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听了,只是对着司马光说道:“君实兄,你如果能好好虑着的话,我苏子瞻自是感激不尽!我之所以在朝堂上那样说,之所以写了信给你,只是因为你现在处庙堂之高,而我,却是处江湖之远!”他说这话是大有深意。司马光听了,沉吟了片刻,方说道:“子瞻,我知道!我会仔细调查!”说着,自是神色凝重而去,苏轼看了看司马光匆匆而走的背影,目光也甚是复杂。他其实知道,就算司马光认为王安石的新法举措中,也有部分值得继续留用的好的,可是他身处那些固执己见的旧党人士中,恐怕一时也难以执行。
话说王安石赋闲在家中,每日里只是读书写字,这样的日子过了大概有三月有余,这一日,王安石忽地在后院中,对着吴氏说道:“我已经决意要走了!我想去金陵散心一阵子,可也算是隐居吧!”吴氏听了,心中并不觉得多有异样,其实这些时日,王安石所做的诗文,无一步显示出他这样的志趣,吴氏只是悲戚说道:“先生是几时动身?难道竟不带上我么?”
王安石听了,歉疚说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辜负了你的青春!你放心,我不会再拖累你的!我这就写一封信,给你的父亲!将事情的原原本本都细细说一遍!你还年轻,还可以再嫁!”吴氏听了,只是摇头苦笑道:“这话亏先生能够说出来!先生也是受过孔孟之道的人!俗话说的,好女不嫁二夫!何况,我并没有什么错儿,先生为何要将我给休出去?”吴氏质问道。
王安石听了,脸儿方红了一红,他辩解说道:“你当然是没有什么错儿,错的是我,王安石!我不是休你,我只是将你当作我的妹妹般看待!你知道,此生我已然是绝顶孤身一人的了!你何苦这样呢?我只是惋惜你的大好青春!”王安石这样说,可是觉得自己所言是那样无力。吴氏听了,只是说道:“其实我知道,我知道先生心中中意何人?我也并不敢和她比!我只求能呆在先生身边长长久久的!”王安石听了这话,只是摇头说道:“你……这又是何苦?你要知道,天下之大,比我王安石的好的男人多了去了!”
可是吴氏是个死心塌地的女子,她听了王安石这话,还是执拗说道:“纵然有,可这又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我是你的妻子,不管是天涯海角,还是什么地方,我都要跟随于你!”王安石听了这话,不禁将头儿给转了回来,他怔怔地看着吴氏,心中似乎被她的一往情深给打动!他讷讷地诚实说道:“可是,你知道,此番我的心中,并没有你!”吴氏听了,笑道:“我知道啊!我并没有强求!我只是希望,我这样能够打动你!你知道么,能够在你身边服侍你,我便就心满意足了!”
王安石听了,心中的愧疚便更是增添了几分,当初和她结婚,本是为了替高萧萧的名誉着想,可是他知道,他这样做,却是大大地伤害了她!是啊,她是无辜的!可是,如今他到底怎样安妥她呢?吴氏见王安石这样为难,不禁苦笑道:“先生,给我一个孩子吧!我知道我得不到你,可是有了孩子了,我便觉得我的生命又有了希望了!看到孩子,便如看到你一样!”王安石听了,心中不免一惊,他恍惚说道:“你……真的要这样,你不后悔?”吴氏听了,郑重说道:“跟了你,我便就从不后悔!”说这话时,她的神情是无比坚定执着。王安石迷惑了,他看了看贤德的吴氏,低低说道:“我考虑考虑……”说着,就走出了屋子。
这一年年尾,吴氏还是怀孕了,不管怎样,自她怀孕以来,王安石对她的照顾,还是无微不至的,他和吴氏的感情很奇特,在别人看来,他们看起来很般配很恩爱,可谓是夫唱妇随的。可是王安石自己知道,因为心中始终是住着另一个人,是以只能在生活方面对吴氏多加照拂了。可是在吴氏看来,只当王安石终于被她坚韧不拔的意志所感动了呢!
吴氏产下一个男孩,王安石初为人父,自是极为高兴。高萧萧听说了,也是感慨不已,她命人送给王安石的孩子,送去好些东西,以示慰问。其实此番,王安石心中的主意已定,那便是去金陵隐居一阵子,可是眼见孩子才不过周岁,自己就要孤身远行,岂不是陷吴氏与难堪的境地!好在,吴氏是个通情达理的女子, 她知道王安石心中抑郁,如今他被罢了相位数年,躲在这家中,门庭冷落,她自是知道他内心的痛苦。
因此她便决意,回娘家去小住半年,让王安石在那金陵山中,隐居上半年,排遣排遣心中的郁结。不然,她每日里对着王安石强颜欢笑的苦囊脸,心中也是难受。
她只是对着王安石说着,她想自己的父母,想带着孩子去娘家小住一阵,大约半年后会回来!是以他也可去金陵散心,半年后,他们都再回到汴京的家中。王安石听了,知道她是为自己着想,因此说道:“我知道夫人是为我着想,是以介甫在此时重重谢过夫人了!”并对无事承诺,半年之后,他定然会如期返回汴京。他是妥协了,看来这一世是无法和高萧萧在一起了,眼下终究有了儿子,不如就和吴氏淡淡地过上一辈子罢!作为一个有妻有子的男人,该他负的责任,他还是定然要负起的!
过了几日,王安石将妻子吴氏和孩子,安顿好了, 将他们一路护送到吴氏的娘家去,他辞别了岳丈之后,便就开始打点行装,准备向金陵进发了!王安石决意隐居金陵,其实也是为着自我反思,其实好些事情,假如能平心静气地坐下来,认真听一下别人的不同意见,不那么固执己见,也许事情就不会弄得这样糟,也许变法不会半途而废。
他谁都没有告诉,在一个立春之后日,他骑着小毛驴,带着好些书儿,避过众人,悄然地来到了紫金山山脚下。赁了几间附近老农夏时看菜园和瓜果的简陋房子,他简单修缮一新后,便坐在菜园前儿,读着昔日那些诗人所写的《金陵怀古》等诗篇,读了一些章节后,便沉沉然若有所思,只想遥追作者那番时的颜色心情。此时的他,没有了在汴京城中的烦恼,虽是初春,可是紫金山中一点儿也不冷,王安石只穿了青衣,戴了小帽,信步直至山顶,俯瞰整个金陵水城风貌,远林微微有雾霭,又觉得立在此处,心中是说不出的寥廓,便稍微休息片刻,沿小路下山,吃些早点。紫金山下的小吃很多,风味颇是和汴京不同。路遇上山行人渐渐增多,微感汗湿,不觉中已经落足山脚。
为何要来金陵排遣抑郁、抒发感慨?只因王安石早年随父王宦遍游金陵各处,父亲去世后,全家曾定居在金陵。想当年,父亲心情烦闷时,便喜欢去这附近紫金山中舒缓心情,王安石学了父亲的习惯,便也往这紫金山中来了。
到了山脚之处,王安石略略歇了歇脚儿,反正此处的山野乡民,无一人是认识他的。看着紫金山巍峨的风景,王安石只觉得又是说不出的意兴盎然。他随便就坐在一个茶馆之内,问店家要了纸笔,在一个僻静之处,略加思索,沉吟片刻,对着苍翠滴绿的山脉,看着脚下的淙淙流水,听着耳边不停的鸟儿啾啾声,心中有无限之感慨, 便如行云流水般洋洋洒洒写下四首七言绝句,这四首诗句,自是名动千古的《金陵怀古四首》。
其一
霸主孤身取二江,子孙多以百城降。
豪华尽出成功后,逸乐安知与祸双。
东府旧基留佛刹,《后庭》余唱落船舱。
《黍离》《麦秀》从来事,且置兴亡近酒缸。
其二
天兵南下此江桥,敌国当时指顾投。
山水雄豪空复在,君王神武自难双。
留连落日频回首,想象余墟独倚窗。
却怪夏阳频回首,汉家何事费罂缸。
其三
地势东回万里江,云间天阙古来双。
兵缠四海英雄得,圣出中原次第投。
山水寂寥埋王气,风烟萧飒满僧窗。
废陵坏冢空冠剑,谁复沾缨酹一缸。
其四
忆昨天兵下蜀江,将军谈笑士争降。
黄旗已尽年三百,紫气空收剑一双。
破堞自生新草木,废宫谁识旧轩窗。
不须搔首寻遗事,且倒花前白玉缸。
写完了此四首诗句,王安石方觉得心中酣畅淋漓,多日的郁结是一扫而空。他自是不知道,后人根据他这几首诗,是凭空揣测出他多少的心思来,其实此时王安石的心中想法很简单:并无任何怨言,只是心中惆怅而已、惆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