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丈陪同着司马光进了那屋子里,屋子里的年轻人觉得门外的光线被挡住了,便回过头来。见是方丈陪同着一个神情温和的年轻儒雅之士,方丈的言行举止中,自是透着一股子尊敬之色,不由心中疑惑,遂停下笔来,看着二人。方丈走上前说道:“石施主,这位就是当朝的司马宰相大人!”石康伯听了,心中大感意外,于是他朝着司马光躬身行礼道:“草民见过司马宰相大人!”司马光见这石康伯,虽然身着朴素旧衣,衣服上还打着补丁,但却是不改这身上散发出的刚强清直,心中倒是存了好意。
司马光对着他说道:“免礼!我向来尊敬勤学刻苦之人,于逆境中也不改向上本色,如此,甚好!”说着, 便和方丈,朝他桌上画着的画儿看去。只见这石康伯,画的并非石墨丹青,宣纸上,却是黑色渲染的一股子洪流,一个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年轻人,却在这滚滚滚红流中,拿着竹竿,若无其事的钓鱼。司马光点头道:“这画的立意很深!常言道这诗情画意的,这画中所写意,便就是心中所想。想来,你一定是怀才不遇,想得到什么引荐罢!”
石康伯听了,马上说道:“宰相大人,我这画,无非就是闲情逸致!并不涉及其他!”司马光听了,却是笑道:“你若是有才,我自当会替你引荐!这原就是件光明正大的事情!你倒是说说,你除了会画画,还擅长什么?”说着,便就朝着他的桌子看去。见他这桌子上堆得满满的书籍,司马光便不动声色地翻起一本看来,哪里知道,这本书下面,竟是放得好些关于王安石变法举措的册子!司马光心中一惊,这个介甫,平常自己所建议的变法举措,怎么竟会被人临摹了刻印出来,难不成这个所谓新法,在市民百姓心中,是大有市场么?
司马光心中忽然不淡定起来,他一向被人认为是真相公,可是今次见了,还是不能释怀。 不,不,他不能让这些看似美好,实则是海市蜃楼般的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侵蚀到寻常百姓的头脑里去,这太可怕了!一国思想若是有变,那么大宋就岌岌可危了!他的心中也颇是恼怒,这个王安石,正事不错,偏在这些舆论上大做文章,左右百姓的意见和看法!若是真有高见,大可以来汴京和他磋商么!偏又犯起了倔劲,躲在了千里之外的黄州!这个介甫,他是越来越弄不懂他了!
当下司马光便问这石康伯,说道:“这些册子,你都是从何人手中拿到的?”石康伯只是知道司马光不赞成新法,但是并不知他厌恶如斯,于是说道:“这个册子,不是买来的!这市场上自是没有的卖!而是,我作的画儿,曾拿去汴京街上去卖,苏学士见了, 倒是觉得一二成的好!因此我就厚着脸皮去他府上拜访!见他书房里有几本这样的小册子,略读了读,只觉得新鲜,甚至是深以为然,于是,便央求着苏学士借我一览!苏学士自是爽快应允,如此而已!”司马光听了,心里只觉得恼怒。苏轼苏轼,又是这个苏轼!这个苏子瞻,尽是坏他的事!尽是多管闲事!司马光想想,便道:“哦,我朝自是言论自由,你觉得好,那便就好好琢磨琢磨!不过,我可以坦白告诉你,这册子上所写的东西,基本上在我大宋,是行不通的!你若是想做些实事,我可以根据你的能力,授于你官职,你有空,可以来我办公的西府!”司马光是恳切说道。
石康伯听了,果然觉得他礼贤下士,当下俯身深深鞠躬道:“草民先谢过大人了!”这厢司马光出了相国寺后,便就马不停蹄地去了苏轼在汴京的住所,他当然知道这苏宅是何人所赐,心中更是不悦起来,他本来是克己复礼,不易发怒之人,可是此番,心中着实是上下激荡,只欲快快见到苏轼。终于到了东园,闻听苏轼家仆来报,说是学士不在家中,却是去了郊外驿站,送行那告老还乡的范镇了。司马光听了,便在心中叹道:“这个苏子瞻,果然是在这轨道上,渐行渐远了!”作为他的友人,司马光只觉得,要快快将这一匹就要脱缰的野马给追了回来!他不想看见,这世上再出现第二个王安石!
他喝了一盏茶,等了好一会子,也不见苏轼回来!想想,便踱步走到苏轼的书房里去,且看看这个家伙,一天到晚,除了进宫授课,私下里都在干什么?到了苏轼的房里,但见这墙壁四周都张贴满了字画。他到了他案上一瞧, 只见雪白如玉的宣纸上,是几行新作的小词,墨迹尚且未干。司马光慢慢读道:“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声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吟诵罢,但见这几行潇洒肆意的小词下,是一个身着宫装的女子,她面容沉静,神态安详,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选择云淡风轻的态度,一笑置之。司马光只是看了这女子一眼,心中不由牵笑,看来这苏子瞻,对高萧萧,自是已情根深种了!这样想着,他的心忽然又巨痛起来,虽然,这每日里,他忙着上朝下朝,日理万机,自是能够见到高萧萧,能和她共商国是!可是这心照不宣的是,他们言语之间,却是被这些焦头烂额的朝堂之事,给弄得生分了!他做了这大宋的首席宰相,心中只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他坐在苏轼的案几前,默默地注视着这画上的女子,他伸出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轻轻抚摸着画上女子的面颊!他和她能朝夕相见,可两人的心海,自是远隔着万水千山!这距离远了,是痛!可这距离一旦靠近,他却还是能感受到彼此的心伤!想想他不禁苦笑起来,这世上只有一个高萧萧,但却有一个司马光,一个王安石,一个苏轼,还有这朝中数不清对她心生钦佩的大臣!司马光想着,即便自己日后能和她走到一处,也是会伤了别人的心!他的心中沉吟起来,细细品味着苏轼的这句‘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只觉得挥之不去的缠绵之意又涌上心头!
此时的苏轼已经深深拜别了范镇,骑马慢慢回了来,他神情落寞,心中哀伤,进了院子,就直直往书房而去,老仆见了,忙说道:“学士,宰相大人今日来了,如今就在学士您的书房!”苏轼听了,容不得多想,就赶忙进了书房。到了书房内,绕过一展屏风,果然看见司马光端坐在他的书房椅子上,正在认真地看着他的字画儿呢!”苏轼老远地就看见了,想想,面上不禁一红,这画上所作的女子,相信司马光一眼就能够瞧出是谁?他的心中便不尴尬,可是觉得惆怅,只因心中这样一个纯美的秘密,无端就被他知晓了。
司马光听着后头匆匆的脚步声,已经猜到是苏轼回来了。他便站起身来,看着刚从外面进来的苏轼,笑道;“子瞻,你这每日里,可都是这样地匆忙?看来,我将你召回汴京,竟是真遂了你的意了!”司马光一动不动看着他,目光中透出复杂难猜的神色,立在那里,似乎就等着苏轼说话。苏轼听了,挥了挥脸上的汗,说道:“君实兄,不,宰相大人,您这话说得何意?”司马光听了,便长叹了口气道:“子瞻,我知道你今日这番匆忙,自是为得谁!你和范镇相交一场,如今他告老还乡了,你当然应该去送送他!只是,你为何这近日里,和好些异见人士,走得都是这样近?我今日去了相国寺,可是在那寺中,见到了从你家里带出来的宣传新法的小册子!”司马光重重说道。苏轼听了,刚想开口解释,但听司马光又道:“子瞻,你近日的这些举动,我看在心里,都很失望!我原以为,我们的政见是一致的!我甚至还希望,你回了汴京城中,能在好些事情上,帮着我分担点! 不过如今看来,我错了!你苏子瞻果然是很有个性!你身为翰林学士,却这样公然在民间宣扬新法,我真不知你和介甫,竟是好到了这样的地步!”我看,长此下去,这汴京城,也不是你的久留之地!说着, 司马光又是叹气,又是摇头。
苏轼听了,心中是老大不乐意,他直直说道;“君实兄,我的宰相大人!常言道‘宰相肚里能撑船’,想不到你当了这相爷,这肚子倒是变得小起来了!我怎么了,介甫又怎么了!这看个册子,又能碍着什么事儿?你就这样的警惕起来!是闲着我多嘴多舌了不是?”苏轼自是激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