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人的冬天,一切农活都停止了,人就像耕种了一年的土地,该到歇一歇的时候了。山里人在冬季也不像山外人趁着农闲在外挣点钱,办置年货,给大人孩子换一套衣裳。他们年过得很简单,也很自然。他们不像山外人讲排场,总是实实在在。肉一年四季都有,不是为过年才杀猪,而是为吃肉才杀猪。现在禁止山里人有枪,原先山里的男人哪个不是猎手。不要说猎手,打不住大家伙的猎手都拾不起头。老九常说:“谁敢给我说他枪法准,哼!米香把油倒在锅里我才出去打野鸡。打一只野鸡就等于在自己的腋窝里捉只虱子一样。”不是老九吹牛,山里人就这样。山林里跑着多少肉,只要勤快,最简单的倒是捞鱼。他们家家都有“鱼筒”。用竹子编一个直筒,一头编一个筒盖,用绳子绑在上面,倒放在清水河里,把筒盖的一头用石头支起来,鱼钻进去了,自然出不来,一到傍晚,山里人背着鱼篓子收鱼来了。大的人吃,小的猫吃。就这么不费力气。谁家的火塘上面的吊钩上挂的不是肉?一年的熏肉吃不完。酒是火石沟造的云光仙,或用钱打,或用粮食兑换。都吃一条河里的水,还有计较的啥。粮食更就不缺了,从古到今在望天没有连续三年的灾荒,自然断不了粮。这里的土地像骚情的女人,一见到种籽,浑身就颤抖开了。满地都是腐殖土,种籽跌到土里,浑身都弄瘅痒了,只要一发芽,就疯了似的长。洋芋花还没有落完,小土堆就像产妇的奶,肿胀肿胀的,八面裂开了,黑羊儿(蟋蟀)从裂缝里打情骂俏。要不是野猪的长嘴捣腾,真把那些挂娃头大的家伙在种麦子以前背回家还真不容易。
这就是山里人。
山里地多人少,务一年庄农够辛苦的了,等不得冬季一到,男女老少围着个火塘不出门了。男人们聚一块吃喝说唱,女人们做些针线听男人们疯。他们容易满足,吃的够了,用山货换些穿的和日用品就行了,住的茅草房,不值钱,只要有力气就行。地上长满了茅草,山上枯干的树多的是。木料架起来,上面盖上茅草,一座房子就能住人了。吃住不愁,祖祖辈辈就这样逍遥自在。太阳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春夏秋冬,任它轮番更替。
这就是山里人。
望天人搬到长河,他们住上了洋房子,火糖没有了,水泥平房不隔冷气,他们不习惯,坐不住,炕头里没有柴禾,一把草能烧热他们想要达到的热炕吗?炕上坐不住,地下站不住,外面的太阳又不是一人一个。他们在这样的冰窖里还要等着冻成冰棍儿。一斤煤两毛钱,他哪有那么多的钱烧。于是,村长带头了,村长从山里割来了茅草,把它盖到平顶上,一来可以把雪水引到从房檐里淌,二来可以保温取暖。这样一来,大家都上山了,几天的功夫,新村镇的平房顶上都盖上了茅草,成了真正的土洋结合的房子。
尽管这样,还不行,他们把顶子盖了,墙体的内壁上还在结着一层霜,早上起来,白茬茬一层,倒是怪好看的。孙木匠是有名的木匠,他除了门口外,就连窗台也只留下一块玻璃来进点光,把两面的墙都围上了茅草,黑是黑,但屋里至少不结霜。大家也这样把平房的新村镇包装得严严实实,显得臃肿而憨厚,给这个新村镇添了一件难得的皮袄。
尽管这样,大家觉得这样过冬不行。望天人有了几百年的火塘文化,他们没有火塘就好像不在屋子里一样,山外人的习惯他们不行,还得有火塘。房子已经卖给他们了,他们就是房的主人,难道他们还没权在房子的水泥地上挖一个坑盘一个火塘吗?盘!孙木匠盘了。刘疯子还怕啥。除了桃花,大家都有火塘了。
李乡长坐在吉普车上,老远看见新村镇起火了,他给小丁说:“啊呀!不好,新村镇起火了。”
小丁停下车,两个人下来后,放眼望去,只见新村镇里浓烟滚滚……小丁加大油门,不顾路上颠簸,直接开到新村镇,他一下车就大喊:“快救火!快救火!”李乡长跑过去后,把他惊得倒退了几步。他看着一堆堆茅草里冒着浓烟,正在惊叫的时候,村长出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
村长不答话,蹲在地上抽旱烟。
“这是怎么了?”
“我们都冷啊!”
李乡长看清楚了,他们把砖混结构的平顶房又变成茅草房了……
大压小小压大
豹子子当着小个子的面说:“你叫来李必权,我有话要说。”小个子看了看这个多事的豹子说:“你是什么东西,敢给我这样说话。你想想你的身份。你这个惯犯。”
四儿听着豹子这样对小个子说话的时候,四儿吓得像一只小猫一样。他从豹子的衣襟上轻轻地拉了一下,豹子把他的手打过了。小个子过来看了一眼四儿,四儿低下了头。小个子走了。豹子说:“小个子给李乡长报信息去了。”
“不会。”四儿说,“你不看他今天比往常都强硬嘛。”
“越是强硬他越是心虚。就像他们审讯我们时一样,当他大声说话的时候,就是撞着他的疼处了。兄弟,你敢跟我打赌。如果我赢了,我出去后把桃花借我一天。”
“老豹子,好汉不欺朋友妻。”
“哎,四儿,你说望天的黑娃子好弄吗?”
“不好弄,管得可紧了。犯法。”
“犯法?哼!不要怕,大不了在这儿歇两年。四儿,咱出去不能闲着,捉两只,发一发,把这两年受的罪补一补。”
“捉两只?你捉蚂蚱?说得轻巧。”
豹子看着四儿笑嘻嘻的。
小个子过来了一趟,没有看豹子和四儿,神气得很。豹子从门缝里取来了纸条,上面写道:
四儿,你不要听他人的教唆,你的事我基本说好了,就等过了春节,说不定给你判个监外。你要坚持,不要胡说。如果,你真想咬人,你就只有~~
小个子又过来了。豹子看着小个子,小个子看着豹子。
“你老实点。”小个子手握着枪。
“向我开枪吧。嘻嘻。”豹子向小个子撅了一下嘴。
第二天一早,四儿被传讯了。又作了一次笔录。四儿回答如流。四儿没有回到豹子的牢房。豹子有些吃惊,怕四儿这个软蛋顶不住。
当天下午,四儿又传讯了一次,四儿还是回答上了。这一天,连审两次,问的同一个问题,答的同一个问题,他们这是干啥?这样习惯地问答,难道说他成了惯犯了吗?四儿一个人在一间牢房里,没有豹子当主心骨,他没了主意。就在这一晚,他正梦见桃花的时候,又来传讯他了。由于冷,加之半夜的惊吓,他的牙齿在打架。他坐在椅子上。
“你是怎样打死米香的?”
“我当她是一只黑娃子,扳了扳机,枪响了,她死了。”
“你是怎样知道她死了的?”
“手背搭在她的鼻子上,她没气了。”
“当时,你在干啥?”
“我哭。我吓昏了。”
“后来怎样?”
“我被李乡长……”
“什么?”公安一掌拍在桌子上,“谁?”
“李……李……李乡长。”
“你是怎样打死米香的?”
“我当她是一只‘黑娃子’,扳了扳机,枪响了,她死了。”
“你是怎样知道她死了的?”
“手背搭在她的嘴上……”
“什么?”公安一掌拍在桌子上,“搭在啥地方?”
“鼻子上……”
“胡说!”
“嘴上……”
“拉下去。”
四儿被关到牢房后,他一直像箩筐一样。
四儿的大脑太胀了,他说了些啥他根本不清楚。那个公安太厉害了。四儿还没有回过神来,又要传讯了。
这一回换了一个公安,温和多了。给四儿ー支烟,四儿看着,这个公安给他点着了。一阵问寒问暖,四儿的浑身才有劲了。四儿吃了一包方便面,香得他差点把纸盒都舔了。四儿抽到第三支烟的时候,公安说:“四儿同志,你的事我们已经了解清楚了。你是一个老实人,家里又有漂亮贤惠的妻子在等着你。我们走访了当地村民和你妻子,以及你们望天的村长。现在就是再把事实核对一下,如果和真的事实一样没一点儿偏差,党和政府不会亏待你;如你有半点不老实,把你亏待了是你自作自受,而你漂亮的妻子桃花正等着你。你可不要把这样漂亮的原本属于自己的女人让给别人了。”
四儿跪下了,哭得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