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一位客人去安庆西客站。车出安庆城,天就黑透了。我们开始犯难,无论是我、客人还是司机,都不曾去过安庆西客站,我们不知道去西客站到底走哪条路。时间有些紧,我怕误了客人火车,赶紧给鲁生打了个电话,问他到西客站如何走法。鲁生在电话中告诉我如何如何,我似乎明白了,似乎并不明白。车继续茫然地前行着,不过一分多钟,鲁生把电话打过来说:“我正在青草,离西客站不远,我领你们去吧,我在高河加油站等你。”没等我说“不”,他已把手机挂了。
等我们到了那条岔路口时,果然看到鲁生的车停在那里,车灯闪烁着,在这陌生的夜里,那闪烁的车灯顿时让人感到异常的明亮和亲切。摇下车窗相互打了个招呼,鲁生的车就开始在前方带路。客人赞叹道:“你真幸福,有这么好的学生。”我也禁不住感叹说:“我当老师时,他并不是我最关爱的一个,现在,他却成了最尊敬我的学生。”
鲁生做我的学生,是二十多年前,我是他们的班主任。当时班上的同学都是中考时分数最高的学生,那年头有“穷光蛋,考师范”的说法,鲁生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与其他成绩优秀的农村同学一起,最终选择上师范的吧。
师范毕业后,鲁生做了几年中学教师。父母年迈,弟妹又小,家庭经济的困窘让鲁生不得不狠下心来,承包了校办工厂。工厂不景气,鲁生又开起了大货车,在中国沃大的版图上天南地北地跑长途运输,吃尽了千辛万苦,也受尽了常人难以忍受的委屈,有一次甚至差一点搭上性命。我无法忘记十几年前的一天清晨我与鲁生在安庆街头的不期而遇,当时的他行色匆匆,面容疲惫,随时都要倒下来的样子。我知道他开夜车刚刚回来,
便给他家里钥匙,让他去洗个澡,再好好休息一阵,但却被他婉拒了。后来他说,他知道当时自己的样子有多狼狈,所以他不愿意让我的邻居看到我有这样一个学生。听完鲁生的话,我心里真是酸痛无比。
进入九十年代末,鲁生的事业慢慢顺起来,盖了楼房的第二年,他就请我和我的同事一同前去陶冲做客。这几年我已经记不清是多少次去陶冲了,只觉得陶冲成了我的一座后花园,鲁生的家也成了我写作间隙时最好的休憩处。包括鲁生家的狗,也成了我最好的朋友,每次去,狗总是像见到亲人一样扑到我的怀里,同我嬉戏。前年,鲁生刚买了车,就兴奋地打电话给我说,我买车了,我的车就是你的私家车。平常情况下我尽量不用他的车,但遇到急事了,不得不给他打电话。无论他多忙,只要接到我的电话,他总是说:“这几天正好闲着,我立刻就来。”用了他的车,耗费了他的汽油,他却反而感激我,说:“这几年总是忙,从来也没玩过3跟着老师,真是玩了不少地方。”他就是这样,心里总是想着别人,总是想在别人的前面。我早就忘了当年他做我学生时我对他究竟有过怎样的关照,但他却一点一滴地记着,并以十倍的感激回报于我。我无法忘记在我遇到困难的2001年,鲁生以他的大义无言帮助了我;鲁生对我的尊敬是不带半点杂质的,他在生意上无需我的帮助,他不好写作,更不必依靠我来发表片字只文,而每当我出了新书,发表了作品,鲁生的兴奋,比我还要强烈。不仅是对我,对其他人也是如此。江岭村的蒋老退休前曾对鲁生有所关照,蒋老退休后,鲁生每年都要带上礼品去那偏僻的角落看望孤独的老人,陪老人聊天。一个人总是记着别人曾给他的好处,哪怕是一点一滴,却从不记起过去的怨忧,这是一种多么好的品质。
不久前鲁生向我说出他的一个心愿,他希望一年能赚一百万,然后就拿出三十万来陪我旅游。鲁生知道我老之将至,他知道我最喜欢什么。无论鲁生的愿望能否实现,我都要感激他,因为他让我在人情淡漠,人与人之间越来越商品化,越来越世俗化的今天,看到一种比金子更闪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