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像一辆负载超重的老牛车,在六盘山道上缓缓爬行。山下那些稀稀落落的村庄上空炊烟袅袅,同高天上的流云一起升腾。70多年前,令中华民族最激动人心的这座山峰,终于迎来了“红旗漫卷西风”的庄严时刻。至今细细听来,我似乎听到一支爬行在这条山道上叫中国工农红军的队伍壮阔而激越的呼吸声,我似乎看到了上世纪30年代一个深秋的季节红军战士的脚步声如草叶在秋风中晃荡。山上山下参差不齐的队伍,弓身弯腰,肩扛枪炮,身背行军锅,拉着瘦骨嶙峋哆哆嗦嗦的战马,穿着千疮百孔打着补丁的粗灰布军装,走成一种黛青色的颜色,在泥土与顽石的缝隙中,像一条龙的身躯遥遥翻动着,和山融为一体。我知道这一行程二万五千里的征途蓬勃着火山爆发般的激情,把六盘山的原始状态启动,漫山遍野山丹丹花亮丽的色彩传递着曙光四溢的信息,一轮朝日在东方冉冉升腾。我还仿佛觉得那热气腾腾的汗水和粗重的喘息声中漂浮出了淡淡的五谷和水果的香味,它被秋风舔着,抚弄着。天空以黑云压顶的姿势覆盖在山的上面,而攀登的队伍依然朝着令人欣慰的弧线昂然前行。
汽车缓缓爬行,绕过九曲十八弯,窗口放飞我的视线,南国的稻香,中原的小麦,北国的高粱大豆都辞别故园,把目光投向瑞金直达延安这条荆棘丛生血火铺就的道路,回忆这流血的种子是如何长成四季斑斓的果实。这支头戴八角帽、身穿被战火硝烟、枪林弹雨穿了洞洞的粗布军装的队伍,在这座山上成为永远坚实和永恒的风景。那嘹亮而智慧的号声,为南归的飞雁把生命最辉煌的信息传递。无数先烈的呐喊如麦浪翻滚的魅力朝着果满枝头的热烈季节前呼后拥。这六盘山就像长征所有的勇士攥在一起的拳头,汇集着中华民族博大的精神内涵,在血雨腥风的气息之中。这饮过雪山流水吃过草根树叶热力充足的勇士,鲜亮如血的五星头饰,就像数不尽的星星,错落有致地在六盘山上此起彼伏,比日月的光辉更为夺目。
我们的汽车在六盘山上爬行,云和大雁忽而擦过我的视线。我似乎听到了山下的枪声和飞机的狂乱轰炸声。我感觉到了山高路陡难以攀登的悲哀和“苍山如海”“而今从头越”的豪迈。他们胸中填满深埋着民族仇恨的种子,在母亲深沉的呼唤和乡亲们热泪中磨灭水深火热的告别,炎黄子孙厚重的声音回荡成登山者“加油”的号子,在山上做一个原始古朴的动作:爬上去!向前进!这就是沧桑岁月中走来的豪情和财富,也是经过火与剑洗礼后的大彻大悟。这些勇士的步伐是中国的灵感大震动,这一尊尊艺术家雕刻成人的作品,是黄河的乳汁和长江的泪水哺育的血性儿女,长征的旋律正与汽车的喇叭声交流。
从山下到山顶我又听到了一个巨大的声音如石破天惊的震响,我觉得这不是一般的撼山号子,在这二万五千里深邃辽阔的背景上穿越成一支红色响箭,毛泽东站在山顶上以庄严肃穆的感召把二万五千里的每一个脚印细细明辨,语重心长地再三叮咛;“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成为六盘山上一曲最动听的“花儿”。我从车窗口不停地张望,山上一簇簇红艳艳的山丹丹花和山顶上冲天而起的落叶松以最旺盛的生命力山盟海誓,纪念亭把过山的英雄琉璃成光彩夺目的一页瓦、一块砖,始终与山为伴。
而今,当我和汽车到了山顶的时候,一阵轰响,北上的列车从终于开通的六盘山隧道呼啸而过,而那些创造者和建设者依然在六盘山上留下豪迈的步履。
1996年9月于六盘山下急就
##第二辑 大爱无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