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刚刚抵达漳水河畔,已经被对岸巡逻的洺州军发现。两名配有坐骑的喽啰立刻从怀中取出号角,一边“呜呜呜———”地吹响示警,一边策马跑向清漳城报信。另外十余名徒步巡视的喽啰则在一员壮汉的带领下,挥舞着横刀冲向了河边的索桥。
清漳与武阳郡之间,最方便通行的就是河上的这座索桥。近几年来官军和土匪战战停停,都非常默契地没有将河道两侧拴绳索的石墩子破坏掉。这样,在战时,只要一方将挂桥的绳索砍断,让桥上的木板落入水里,另外一方若想渡河就得颇费几番周折。而在“和平”时期,索桥便又被有心人“偷偷”地拉起来,供游商往来,百姓行走。
若是被洺州军把绳索砍断了,众人至少要在武阳郡地面上多逗留一整天。王二毛见状,赶紧策马冲出队伍,挥舞着手臂嚷嚷:“别砍,别砍,是我,是我。锦字营堂主王二毛,他奶奶的,你们这么快不认识老子了!”
“王堂主?”带队的洺州军壮汉显然听说过王二毛的名字,楞了楞,将横刀在挂桥绳索上方强行顿住。虽然如此,他却丝毫不肯放松警惕,手迅速一挥,身边的十几名弟兄一手举盾,一手持刀,将桥面堵了个严丝合缝。
做好了应急布置,此人倒擎着横刀,缓缓上前。在桥中央停住脚步,笑呵呵地抱拳施礼:“王堂主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没提前派人通知一声?你身后的贵客是谁啊?您老莫怪,属下记性差,瞅着这几位眼生得很!”
“你奶奶的邹秃子!一年不见老子,倒变得人五人六了!”王二毛身后的喽啰中有弟兄眼尖,认出了拦路者的身份,扯着嗓子喝骂。
“邹秃子,你小子有胆啊,连王堂主的道都敢挡!”
“奶奶的,当官了是不是,这谱摆的,比教头都大么?”
霎那间,认出了来人身份的喽啰们纷纷笑骂了起来。邹姓小头目被骂得面红耳赤,却不肯将道路让开,兀自梗着脖子还嘴:“你们懂什么?这是教头下的死命令。若是不经通禀便胡乱放人过去,老子的脑袋明天就得挂到城墙上去!”
“小九哥在清漳?”闻此言,王二毛又惊又喜,根本顾不得计较对方的失礼。“太好了,我正怕跟他走两岔了去呢。他到清漳来做什么?平恩呢,谁替他守着平恩?”
“是韩都尉和老爷子替他守着。鹃子姐和他此刻都在清漳,还有段都尉,张都尉,差不多咱们锦字营的弟兄都到齐了!”对于附近的情况,邹姓小头目倒不向王二毛隐瞒。另外,到此刻他也基本看清楚了,陪同王二毛一同归来的二百多骑中,大部分都是熟面孔。此刻众人虽然被自己气得骂骂咧咧,眼睛里却都没任何敌意。
“最近有事?”王二毛没料到锦字营的大小头目都聚集在清漳城里,本能地猜测到最近可能有硬仗要打。
“这个,教头还没说?可能有事情吧,属下没打听!”邹秃子看了一眼跟在王二毛身后不远处的谢映登和房彦藻,含混地回答。
谢、房二人一直没参与王二毛和故旧的对话,只是静静地在不远处张望。只不过二人的表情大不相同。谢映登一直不急不躁,笑着点头。房彦藻的双眉却皱成了一整团,好像被人欠了几万个大钱般。
“你派人去回禀一下吧,就说我回来了。瓦岗军的哨探总管谢映登和卫尉少卿房彦藻跟我一道来拜访巨鹿泽九当家!”王二毛知道邹秃子担心什么,主动替谢、房二人报上家门。
“请王堂主担待则个,怠慢之处,属下日后肯定登门谢罪!”邹秃子郑重地向王二毛行了个军礼,然后转身走向自家弟兄。“张杰、黄老根,你们两个跑步回城,把王堂主刚才的话向九当家报告。其余弟兄,把水袋解下来,先让王堂主和远道来的贵客润润喉咙!”
“呸!老子要喝水的话,桥底下多得是!”王二毛笑着骂了一句。不接对方的水袋,站在桥上静静等待清漳城内的回应。
虽然被自家人挡在了门外,他却丝毫不感到气愤。瓦岗军中的这段经历,让他充分认识到了纪律对一支兵马的重要性。同为瓦岗将士,徐茂公、程知节所统带的瓦岗内营,与李密、王伯当、周文举、孟让等人统帅瓦岗外营却呈现截然不同的两种风貌。前者人数虽然少,但与同等数量的官军交手,只要不是遇到张须陀这样的劲敌,装备虽然远不如对方,战斗力却丝毫不比对方逊色。而后者人数上虽然非常庞大,最盛时号称有战兵二十余万。遇到官军精锐,却只有望风而走的份儿。即便偶尔在李密的精心布置上搬回一局半局,也总是有始无终,胜时顺风顺水,稍遇挫折便溃不成军。
而邹秃子等人在遇到突发情况时的表现,在王二毛看起来,并不比瓦岗内营差。这让他对自己的好朋友程名振的佩服又加深了一层,同时也为自己曾经在锦字营的经历倍感自豪。
正得意洋洋地欣赏着对面的风景,远处猛然烟尘大起,数千兵马迅速向桥头涌了过来。如秋水决堤,如惊涛骇浪。越来越近,越来声势越宏大。渐渐可以看到招展的旌旗,闪亮的刀锋。渐渐可听见马蹄击打地面的回响,兵器相互摩擦撞击铿锵。却没有嘈杂的人语吵闹,极其喧嚣,又极其宁静。宁静得如一把刀,逼得人不敢轻举妄动。
“好齐整的队伍!”夸赞的话从谢映登嘴里冲口而出。如果说刚才邹秃子等人遇到突发情况的表现让他对洺州军有了初步的敬意的话,此刻,这种敬意又无形中加深了一层。对岸来了不到两千兵马,给人的压力却犹数万雄兵般。特别是远处指挥队伍行进的鼓点,“咚咚、咚咚,咚咚”,雄浑且豪迈。几乎把人满腔的热血都给点燃了,恨不能化作漫天火焰,席卷眼前这空旷的秋野。
“九哥亲自来接你们了!”王二毛回头看了看谢映登和房彦藻,带着几分得意介绍。
不用他多嘴,房彦藻也看清楚了对岸来的是程名振本人。那挺拔的身材和不卑不亢的举止,曾经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说话间,对岸的兵马已经来到桥头。邹姓小头目按照军规迎上前,大声向程名振缴令。程名振则笑着夸奖了他几句,然后让队伍沿着两侧的桥墩列开,摆出一条狭长的通道。自己跳下坐骑,带着段清、张瑾、周凡、王飞等一干将领,大步迎上桥头。
“小九哥!”王二毛激动的声音颤抖,快步向对方走近。
“你回来了!”程名振挽住他的手,像往日一样平静。然后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松开,继续走向对岸:“没想到房少卿和谢总管能亲自把弟兄们送回来,程某惶恐至极!”
“九当家客气了!”房彦藻和谢映登看到程名振向自己抱拳施礼,赶紧侧开半个身子,随后以平辈之礼相还,“冒昧登门,来不及提前打招呼,还请主人家勿怪!”
“瓦岗军的贵客,程某有心请都未必请得来,何谈冒昧二字!两位,请!”
“程寨主先请!”谢映登和房彦藻客气地伸手示意。
“两位远来是客,先请!” 程名振笑着摇摇头,快速让开道路。
谢、房二人还想再客气几句,却发现程名振已经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双手抱拳,冲着早已跳下马背的众弟兄喊道:“各位弟兄回来了?此行辛苦!鹃子已经在城里已经备好了酒菜,就等大伙上桌了!赶紧的,别把酒等凉了!”
“教头!”
“九当家!”先前还为被堵在漳水对岸有些不满的弟兄们听完程名振的话,心里立刻暖和了起来,个别人想起阵亡在黄河岸边的弟兄,眼睛发红,声音已经开始哽咽。
看到当日追随王二毛奇袭黎阳仓精锐只剩下了这百十号,程名振也是心情激荡,咧了咧嘴,惨笑着补充道:“弟兄们别客气。今年咱们的粮食足够吃,酒水也管够。这都是你等拼命换回来的,赶紧过河,家里人都等着呢!”
话说完,他拉过距离跟自己最近的弟兄,紧紧地抱了抱。松开,然后拉过第二个,抱紧,手掌在对方后背上轻轻拍打。段清、张瑾、周凡、王飞等人也学着程名振的样子,与弟兄们纷纷相拥。刷那间,十几个月不见的陌生感便消失殆尽。被抱过和等待与自己人相拥的弟兄们纷纷挺起胸膛,仿佛已经与河对岸的袍泽们站在了一起。
“原来不是迎接咱们的?”房彦藻摇头苦笑。看了眼谢映登,发现对方也正看着自己,目光中藏着无限感慨。
他忽然预感到自己此行的任务有点麻烦了,心里猛然一沉,目光也随之变得阴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