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景电之父:李培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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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与民同乐为民忧

拖鼻子心里:这老汉不识眼色,这么大的干部来了,也不站起来,像是八辈子没吃过似的。

1971年4月的一天下午,太阳快落山了,李培福路过红水营承担的四泵站到条山的道路整修路段时,远远看到一缕缕青烟袅袅而起,直升晴空,和落日相辉映,确实有“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味儿,只可惜差了“长河”。如果大渠里注满了黄河水,缓缓向西流去,则更为神似,更富生机了。他突然来了兴致,要司机先走,过了整修路段再等他。司机认为是李指挥嫌在车上颠簸,就开着空车径直向前而去,那辆吉普车如喝醉了酒一般,摇摇晃晃,并不比步行快多少,但毕竟是车,不久就和李培福拉开了一大段距离。

李培福拄着拐棍,照直向一处冒烟的地方走去。走到跟前,看到两个毛头小伙子正专注地烧灶火。可他们烧的灶火有点特别,是平地上挖的一个灶坑,灶坑上却没有搭锅,而是用大小不等的土坷垃垒起来的,如宝塔一般——此时那些垒起来的土坷垃已经烧红了。李培福问:“尕小伙们,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一位小伙子瞅了瞅李培福,回答说:“老汉,你不是本地人吧?这都不知道,我们要烧山药。”

这样子的烧山药,李培福的确没有见过,他蹲在一边,想要看个究竟。

两个尕小伙又烧了一阵,其中一个拖鼻子(鼻涕吊得老长老长)尕小伙说:“火候到了,可以下料了。”说着停止了擩草,等灶膛里的草完全燃烧尽了,不再冒烟了,拖鼻子用一个长把铲子拍实灰烬,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宝塔”顶上的一块土坷垃搛出来,又接着搛出了周围的三块土坷垃,长出了一口气,似乎浑身的轻松,随意地把红烫的土坷垃逐个拨拉到灶膛里,等拨拉到将近一半时,另一个长腿尕小伙提来了一筐山药,一个两个地把一筐山药全丢到灶膛里,还不见满,拖鼻子把剩下的土坷垃噼里啪啦拍到灶膛里,一一拍碎了,又把周围的细土拨拉到上面,堆成一个馒头状,又开始挖第二个灶坑。

李培福问他们咋烧那么多山药,拖鼻子说:“老汉,这你就不懂了,这是我们班下午的伙食啊。”说着鼻子一吸一吸的。

原来,去年夏天少雨,红水公社夏粮收成不好,而秋雨广盛,土豆丰收了,快一年了,全公社无论在家的还是出外的人,都以土豆为主要口粮。这东西也着实耐吃,煮蒸烧烤炒均可,食用方便,还不伤人。

第二个灶坑挖好了,有灶火门,有灶膛,开始垒“宝塔”了。这可是个技术活,又是个细致活,垒不好,不到一半就塌了。拖鼻子是负责垒“宝塔”的,长腿给供土坷垃,太大的不要,太小的也不要,太僵的不要,太松的也不要。慢慢的,一个“宝塔”又垒好了,又开始点火烧灶。

拖鼻子一边烧火,一边说:“刘四辈,给山药出个汗。”长腿拿上长把铲子,往先前那个“馒头”上插进一半铲头,用手拍实,过了不到一分钟,抽出铲子,让拖鼻子看。拖鼻子一看,打了长腿一个戳脖子,骂道:“这个舔尕,伤到肉了,好在没放了大气,汗不多了,马上就好。”

李培福听得糊里糊涂,什么伤到肉了,什么放了大气,什么汗不多了,就一一请教。拖鼻子说:“伤到肉就是插得太深了,插到山药上了,你看,铲子上很明显。”李培福凑过去一看,铲子头上的确有山药渣儿,“放了大气,就是满铲子都湿了,山药就烧不熟;即使烧熟了,也跑了味道,不香了;汗不多了,就是铲子上还有湿点子,但湿点子不大。”拖鼻子介绍一句,吸溜一声。李培福听懂了十之八九,说:“了不得,你们烧山药还有这么多学问。”拖鼻子很自豪地说:“那当然,外地人肯定没有吃过我们的地垒子山药,老汉别走,马上好了,尝一个。”

这时,长腿站得高高的,扯开嗓子喊了声“跃进班的同志们——开饭了——”,不远处工地上,两个小伙子,三个大姑娘,放下架子车、铁锨,飞奔而来。拖鼻子开始从灶火门边慢慢挖土,挖出一个一尺大小的坑,然后向“馒头”方向掏洞。突然,“馒头”塌了一角,山药一下子滚了出来,每人快速抢了一个山药,放在自己面前又开始抢第二个。拖鼻子给李培福面前放了一个,李培福刚拿到手里,又忙忙放回了原地,烫手啊。原来他们不是抢,而是速度不快拿不出来。等把灶火里的山药全拿出来了,才开始吃,不冰也不太烫,咬一口,热气一下子冒出来了,吸着凉气,呼着热气,嚼得稀里哗啦,吃得有滋有味。

李培福准备要剥山药皮,拖鼻子说:“老汉,这山药没皮,剥不了,要连皮吃。”李培福一看,手中的山药黄亮黄亮的,的确没有剥皮的必要,咬了一口,一股子热气直冲嗓门,烫是烫了点,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香味,直沁心脾。拖鼻子说:“老汉,要一边吸凉气,一边哈热气,一吸一哈,就可以嚼了。”李培福也学着他们的样子,一吸一哈,不过没那么夸张。真的,不烫嘴了,慢慢咀嚼,山药皮柔柔的,很有韧性,如嚼了一块烂熟的牛筋,山药瓤像鸡蛋黄一样沙,却比鸡蛋黄香多了……李培福还在品味,拖鼻子说:“老汉,快吃,冰了就不香了。”李培福不再矜持,跟着尕小伙大姑娘们,稀里哗啦地吃了起来,一连吃了两个。

吃第三个的时候,司机开着吉普车找回来了。车停到李培福身边时,吃山药的尕小伙大姑娘们都停下不吃了,已经咬到嘴里的山药,也暂且放在嘴里不动,统统站起来,看着那个从尕卧车里下来的干部。他们知道,坐这样的尕卧车的,可不是一般人物,整个场面静得出奇。

李培福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头,抬眼扫了一圈,说:“快吃,大家快吃,冰了就不香了。”拖鼻子心里想:这老汉不识眼色,这么大的干部来了,也不站起来,像是八辈子没吃过似的。——但没敢说出来。

司机说:“李主任,还是坐车吧,天不早了。”那帮年轻人听到“李主任”三个字,才用眼睛细细打量李培福:胡子拉碴,风尘仆仆,一顶扇扇帽,再普通不过了;半旧的灰布中山装,落满了尘土,一条拐棍,横担在左腿上,再朴素不过了。这就是李主任?这就是副省长?这就是景电工程总指挥?拖鼻子怯怯地往人背后钻,鼻子吸溜得更欢实了。这时,一位姑娘脆生生地说了一声“李主任好”,并鞠了一躬。大家这才醒了过来,都弯腰鞠躬,有人也喊出了“李主任好”,有人喊得含糊不清,也有人不敢吱声(嘴里还有山药)。

李培福拄着拐棍站了起来,突然打了一个趔趄,司机忙过来搀扶他。他说:“半天了,腿蹲麻了。今天这顿山药,可把我吃香了。尕小伙们,好好干,等黄河水上来了,有你们吃不完的白面干粮,再见了。”说完,在司机的搀扶下,蹒跚地进到吉普车里,吉普车缓缓消失在暮色里。

不久,在一次生活座谈会上,李培福拿着一个烧熟的红薯,边剥皮边吃,吃完了,马金贵(当时为办事组成员)上去收拾红薯皮,被李培福一把打过了他伸上去的手,然后撮着红薯皮,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边嚼边讲了红水营烧吃山药的故事。大家听得津津有味,讲到烧山药不冒气,却烫手的地方,大家哄堂大笑。讲完了,李培福话锋一转,脸上带上了严肃的表情,说:“同志们,我们想想,群众没粮吃,拿山药蛋当主要口粮,来建设工程,多么叫人感动啊。我们不能浪费,浪费就是对人民的犯罪;我们要节约,尽可能节约出一些粮食,调拨给红水营生活困难的连队,要落实,由办事组负责。”

不久,一批面粉调到了红水营,红水营很快整修好了道路,为国庆上水打攻坚战奠定了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