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吟诵罢了,苏轼在旁叹道:“介甫兄的文赋,果然在这些哀悼文中,是首屈一指!子瞻我心中甚是佩服的很!”说罢,又对着司马光说道:“宰相大人,果然还是慧眼识人啊!”高父和高士林已是在司马光一侧,看着满满的行云流水的几页宣纸,是频频点头,既是佩服王安石的文采,也是赞赏司马光的笔法。高萧萧便道:“那么便将这篇文章,定为朝廷的公祭文了!”
司马光出了平山堂,自去部属。临行前,又问王安石:“介甫,你真的不打算留在汴京?”王安石头简短说道:“君实,人各有志,我现在……还不想回来!”司马光听了,看着繁花似锦的汴京大道,半响方道:“好!”苏轼上前,拍了拍王安石的肩膀,也跟在司马光后头去了。王安石立在置着白幡的平山堂前,看着二人匆匆的背影,心中一阵寂寥惆怅。高父便说道:“介甫,你从黄州而来,自是疲累,不如,到了我家里,先歇歇脚儿,洗个面汤罢!”王安石听了,心中掠过一阵温暖,他不禁说道:“高大人,我怎敢好劳烦你……”高士林倒是上前说道:“介甫兄,我素来仰慕你的文采,这恭敬便不如从命罢!”说着,倒是上前牵住了他的胳膊。
三人正欲走时,高萧萧也被欧阳夫人及家眷送了出来,高父在一旁看着女儿,问道:“萧萧,你是回宫里去,还是到咱们家里?”高萧萧看着一旁的王安石,说道:“父亲,我想先在家里歇歇!”一时四人到了高家宅院,高父看着王安石道:“介甫,我知道你有些话,想对萧萧说,今日你既然得了空,在这里便宜,不如就将未尽之言都一一说了出来罢!”说着,便命家中仆人给王安石上汤热茶。
高家这个小小的厅堂,如今高萧萧和王安石是对面而坐。半响,高萧萧方幽幽叹道:“介甫,你可知,其实对于你被贬黄州,我的心中,是有愧疚的!有太皇太后在,有许多事,我是做不得主的!”王安石听了,一时哽咽住了,他半响方道:“萧萧,你有这份心,我已经是无怨无悔的了!我在黄州,也能为百姓做许多事!”高萧萧听了,便叹道:“介甫,我知道你心中难过!你放心,改日有了机会,我一定会重新启用你!”
王安石听了,只是苦笑道:“萧萧,我知道你的好意!可是,君实如今做着宰相,背后又得到一干老臣的支持,再加上太皇太后的匡扶,我即便是调了来汴京,也是没有什么作为的!莫如,就如他们所愿,安安静静地呆在黄州好了!”王安石说完这话,便站了起来,想想又道:“其实,我若是真来了汴京,倒是叫君实为难!其实我知道,他内心深处,还是希望我安分守己地留在黄州!”高萧萧听了,惊异道:“介甫,你何出此言?君实是你的朋友,自是不会难为你!”王安石听了,却是摇头道:“如今,君实位极人臣,位高权重,后头有一帮老臣捣鼓,我即便是熄灭了雄心壮志,只怕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高萧萧听了这话,却是默了良久。朝中近来暗中涌现出了两个不明显的阵营,一为保守党,一为暗中支持王安石的改革派。依目前的形式看,改革派官员大都官职低微,自是出于劣势。而令她揪心的是,司马光虽然多次撮合这两派官员言好,可是弄到了最后,裂痕却是在扩大。而司马光为稳定朝势,有意无意地做了些铲除改革派的事情,这另吕惠卿诸人是大为不满。
这吕惠卿素来和苏轼有旧,也就未和王安石招呼,托苏轼将王安石素日里提出的农田水利法、将兵法、保甲法,整理成一个小册,请苏轼转交给司马光。这一日,苏轼刚教导完小神宗学业,听了吕惠卿托太监给他这封信,心中自是觉得纳罕,他素来是个洒脱之人,也就当着小神宗的面儿,将信件拆开,细细瞧了瞧。哪里知道,小神宗见了,这信上所提之变法举措,都是出自王安石之手,心中又是激动又是喜悦,他对着苏轼道:“苏学士,你读了觉得如何?可是朕看了觉得甚好!”
苏轼一目十行地看了,吕惠卿将这三种变法详概了一下:农田水利法,自是奖励各地开垦荒田,兴修水利,修筑堤防圩岸。于北方,治理黄河、漳河,于南方,淤灌河渠沿岸成大批“淤田”,使贫瘠的土壤变成良田。
将兵法,作为强兵措施,精简军队,裁汰老弱,合并军营。挑选武艺较高、作战经验较多武官专掌训练。提高了军队的战斗力。
保家法,各地农村住户,不论主户或客户,每十家组成一保,五保为一大保,十大保为一都保。农闲时集合保丁,进行军训;夜间轮差巡查,维持治安。
苏轼看罢,若有所思道:“皇上,臣看了,确实觉得以为然!”小神宗听了,面露喜色,不禁笑道:“学士也是这样认为的?”可是,转眼之间,眼光就黯淡下来,口中说道:“可是朕说了是不顶用的!太皇太后支持的是司马宰相!其实,朕的心中倒是……”小神宗留了个心眼,没有将此话说完,他对着苏轼说道:“苏学士,莫如你就将这些提议,给司马宰相瞧瞧如何?”苏轼听了,便道:“皇上,臣心中也正有此意!早先时候,臣就觉得,王安石的主张也不是都一无是处!有些还是值得磋商的!好,臣即刻就去找司马宰相!”小神宗见了,便背了手,微微颔首。
吕惠卿是个机灵人,打听到苏轼已然将信件送到了小神宗面,便将此事经过,告诉了还未返回黄州的王安石。王安石思索良久后,连夜在寓所挥毫,向神宗皇帝递上了洋洋洒洒千字的《本朝百年无事札子》。这札子最终辗转递到了小神宗的案几上。小神宗拿了札子,背着殿中诸人,带了往自己寝宫细细看去。札子中写道:大宋王朝代代墨守陈规,不思新变,流弊严重。而农民之所以“坏于差役”,皆因“其于理财,大抵无法”。
彼时,年方九岁的的神宗皇帝,就着长夜宫灯,读着王安石的字字箴言,心潮激荡。他少年聪慧,每日上朝时,从太皇太后的只言片语中,看到了国家财政空虚,政治腐败,军事力量不堪一击,早就想振作一番,以扭转国家的形势。九岁的神宗当夜就失眠了,他起床披衣,将一双眼睛看着殿外璀璨的星空,只觉得自己已不能等待。
吕惠卿进献的变法三主张,已是到了司马光的西府办公案几上。也是事不凑巧,这日,西府中的一个杂役,失手将一盏太后赐予的宫灯给打翻在地,他一时害怕,竟逃到了洛阳。哪里知道此人又给洛阳府尹给抓住了,司马光知道了,便连夜赶往洛阳为杂役说情,西府中具体事宜先由范纯仁代为批阅。
彼时,范纯仁年轻,见了这个宣扬新法的折子,心中正没好气,看也不看是谁呈上的,便在这信件上,用红字批了个不阅的大字,给退了回去。这信件很快就又退回到苏轼的手中,苏轼瞧了这信件的批示,心中很是恼火。第二天,他就赶往了司马光所在的西府,恰巧司马光此时也从洛阳赶回来了。
苏轼见了一脸倦容的司马光,便道:“君实兄,果然是做了宰相的人了!这么不把我苏子瞻给瞧在眼里了!”司马光停了这话,自是觉得莫名其妙,他问道:“子瞻,你这是何意?”苏轼听了,便从怀中取出吕惠卿所写的东西,给司马光瞧了瞧。司马光见了批示,知道是范纯仁所为,但是见自己信任的苏轼,竟然背着他,私下和吕惠卿走得极近,拜年告诫说道:“子瞻,如今我有我的难处!这吕惠卿其实是个小人,你可要远着他才好!”苏轼见司马光,这样不温不火地说着,反而恼怒起来,说道:“宰相大人,我苏子瞻又不傻,自是知道谁好谁坏!且不管这吕惠卿是什么人,只说你见了介甫的这三个主张,你心中觉得如何?”司马光听了,只是慢慢说道:“子瞻,若我说,这些并不怎样,你又会怎样?其实这些举措,若有一方试行不好,便就会引来民怨载道。若放在汉时,可能还行得通。时移世易,这听起来很美好的东西,往往行起来不堪。”
司马光回到案几上,提起笔,想想又道:“不过子瞻,你什么时候,开始说起变法的好话来了?”言语之中,却是透着严肃。苏轼听了,却是叹道:“我苏子瞻不是你,我却看着这三样,自是极好!我一直以为你是真君子,可是想来,你还是存了私心!你巴不得介甫一蹶不振的才好!”司马光听了这话,便放下了笔,苦笑道:“子瞻,你这是何意?是虽然不赞成他的变法,可还一心想和他做朋友?”苏轼说道:“只恐你是言不由衷罢!我想起了前几年,你和韩琦在朝中对质,可是一点也没有给韩大人留着什么情面呢!今天做了宰相,就容不得我的这些提议了么?”司马光听了,想反驳,可还是在心中忍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