕…….”
“没事,没事,我找人去筹措!”保住了自家产业的崔商立刻投桃报李,“先每户人家发两吊钱,搬家之时当场发放,估计他们巴不得立刻走!”
,“那就有劳崔郡丞。王将军,你协助崔郡丞,以免刁民打这笔钱的主意!”程名振笑了笑,低声命令。
崔商本想借机发一笔小财,没料到程名振这么快就把“监军”给派了下来,脸色登时显得有些窘迫。可转念一想,小王将军也是个苦出身,正需要钱财来成家。届时只要自己让他拿大头,剩下的好处也不会太少。心气立刻就平了,拱了拱手,拉着王二毛一道去准备。
屋子中立刻只剩下程名振和麴稜两个,一老一少互相看了看,同时开口,“安阳…….”“安阳……”
“老大人先请!”
“程将军先请!”
“还是老大人先请吧,地方上老大人比我熟悉!”
“那老夫就僭越了!”麴稜点点头,低声说道:“郡城安阳内有很多富户,每家可以走几个人,但不要全搬干净了。让他么自己想办法决定谁去谁留。留下的的就暂时躲到城外去,算作临时外出未归。算至于普通百姓么,实在蒙混不过去,搬走也罢。临近的邺县么,则可以尽数搬迁。以免有人借此攻击程将军!”
“光一个邺县,恐怕不下十万人吧!”程名振想了想,低声问道。
“那里是曹魏的旧都,一直比较繁华。但县城里人不多,也就一万出头。至于城外乡村的,不愿意迁徙,听到消息早跑进山里了。恐怕将军也无暇带兵入山去追赶!”
“这样算下来,老大人估计,总共能迁走多少人,能否向朝廷交差?”程名振想了想,又问。
“大概十万左右吧!安阳城内有不少无家无业者,听闻河东那边肯发授田产,估计乐不得跟着将军走。还有其他各县愿意去河东谋求活路的,将军尽管带走便是。十万人,也够河东那边忙碌一阵的了。短时间内,不会有人借此找将军麻烦。等到有人觉得迁徙人数与实际相差太大之时,老夫在朝廷中的故交,还有魏郡几大家族在朝廷中亲朋好友,也找到了缓冲时机,自然会让此事不了了之!”
“那恐怕又是很大一笔开销!”程名振点点头,低声说道。
“舍点钱财,保住家业,大伙都会感念你的恩德。程将军放心,我等也会给将军留一份上下打点之资,以防万一。”
“那…….”程名振本能地想拒绝,心里却突然一冷,叹了口气,默许了麴稜的贿赂。
“前些时候,程将军拒绝了太子的拉拢吧?”麴稜见程名振肯受贿,心中立刻把双方之间的关系更拉近了一步,笑了笑,低声问道。
“是太子看不上我这小人物!再说了,我不是大唐的将军么?何必再向太子殿下表忠心!”程名振笑了笑,摇头否认。
“这就是迁徙百姓的事情,为什么落在你头上的原因了!”麴稜摇摇头,低声点拨。“官场上的争斗,不亚于疆场。你不算计人,就难免被人算计。太子也许没把你当回事,但那么多赶着拍太子马屁的人,有谁不想拿你当晋身之阶呢?”
“这?”程名振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向麴稜施礼,“谢老大人点拨。”
“程将军多礼了!”麴稜摆摆手,却没有起身还礼,“你前些日子保住了老夫的官位,老夫无以为报,就送你四个官场箴言吧,和光同尘,懂么?老夫看你不是个喜欢仰人鼻息的性子,所以也不建议你去攀附哪棵大树。但想完全凭自己的本事在官场上混,很难,真的很难!”
“大不了我去做富家翁!”程名振越想越郁闷,赌气的话冲口而出。
这下,轮到麴稜了。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少年人居然长了一幅老气横秋的心态,对功名利禄看得如此超然。想比之下,自己多年的宦海沉浮,仕了大隋又仕大夏,仕了大夏有仕大唐,就显得有些卑微了。想到这儿,他也不多啰嗦,笑着起身拱手,“那老夫就告辞了。此番留手之德,请容老夫和魏郡上下日后回报。”
说罢,认认真真地向程名振做了个揖,然后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