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儿在村长家房后急切地吼叫着。老九听得出,野物在和欢儿较劲,他披上衣服跳下炕,一只脚落在了太极渠里,摔了一跤。米香使劲把头抬了一下,她看着从门口月光里出去的老九,猛然想起黑娃子,惬意地笑了。
老九走到了村长家的房后,欢儿过来用嘴叼住他的衣角,把他拉到村长家房后的墙下面。土墙上钉着一张狼皮,狼皮下有一个黑黑的小家伙被欢儿逼到墙角处,老九过去,抱起来一看,原来是一只小狼。老九抱着小狼,把欢儿踢了一脚,欢儿委屈地在一旁叫着。老九在月光里看着这只失去母亲的小狼的眼睛里充满对人世的恐惧和愤怒。为了防止小狼的挣脱,老九把它的前腿紧紧地抓着。小狼看一眼老九又急切地看一眼墙上的黑影,在老九的怀里哭着,抖作一团。老九为了不让小狼在老狼的皮下伤心地离去,他腾出一只手把小狼的眼睛蒙上,不料,急切的小狼一口咬住了老九的另一只手背。老九哎哟了一声,赶紧把它的脸和小嘴用他的大手捂住,把它抱回家中。
欢儿不理解地站在火塘边,看着老九抱回家来的一只小狼,那凶狠的、惊慌的又有几份稚气的脸上是一道道带血的爪痕,绒绒的毛尖上的血痂中又粘着几颗鲜红的血珠。两颗宝石一样的眼珠子转个不停,看着凌乱的屋子,看着火光中的欢儿、喜儿,只间隔了一会儿,便用沙哑的声音对着它们叫几声。欢儿也会瞪大眼睛看着它,它把这带着乳臭的“毛蛋儿”根本没放在眼里,就是把皮钉在村长家后墙上的老狼,欢儿也绝不怕它。走!老九喊了一声欢儿,并将腾出的右手向它做了一个“打”的手势。欢儿懂得主人的意思,只好后退了一步。老九找来了欢儿小时候戴过的缰绳,将小狼扣在了一个背篓下面,他坐在背篓上,修理着他送给小狼的第一件礼物。缰绳是用皮子做的,外面包了一层铁皮,铁皮上打了孔,每一个孔里都有一根铁钉,像刺猬的毛。早年,为了防止叫狼咬伤欢儿,尽管做得很结实,但是,调皮的欢儿还是在它的童年把几个钉子给折断了。他得重新装好,村子里有几只狗,他娘养的,都不是省油的灯。
小狼被老九拴在了火塘旁的一根立柱上,小狼不习惯,又是用爪子抓,又是用牙齿咬,都挣不开老九给它的“紧箍咒”。老九为了不叫欢儿惹怒它,他把欢儿喊了出去,并对着惊惶失措的小狼笑嘻嘻地说:“你妈妈在炕上睡着哩,等她醒了你就有奶吃。”
米香看着老九在昏暗的灯光里天真地笑着。老九把老旱烟锅斜插在他鞋口一样的嘴唇里,向米香死皮赖脸地做了个鬼脸。
村长第二天起来后,发现他家房后墙上的一张狼皮不见了,他昨晚听见了欢儿的叫声,便来到老九家。老九正在给小狼剁一块肉,只觉得屋里一黑,村长进来了。
“老九。”村长正要问那一张狼皮的事,却见老九家里养着一只狗,便蹲下身子笑着说:“恭喜呀,又添儿子了。”
“要不是你,这儿子还真得不到。”老九话还没说完,只见小狼愤怒地扑了过来,要不是老九的那一根牢靠的缰绳,小狼会钻进村长的肚子里。小狼十分讨厌村长的长相,那假相的富态,一看就是用奸诈的碎片拼凑的。一双转个不停的眼睛常在忙碌,好像一不转动就会锈死或者粘连。一个蒜头鼻子长得太低,幸而鼻孔向上翻着。鼻梁上有一颗大大的黑痣,远看好像钉着一个钉子,要不,鼻子肯定还会往下滑落。就这样一副长相,不要说本来就对他仇恨的小狼,遇上谁都不会正眼看他。
小狼在吼叫,村长连连后退,村长说:“你这不是狼吧?”
“总算你的眼睛亮了一回,它不但是狼,还是你杀死的母狼的儿子。”村长受惊了。老九没有骗他。这只小狼的眼睛他见过。打死老狼后,他靠在土坎上抽烟,发现了这双眼睛在洞里一闪一闪的。村长这时才后悔了起来,结果它不就一镢头的事,只是他没有在洞边等它出来。村长笑着给老九说:“你把这只狼给我,我给你换一只鸡、两瓶烧酒。”
“我不要烧酒,我要你的闲肉,你换吗?”老九抬起头看着不高兴的村长。“你在家养狼?好。你养吧。”
村长从老九家院子里的花丛中走了出去,小狼在吼叫。小狼想追上村长,缰绳挽留了它。它向前冲了几十次,没有拉断缰绳。最后,缰绳把它拉得站了起来,它的眼睛睁得比原先大出了一圈,两只前爪伸着,向村长讨要欠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