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拉埃斯的上牙缺了四颗。
“你这是怎么弄的,佩拉埃斯?”佩皮塔问他。
“这你知道,小姐,我是大号手嘛!”
“真糟糕!”
佩拉埃斯去非洲服过役。不过,他是在军需部工作。
“摩尔人怎么样,佩拉埃斯?”
“噢,他们不像人们讲的那么坏,小姐,他们没有那么坏……我在迈利亚认识几个摩尔人,他们对大号有很好的功夫……现在,对了,他们特别迷信。”
“真见鬼!”
佩拉埃斯始终没有中断同堂娜佩皮塔的来往。可能是为了使自己同其他崇拜者和居民有所区别,他大胆地管她叫小姐。
“佩拉埃斯,”他叫着自己的名字说,“你应该抓住她一只手,把它放在你的心上,对她说:‘佩皮塔,我全心全意地爱你。’唉,真是的,你连这样的事都不敢做,佩拉埃斯!你就只会吹大号,只会在星期四的市场上施展治安警察的威风!你是个愚蠢、无用的人,佩拉埃斯,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可怜虫!”
有一次,佩拉埃斯壮了壮胆子,把心一横说:
“我去你家行吗,佩皮塔小姐?”
“不行,看在上帝分上,我哥哥不在家,你要什么,佩拉埃斯朋友?”
佩拉埃斯觉得像被扎破的皮球一样泄气。
“我……不,不要什么,谢谢……我不要什么……噢,对……对……改日再说吧……现在我有急事要去办……再见,小姐。”
“上帝保佑你,佩拉埃斯朋友。”
佩拉埃斯回到家后,又气又恼。
“不是吗,佩拉埃斯?你是个可怜虫,不是吗?你是个大笨蛋,不是吗?你没有本事,不是吗?这样的良机,以后不会有了,佩拉埃斯,你让幸福溜掉了,佩拉埃斯!你是个白痴,佩拉埃斯!”
佩拉埃斯垂头丧气,束手无策。是啊,他把那么好的机会错过了!
“去喝一杯薄荷甜饮料好吗,佩拉埃斯?”
他照了照镜子。
“好吧。”
二
堂娜佩皮塔的哥哥堂卡努托去见镇长里戈莱托先生,对他说:
“哎,镇长先生,我本来不想说什么,你知道吗?可是这关系到一位一贯贞洁的小姐的名誉,这是神圣的,镇长先生,这是神圣的!”
镇长先生的面孔顿时像主持学校的开学典礼一般严肃。
“当然,当然,亲爱的卡努托。请讲吧,我洗耳恭听。”
卡努托学着初级教育检查员的口吻说:
“本人不想成为一个搬弄是非的小人,镇长先生,但是良心在我的心中呐喊,你知道吗?我不能不讲……”
“唉,没关系,没关系,亲爱的卡努托,你只管说吧,不必有顾虑……”
镇长先生几乎把他这句话全说出来:
“唉,没关系,没关系,亲爱的卡努托,你只管说吧,不必有顾虑,如果事情张扬出去,情况会更糟。”
堂卡努托几乎滔滔不绝地说:
“治安警察多明戈·佩拉埃斯,你知道吗?就是那个吹大号的。那一天他想闯进我的家,当时天已傍黑,镇长先生,本人不在家中,家里只有不能自卫的妹妹佩皮塔一个人。”
镇长先生听了大怒:
“那个家伙,”他用政府官员最标准的口吻吼道,“对他必须严加惩罚,亲爱的卡努托!”
然后,他像自言自语似的,把声音降了两度,说:
“把此事交给我办吧……你放心去好了,我保证对他严加惩罚。”
三
镇长堂里戈莱托把治安警察、大号手佩拉埃斯叫到他的办公室。
“佩拉埃斯,我很遗憾地告诉你,老师先生来这儿告你的状了。”
佩拉埃斯睁大了眼睛。
“告我的状?”
堂里戈莱托用小刀剔着指甲,看了看佩拉埃斯。
“不错,告你的状。你别打断我的话……也别把眼睛睁得这么大……我再说一遍,老师先生向我告了你的状,告你那天的行为不端。”
堂里戈莱托在办公室里比平日还严肃。他那双斜眼睛,尤其在行使权力的时候,显得特别严肃。
“更确切地说,是那天下午的事情。”
佩拉埃斯气喘吁吁,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那天下午的事?”
“对,那天下午的事,你别打断我的话……别这么喘气……我要告诉你,老师先生的高尚为人和男子汉气概毋庸置疑。他向我告发了你的不端行为。”
佩拉埃斯不再喘粗气,但表情很天真。
“我的不端行为?”
“是的,佩拉埃斯,你的不端行为。别打断我的话……别摆出天真的面孔,我要求你。”
堂里戈莱托把折刀关上。
“直截了当地说吧。那天下午,你趁着老师先生不在家,家里只有他不能自卫的妹妹的机会想闯进他的家,目的何在?”
“你说什么?”
“我问你想去老师家里干什么鸟事!”
大号手佩拉埃斯拍了一下脑门儿。
“瞎,原来如此!”
四
那天下午佩拉埃斯为什么在卡努托老师不在家、家里只有他不能自卫的妹妹堂娜佩皮塔一个人的时候想去他们家,他作不出令人满意的回答。
“不知道……我不记得……可能是一时糊涂……”
后来,随着岁月的流逝,大号手佩拉埃斯常常在酒吧里面对一杯薄荷甜饮料对朋友们讲他的故事:
“我记得,在我当治安警察班长的时候……由于一种非分的想法,我把这个差事丢掉了……”
(朱景冬译)
“果皮”帕基托之死
一
在镇上,人们都管帕基托叫“果皮”帕基托,谁也不知道为什么。
接生婆阿纳斯塔西娅生了七个女儿,都活下来了。最小的皮拉尔四五年前患肺结核死去。帕基托就是皮拉尔的儿子,可能也是另一个男人的儿子。只是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有人说是吹大号的佩拉埃斯。当皮拉尔在市场上累倒死去的时候,佩拉埃斯急忙跑回家,为她写了一首诗,作为墓志铭:
皮拉尔躺在这里,
其性情温柔无比。
他习惯仰卧争吵,
我怀疑她能否安息。
“果皮”帕基托是一只孤独的小狼,一只胆怯而孤单的狼崽。除了书记员堂法比安允许他在他身边跑跑跳跳的时刻外,他总是像一只丧家狗一样孤苦伶仃地到处流浪。人们问他:
“你去哪儿,帕基托?”
“去屠宰场,看看怎样宰牲口。”
“你去哪儿,帕基托?”
“去猪圈,瞧瞧怎样阉猪。”
“你去哪儿,帕基托?”
“去河边,看看猫是怎样淹死的。”
“你去哪儿,‘果皮’帕基托?”
“去墓地,看看怎样安葬小天使。”
外号叫“鼻疽病”的兽医阿斯特里奥先生有时给“果皮”帕基托一点东西,让他填肚皮。
“拿着,帕基托,跟铁荸荠一块吃,你一定饿了吧?”
“谢谢,阿斯特里奥先生,你的心肠真好。”
二
堂法比安喜欢收集骨头。帕基托为他当助手。他已经收集了一百多块尸骨,他把骨头洗得干干净净,藏在河边一个洞里,用石头盖好,免得被人拿走。如果法官先生喜欢在洞里或其他偏僻的地方和姑娘们寻欢作乐,那就麻烦了。不过,法官先生是个胖男人,更喜欢安静,并且还没有从录用考试中恢复过来,所以他不会和任何姑娘去那里开心。
“帕基托,你来看,这儿有一个骷髅!”
帕基托在刺莱蓟上三跳两蹦地来到法比安身边。
“喂,这个骷髅很像轧面条的埃莫赫内斯大叔!”
“我们把这个骷髅立到埃莫赫内斯的窗口上去好吗?这样可以把他吓一跳。”
法比安带着沉思的神情,好像心不在焉。
“不,对这个骷髅,我知道该怎么办,你不懂……”
唯唯诺诺的帕基托从来也不反对上司的命令。他注意到,法比安比他优越,其一就是比他年长十四个月。资格就是等级嘛!
“噢。那么,你不告诉我?”
“不。”
“好吧。”
三
堂法比安把积攒下的九个比塞塔藏在药店的屋瓦底下:右边第二排、烟囱往上第五块瓦底下。帕基托是他藏钱的目击者,是他信得过的人。
“我带你来这儿,”法比安严肃地对他说,“是为了让你知道我藏钱的地方。我告诉你,我要是死了,这些钱你留下一个比塞塔,其余的都给我母亲。”
帕基托激动地听着堂法比安说话。
“好的,法比安。不过,你不会死的,一定不会。”
“唉……我也会像猫一样从房上摔下来的……”
“啊,我们都有可能摔下来!”
叫卖人费利克斯对法比安说:
“你三番五次地上房,总有一天会摔下来,像猫一样摔破肚皮的。”
“别担心,我会加倍小心。”
“那好。我这样说是为了你好,小伙子,这跟我没有关系……”
四
“果皮”帕基托的特点更像麻雀而不是狼崽。他是堂法比安的心腹好友。他像猫一样从药店的房上跌下来,摔死了,就像叫卖人费利克斯预言的那样。
“这话我都说腻了。‘你会摔死的,你会摔死的!’你看,他果然摔死了!”
“不,先生,这句话你不是对帕基托说的,是对我说的!”堂法比安说。
“得了,反正一样!”
“不,先生,不一样,你什么话也没有对帕基托说。”
法比安啜泣着说:
“这句话你是对我说的……”
“果皮”帕基托跌在了像饥饿的黑夜那么冷酷而沉默的硬石板上。
“哼,这种事迟早要发生的!这些小伙子就是不知道什么叫安静!”
堂娜萨拉·马特奥看见帕基托从空中跌在地上摔死了。
“看见那个孩子像受伤的麻雀一样摔下来,真吓人!我要是怀着孕,非流产不可!最初我还以为是我侄子法比安呢……真吓人!”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还用问吗,这些年轻人简直像魔鬼!”
“应该禁止这些孩子在房上跑,你说对吗?”
“对,这将是一项很及时的措施。”
参加“果皮”帕基托的葬礼的有四个人:阿弗里基塔和外号叫“鼻疽病”的兽医阿斯特里奥挽着手臂,肤色白皙、性格胆怯的妓女布拉莎和堂法比安拉着手。奇怪的是,那只什么场合都要去的桂皮色的狗却没有参加“果皮”帕基托的葬礼。
帕基托的葬礼像他本人的生活一样可怜,也像他的生活一样简单:一个普通的十字架。
(朱景冬译)
爱不是罪孽
一
堂娜法比奥拉的脸上有一颗痣。那是一颗长着许多毛的花盆状的大痣。
堂娜加拉·多明格斯的丈夫是缉私队的一名准尉,多年前就在萨拉曼卡省阿尔贝格里亚城患间日热去世了。死时又黄又瘦,像一只被大雨浇死的鸟儿。堂娜加拉婚后生了六个孩子。
堂娜法比奥拉有时把痣上的毛儿剪掉,星期天总要搽一点胭脂。3月21日是她的教名日。这一次她照例穿一件绿丝绒连衣裙,戴一顶插着一根金色的粗别针的帽子。一年中的其他时间,她天天身着丧服。
“华贵,真华贵!漂亮,真漂亮!总之……喂,加拉朋友,是你男人回来了吗?”
“嗐,不,亲爱的!我们每天晚上召唤他,可是……你如果要大米的话,卡塔利娜……”
“什么!”
“唉,这么做他也没有出现。”
“有什么办法呢!”
堂赫内罗索的小女儿费米尼塔是伊拉里奥的未婚妻。伊拉里奥靠着刀枪和胆量生活。
“你为什么不成立反对派呢?”
“因为我还不想。”
费米尼塔快活地微微一笑。
“唉,亲爱的,你算什么男子汉啊!”
堂赫内罗索喜欢收集雪茄烟牌号签。
“你别以为这是犯傻或胡闹。这叫做‘收集雪茄烟牌号签嗜好’。这句话是从拉丁文Vit0和filia来的。前者的意思是雪茄烟牌号签,后者的意思是收集。以前我以为后者的意思是女儿。但是后来别人告诉我说不对,女儿是另外一个词儿。”
伊拉里奥有时为他留着某一种雪茄烟的牌号签,然后送给他。
“谢谢你,孩子,上帝保佑你。”
“没什么,堂赫内罗索,这可不是嘲笑你,嗯?这是尊敬你。”
堂赫内罗索·利特斯有一只朱顶雀,几个月前它叫伊拉里奥,后来改了名,叫普拉西多。
伊拉里奥和费米尼塔有钱的时候就到居民区一家电影院看场电影。那是一家循环场剧院。他俩在影院里紧紧地偎依着,两个人的面颊也紧紧地贴在一起,一连消磨好几个小时。姑娘感到十分惬意,有时还打个盹儿。伊拉里奥是堂娜加拉和已故缉私队准尉的儿子。
缉私队准尉死的时候,堂娜加拉对来访者说:
“他像一个天使,像一个天使。他在临死的时候对我说:‘你过来,我对你说最后几句话。’我非常紧张地对他说:‘好的,你说吧。’他用特别激动的眼睛望着我说:‘我的儿子们把我引向了最后的住所。’我对他说:‘噢。’他死了。”
由于兄弟们未能及时赶到,伊拉里奥便把父亲的棺木顶在头上,像顶苹果筐子或水罐一样,在去墓地的路上,伊拉里奥边走边想:“这棺材怎么这么轻啊!”后来他又想:“很快就要取消禁令了。”
一只百灵鸟在麦田里鸣叫,那麦田看去就仿佛用母菊泡的水染的。
堂娜加拉总是把双手放在肚子上。这种姿势很舒服,这是真的。
伊拉里奥·里约斯·多明格斯有一天对费米尼塔说:
“听我说,亲爱的,老是这么一无所有,我烦透了,如果再这样下去,我干脆去押船队工作。”
弗米尼塔伤心地哭起来。
“你要是去押船队,我就喝一瓶碱水死掉。”
从此后,伊拉里奥再也不敢提去押船队的事。
下楼梯的时候,堂娜加拉问堂赫内罗索:
“喂,你认为堂娜法比奥拉说的对吗?”
堂赫内罗索把身子倚在楼梯扶手上。他目光闪闪,像一个营养不良的诗人;他的嗓音嘶哑,如同一个刚结婚的女人。
“加拉,我只知道我一天比一天更爱你了。”
“哟,我的天!哟,我的天!”
“真的,加拉,没有你,我不能活。没有你,我的日子就像漆黑的黑夜。”
“别说了,罪人!”
“不,加拉,爱不是罪孽。我们两个人是自由的,我们要为了对方活着,我们要过幸福的生活!再见,堂娜玛蒂尔德,祝你顺利……”
“再见,堂赫内罗索。再见,堂娜加拉。真见鬼,你们两位就像恋人!”
堂娜加拉哭起来。堂娜玛蒂尔德去五层楼的时候望了望楼梯间。堂娜加拉和堂赫内罗索坐在一楼的头一道台阶上,默默地抱在一起,脸上带着无可奈何的快乐表情。
二
堂娜法比奥拉在塞内恩先生的面包房里跟费米尼塔谈话。这天跟埋葬伊拉里奥的父亲的时候一样下着小雨。他父亲是个很好的缉私队员,一个很守规矩的缉私队员。
费米尼塔穿着小棉大衣,脸上的表情说明她冷得发慌。
“你爸爸怎么样了,姑娘?”
“这你知道,堂娜法比奥拉,现在我们可碰到新鲜事了。哼,七老八十得痘疮!他三天不吃饭了,还做诗。”
“他说什么?”
“他说,世界上没有比爱情更美好的了。还说他不愿意死。”
“哎,真是的!”
“是的,大婶,我非常担心。人的心事永远也摸不透。”
“是,是。那你的男朋友,怎么说呀?”
“这你知道,我的未婚夫笨头笨脑,什么也不懂。他说做人应该更正派,他们可能早就决定了。”
堂娜法比奥拉出声地擤鼻涕;那声音很可怕,好像摔裂的喇叭声。
“我说,姑娘,你别认为他没道理。你瞧那一对!”
费米尼塔吃了一惊。
“那一对怎么了?那一对跟别的一对一样。如果两个人相爱,为什么不可以表示呢?”
“哎呀!这么说,你认为这种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不错了?”
“不是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堂娜法比奥拉!我父亲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我担保,在他们按照上帝的意志结婚之前,他决不会碰她一根毫毛。”
家庭主妇们——虚弱无力,面色苍白,和蔼可亲——和女佣人们——健康美丽,丰满结实,心满意足——在裁剪她们的赠券,默默地数着她们的钱。
在门外,一只寻找配偶的狗在仔细地、不厌其烦地、甚至怀着美好的愿望嗅着一根路灯柱。
(朱景冬译)
雪中威士忌
爱德华·斯宾塞在街上曾与一位朋友相遇。当时天气恶劣,漫天飘着鹅毛大雪。爱德华·斯宾塞和朋友一道走进酒吧去热热身子。
爱德华·斯宾塞45岁,他仪表堂堂,衣着考究,而且心境也很好。爱德华·斯宾塞真是万事如意。爱德华·斯宾塞凭着他的勇气和辛劳,遵照密执安的良好习俗,眼前的日子熠熠生辉。爱德华·斯宾塞深深地爱他的妻子洛雷塔,她几乎还是个小姑娘呢。爱德华·斯宾塞……
不晓得爱德华·斯宾塞的朋友尊姓大名。实际上,倒也无必要、无十二分的必要打听其名字。
爱德华·斯宾塞的朋友或者刚成交一笔生意,或者刚得贵子,或者在赛马场发了财,总之,爱德华·斯宾塞的朋友兴致正浓,很想庆祝一番。
“请光临寒舍,你爱德华,还有你的妻子。我们好好乐一阵子。你决不会后悔赴约的,有威士忌,很多很多威士忌。”
除了苏格兰人、爱尔兰人和加利西亚人,像洛雷塔这样处在2l岁年纪的人,还未具有预感的天分,或者说,她的预感能力不如火石那么过硬。或者换种说法,她没有那种阻拦于半途的犹如不可逾越的大墙那么坚硬的预感力。
“洛雷塔,你可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