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煤海丹心:林海水的诚毅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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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重大抉择(3)

然而,林海水并不以拥有大墘村最漂亮的家宅而自足,他有更高远的理想追求,就是为建设伟大的祖国尽自己力所能及的一切努力。正是为了这个理想,他才选择国家人民生活中最迫切的需求:煤矿专业。而现在自己正在一步一步地走向自己的宏伟理想,又怎能一走了之。眼下,国家正处于困难时期,自己应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与国家和人民同甘苦共患难。用自己的具体行动,去实现入党申请书中的诺言,尽管自己现在还没有入党,但绝不能做违背誓言的事。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林海水终于下定决心,留了下来。他在北戴河向二叔、三叔复信,说明了自己不想到香港去的原委,希望二叔、三叔能体谅他的苦衷。林梧桐看到这情真意切的回信,觉得海水的思想境界高尚,将来会大有出息,也就不再劝说了。但他为了照顾家嫂的日常生活,决定把林海水同母异父的一位弟弟,申请到马来亚吉隆坡帮忙做事,也算为家嫂尽一分职责。

五、扎根铁法

1958年7月,为了向铁法荒原进军,解除家属后顾之忧,林海水听从温莲英续读的选择。他和妻子带着出生才四十天的小芙贞,千里迢迢返回福建安溪老家,把女儿托付给岳母抚养,并探望了卧病在床的岳祖母,又匆匆返回了铁法,投入艰辛的开发中去。

温莲英返回老家,给重病在床的祖母刘羡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安慰。她紧握着她所疼爱的孙女的手说:“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说着怆然泪下。温莲英的内心也一阵凄然。她才离家两年,没想到祖母病成这个样子,不禁热泪盈眶。祖母慨叹地说:“别伤心,我的病自己清楚,看来时日不多了,能见到你,我就心满意足了。”莲英把这次回家要到厦门师范续读的事告诉她,她很肯定地说:“这很好!小芙贞由你妈带,不会委屈她的。”她饱含深情地望着孙女,“你就安心读书去吧!往后我不在了,你要好好对待你妈,她也很不容易啊!”说着眼泪又涌出来了。开学日期已至,莲英拜别了祖母,到百里外的厦门师范学校续读去了。不久,莲英的祖母就病逝了。

莲英的祖母刘羡,原是蓬莱乡溪美村书香门第出身的娇小姐。其父刘诗贤是光绪年间的一名贡生,家境优裕。她17岁时嫁给岭美村张科为妻。张科大她两岁,他少年得志,16岁时就承担起商务重职,往返于新加坡、厦门与故乡之间,生意做得很大。因其父是新加坡有名的船主、侨界的翘楚,故刘、张两家的婚配可谓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在蓬莱乡广受称羡。《尚书》曰:“佼佼者易污,危危者易折。”他们结婚方三年,夫妻相聚总共不过两月,张科突然病逝。

那时,刘羡年方十九,膝下无儿无女。她依照封建礼教行事,选择了一条寂寞、凄凉而又漫长的守寡之路,为了传宗接代,她抱养了两个儿子,老大玉清,老二玉彩。她到了知天命之年,玉彩已长到了20岁,就让他到新加坡谋生去了,而玉清生养了三个女儿,未到不惑之年就病逝,她只好又认养了一个孙子,以传继香火。从此寡母、寡媳及孙儿女相依为命。1958年祖母刘羡就这样走完了她寂寞、凄凉而又心酸的人生历程。

送走了对自己疼爱有加、一生寂寞悲苦的祖母,莲英经过两年的续读,1960年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厦门师范学校,并被分配到德化县实验小学任教。这期间,林海水因腹膜炎住院治疗后,又到大连和北戴河疗养。虽然按例一月一封家信,为了不惊动家人,他隐瞒了医院错误诊断而手术的情节。尽管如此,生病、住院、疗养也让千里之外的爱人担尽了心,她多次想北上探望,只因毕业考试、分配等事纠缠,一时无法脱身。她遥想海水单身一人在铁法荒漠的大地上工作,吃的是大锅饭,头痛脑热,无人照料,心里惶惶不安。

因此,她向林海水建议,她正式调到铁法去工作,省得两地分居,相互牵挂。但一转念,又舍不得母亲了。其养母苏梅,一生命运坎坷,从小把她抚养长大,虽非亲生胜似亲生。莲英两个妹妹皆已出阁。眼下,有小芙贞与之为伴,日子还好过些,倘若把小芙贞带走了,她肯定伤心不已。养母身体虽不大好,但她才50出头,应该还可以适应北方的天气,生活上总比待在老家强。再来二妹夫在上海读大学已是二年级了,再过三年,视其毕业分配情况再做决定。倘若分配在上海或是厦门等南方,再让养母到南方去。她的这些意见,与海水的想法不谋而合。

林海水在北戴河疗养期满后,返回铁法遂向矿务局写了家属调动申请,经领导研究批准,同意调温莲英到矿务局所属小学任教,其母亲也在铁法落户。领导还指示后勤部门分配房子,让其一家安居乐业。矿务局后勤部分配了一座干打垒房给林海水暂住。以林海水的职称、职务及其第一批开拓者的条件,其家属要来了,理应获得一套两房一厅新建的楼房,但负责后勤的领导抱歉地说:“完工的楼房已分配光了,新的楼房现在刚刚开始动工,请你先委屈一下,暂住干打垒过渡一下吧!以后再作调整。”林海水是个率直的人,听了这话,也就不再说了。尽管后来他听说后勤部尚有几套储备房,但也不去寻根究底。

林海水所分配到的那座干打垒房子是在小明矿风井附近。所谓干打垒,就是以木头为支架,屋顶及墙壁全用秸秆编织而成,每户建筑面积约二十多平方米的一间拱状的房子,朝南一边,开一扇门,两扇窗。然后抹上厚厚的预先浸透了的烂泥巴,远看就像一个大土包。在里里外外抹得平整光滑后,最后在屋顶及外墙抹上一层掺了盐的烂泥巴,使之外表坚硬牢固一些,经得起雨水淋泼。随着煤矿开发的不断发展,城镇日益繁荣,鉴于以往城市建设压煤的教训,经省煤炭工业管理局研究决定,铁法矿务局总部从有煤的大明迁移到无煤的调兵山南麓,并在周边盖起了一幢幢两房一厅的职工宿舍楼。当年与海水一起来的先遣队员,以及比他迟来的工程技术人员,早已从干打垒土房中搬了出来,住进两房一厅的楼房里去了。现在,分配给林海水的住房就是这样的一种简易土房,虽说只是“过渡”一下,想不到林海水竟在这里“过渡”了整整十年之久。

林海水的许多好朋友对此鸣不平。他们知道后勤部还有数套储备房,为此要与后勤部理论,去讨一个说法,这都被林海水劝阻了,“算了吧!家人来了,有个地方住就行了。好一些,差一些,还不是一样生活!再说了,我也不是专为住好一点的房子而来的。”几个朋友看他这么说了,就主动前来帮助打扫房子,请来泥水匠,把干打垒房的里里外外,又重新整饰一番。

林海水到市集上购买些日用品,待一切准备完毕后,于1961年夏,返回福建,到德化县实验小学帮莲英办理好调动手续,接着又在老家为岳母办理好户口迁移手续。于是,他们一行四人拜别了家乡父老乡亲,辗转到了上海。为了使岳母不至于因路途颠簸过分疲劳,他们在上海住了一宿,专程看望了在上海读大学的岳母的二女婿。第二天,又继续北上,直抵辽宁铁法,从此安家落户,扎根铁法。

六、干打垒房里迎来送往

20世纪60年代初期,阶级斗争的弦开始越绷越紧。“工人阶级领导一切”,成了社会思想的主潮,知识分子阶层也在激烈地分化着。同样是大学毕业生,在同样的单位,从事着相同的工作,命运却大不相同。他们凡当上科长、处长的,就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成为理所当然的领导者;凡是仍从事技术工作的,则为非工人阶级,变成是被改造的对象,如果再加上其家庭成分属地主、富农或资本家、工商业者,那就打入“另册”,好好“招待”。社会思潮反映到领导层面上来,其表现形式是内紧外松。

一切还是那么平静,平静得让人感到无所适从,一切又是那么紧张,紧张得令人窒息。生活依然是不紧不慢地进行着,工作依然是按部就班地开展着。只是在生活待遇、政治待遇上,一条泾渭分明的界线早已赫然划出。

铁法矿务局后勤部为了解决职工的住宿问题,在调兵山建了许多两层楼两房一厅的住房。一次次的住房分配,后勤部领导似乎忘记了先前说过的话,忘记了暂住于干打垒的林海水。是记忆不好,还是有意遗忘?或是另有缘由?个中原因,尚不得而知,但有一条领导是清楚的,其家庭成分是“华侨商业家”。对这类人政治上要长期考察,思想上要长期磨炼,生活上要长期锻炼。

然而林海水并没往这方面想。自从把妻女及岳母带到铁法安家落户之后,他觉得有更充裕的时间去考虑建设矿井、解决一系列技术难题了。他每天早出晚归,与工程技术团队泡在一起,研究处理工程建设中出现的各种问题,家务事全由妻子和岳母去处理。

至于什么时候分房子?怎么分?他从不打听,从不过问。有时,他爱人会忍不住向他唠叨一句:“水,最近又分房子了,怎么老没有咱的份?”他总是一句话:“该轮到咱时就会有的,条件不到时,争取也没用。分到了,我们就搬,没分到就在这里住。”他的岳母听了也很纳闷:“这女婿图的是什么呢?”难怪岳母不理解,就是同事多年的几个好朋友也很不理解。

他住宿困难,祖孙三代人,住在一间干打垒房里,不把困难向领导反映,却等待着别人主动把房子分配给你,真是“姜太公钓鱼”!一辈子都休想!林海水在生活问题上历来不与人争,他所争的是如何在技术上继续有所突破,以便作出更大的贡献,而这种贡献不是一般人争得来的,这正应了老子说的“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如果他想住得好一些、宽一些,与人斤斤计较,何苦从南方跑到几千里外的东北与人家争那么几平方米的住房?他老家那幢两进两护屋,建筑面积达400多平方米的大厝,厅是厅,房是房,一切那么宽敞,那么整洁,这里职工谁的住处都是无法与之相比的。马克思说过,衣食住行是人们生活的四大要素,吃好些,穿好些,住好些,出门方便些,这是人们对生活的常态追求,也因此推动社会一天天地进步。

但人生在世,还有比对四大生活要素追求更重要的理想信念,那就是国家的富强、民族的复兴。这就落在那些富有责任感的人的身上。毛泽东的《卜算子·咏梅》:“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林海水感到自己虽然是铁法第一批开拓者,但铁法是个新建的矿区,来此工作的人都是些无房户,住房建设上一时赶不上人们的要求,总有先后问题,最后总会解决的,这是他不争的原因。

尽管如此,他也是个平常的人,也要应付处理日常琐事。自从他来东北安家落户,在干打垒房里迎来了三个女儿,也在干打垒房里送走了岳母。在这简陋的土房里迎来送往,他的内心总觉得对不起孩子们,更对不起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与他一起受苦的岳母。

岳母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却是一个伟大的母亲。温莲英虽非她所生,却把莲英当亲生女一样看待,供她读书。林海水与莲英结婚时还没去工作,钱不多,拿出30元作聘礼,让岳母买糖果,她愉快地收了。林海水现在想起来内心颇为不安。出来工作以后生了个女儿才四十天就抱给岳母抚养,她二话没说再次扮演一个母亲的角色,担负起抚养外孙女的重任,其情深似海,恩重如山。

林海水把岳母从南方带到东北,原想好好地孝敬她,让她无忧无虑地过些愉快的日子,没想到却住在干打垒房子里,祖孙一家三代睡在一个炕上,生活极不方便。这还不打紧,最怕的是下雨天,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外面雨停了,里面的雨继续下。这种生活环境不但没能使她安逸,反而增加了她许多的操劳。本想让她在这艰难的环境中多挨几年,等她二女婿大学毕业分配后,在较为温暖的南方城市工作,再把户口迁过去,在南方与二女婿一起过,但她等不及了。有一天,她身体不舒服,被送到地区医院作检查,地区医院怀疑她患的是重病,又送到省大医院检查,确诊为晚期胃癌。由于她身体虚弱,不宜手术,且手术意义不大,医院只能开些药方,采取保守疗法,减轻患者的痛苦。

岳母患的这种不治之症,使林海水夫妇极为焦急,他们四处探听特效药。为了延长岳母的生命,那时中国漳州生产的片仔癀在国际上对治疗癌症颇有名气,尽管价格昂贵,一丸几十元,相当于莲英一个月的工资,他们也买来持续不断给她服用,缓解她的病情。岳母临终之前,在上海就读的二女婿、在老家的三女儿赶到铁法干打垒住家,与她见最后一面,她带着满足而又遗憾地走了。她和大女儿、大女婿生活在一起,特别是生病期间,他们无微不至的关照与服侍,远方的二女婿、三女儿也赶来探望,使她割舍不断的亲情得到满足,这对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来说,已知足了。遗憾的是,她不曾想自己会客死异乡,总是希望魂归故里。

尽管岳母逝世时,乡亲们和大多数亲人都不在身旁,但以女儿女婿的为人及其在铁法的影响,东北铁法人采用当地最高的礼节为她送行,在三家子的土墩上送她入土为安,插上布幡,竖上“福建安溪苏梅女士之墓”的木牌。尽管遵循东北人的习俗为岳母送行,但海水的内心依然充满着内疚,岳母在离开故乡之际,众多乡亲都为她祝福:跟随女婿到大地方去,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享受一番城里人的生活。可是她来这里却住在比老家还要落魄的干打垒房之中,更不知住楼房是怎样的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