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梦里花落知多少:三毛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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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荒漠渺影——撒哈拉的召唤(3)

“许多爱护你的前辈,关怀你的友好,最可爱的是你的读者朋友们,电话、信件纷纷而来,使人十分感动。在《白手成家》刊出后,进入最高潮,任何地方都能听到谈论三毛何许人也,我们以你为荣,也分享了你的快乐,这是你给父母一生中最大的安慰。”

的确,奇怪的女人,美妙的故事,文学史上最精彩的一页。她就如同那个神秘莫测的撒哈拉一样,人们一提起便会想起太多美妙感性的词语,所以这样的女人注定是属于撒哈拉的。三毛有一种很独特的魅力,不管什么莫名其妙、不可思议的事,在她这儿都变成了最浪漫的事了。她是一个好“导演”、好“编剧”、好“演员”,她把人生这场戏演得实在漂亮。

凡是好的导演、好的作家必定都有一颗善待生活的心。敢在撒哈拉“演电影”的女人,说明此人是一个叛逆而自由的女子,一定是一个勇敢而大胆的人,世俗尘事在她眼里就像遥远而苍白的浮云,她根本不去理。这样的人任性妄为,这样的人孤单寂寞,内心深处那种曲高和寡的伤心是没有人能体会得到的。因此她选择了流浪,选择了沙漠,只有漫无边际、漆黑空灵的宇宙才撑得起她的情怀,但她一直清醒自己是生命,虽然不属于芸芸众生,但她愿意以自己的方式去经营和热爱自己的生活。

在极度荒芜而僻静的撒哈拉沙漠,整天刮着狂风沙,看不到电视电影,读着过期的报纸杂志,咸水洗澡,淡水比可乐都贵,看到一个小黑点般的人影就狂喜不已的生活,一般人早过不下去了,不是被闷死就是被吓死,可三毛却说:能够在苦难和烦躁的生活中写小说的是浪漫人,还能总结出真理箴言的是哲学家。这位叫三毛的女士就是一位浪漫的哲学家。她说,生命的过程,无论是阳春白雪,青菜豆腐都得尝尝才不枉走这么一遭!

一个热情而聪明的女人,总会要做点什么来表现自己平凡中的不平凡。

三毛迷恋上了撒哈拉,撒哈拉也成就了三毛。

5.军曹的伤痛

沙漠是人间真实的缩影,她的风姿和魅力,岂是人的一生能够看完的。它的侧面千千万万,或者迷人,或者哀艳,或者残忍,或者质朴,是年幼的哑奴静静的一滴眼泪,是为了爱情奋不顾身的贫穷小伙子一个暖人的微笑,是年纪轻轻被迫接受婚姻开始新生活的女人们的一丝凄怆的哭泣,又或者是那个被人看来一文不值,却貌美如花、倾国倾城妓女的绝色一瞥……止息不了的战乱,莫测诡谲的浮生,顷刻间悲喜变换,不可预料。

事实上在沙漠里生活,三毛眼中,还有她所经历的事情,虽说很多都是欢乐收场,但更多时候她所见证的都是撒哈拉人的无奈和悲哀。沙漠虽宽广,但生活在它怀抱里的人在他们所生的几十年时间里都像是在一个充满力量和魔力的魔盒里,身心被无情地禁锢,灵魂被残忍地摧残,宗教条律,世世代代相传的生活习惯,一代又一代的撒哈拉人在这无边的沙漠里真的就好似一个在魔毯上被迫起舞的洋娃娃,完成一次又一次生命的演变和前进过程,他们耗尽一生气血,都走不出这片无垠的沙漠。男人们的青春在无知和战乱中消失殆尽,女人们呢?数不尽的教条和规定,逼着她们像羽翼带血的蝴蝶,伤痕累累,却妩媚风情,可怕的宗教习惯,让三毛看到了原来女人的生命在这片沙漠里是那样悲哀和低贱,充满着不安与痛苦。

能够和相爱的人相守,三毛的感觉是幸福而满足的,尤其当她面对邻居女孩姑卡的出嫁时,她更加真实地感觉到拥有在自己手中的便是经年追求的幸福。那个像牲口一样被卖出的女孩不过十岁,在窄小和乌烟瘴气的帐篷里,瑟缩得像一朵大雨中抖落的花。

女奴们使劲跳着暧昧的歌舞,弱小的女孩披着媚俗的妆容,手指紧紧扣住门把,不愿出嫁。然而三四个雄壮的男人拖住她硬往外拽,姑娘的嘴唇咬出了血,妆容哭花了,宝贵的贞操轻易地在混乱中被粗暴地夺走,从此以后她将和另外几个不幸的女人一起,属于某个陌生的男人。

三毛无力帮助她们反抗这粗暴而愚昧的风俗,女孩滴血的嘴唇日日在她眼前怨毒地闪过,像念着怎么也念不完的诅咒,这残酷真实和浪漫混杂的撒哈拉,越来越让她感觉到神秘莫测,流动的沙丘里似乎埋藏了幽怨的哀愁,命运喘息着掀开它残忍的姿态,沙漠上响起了枪声,是为她新识的朋友鸣响的丧钟。

一个偶然的机会,三毛和荷西救了一个西班牙军人,当时他因为醉酒而差点被仇恨白人的沙哈拉威人杀害,三毛和荷西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这个大块头的军人弄上车子,侥幸救了他一命。

那时沙哈拉威人与西班牙殖民者之间已经结下了不共戴天的深仇,20世纪70年代初的非洲是种族矛盾最为风盛的时期,据说撒哈拉的金色沙粒下面埋藏了数不尽的石油,就连北边的摩洛哥人也蠢蠢欲动地来瓜分一杯羹饮,桀骜不驯的沙哈拉威人发誓要将霸道蛮横的殖民者和侵略者赶出苍茫的沙漠,他们要重新找回自己的家园。可惜他们只有赤手空拳的仇恨之心和所受无几的教育程度,平日仅能以游击队的方式来攻击所谓的“沙漠军团”。

三毛与荷西,面对当地沙哈拉威人与西班牙人的种族矛盾,无能为力。他们既不属于西班牙人,也不属于沙哈拉威人,他们的善良常常使得他们陷入尴尬。尽管她已经尽力去帮助当地土著人,但是在他们心中,三毛和西班牙白人一样是殖民者。如果说三毛的乐善好施是一条清澈的小溪滋润了沙哈拉威人的生活,那她的善良不设防便是招致麻烦的引线和导火索。

军曹在得知自己被救后常常无偿地帮助三毛,然而由于异常痛恨沙哈拉威人,在一次误会三毛为沙哈拉威人代购廉价生活物资后发生争执,扬长而去。三毛虽然心里有所伤痛,却仍是倒向了沙哈拉威人,毕竟她与他们生活了两年多,结下了不少友谊。

可惜这次误会实在是一场不得善果的闹剧,固执的沙哈拉威人也因为她与军曹的亲近而仇恨起三毛与荷西来,竟然将平日三毛给予他们的好处忘得一干二净,甚至扬言要杀掉三毛这个叛徒。三毛本着良心做事并未理睬,却感觉年轻一代的沙哈拉威人开始向她投来不满和不屑的目光,这目光并不沉重,却让她浑身不舒坦。

一日,三毛在伸手去抱孤儿院幼小的男童时被尴尬地拒绝,并惊恐地从男童口中听到:“杀掉Echo、杀掉荷西!”

三毛的心在那一刻骤然崩溃,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纯真的小男孩眼神清澈,却过早地被赋予了仇恨。三毛第一次觉得自己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她那颗善良柔软的心在种族矛盾间被蹂躏得支离破碎,一股汹涌的热流从她的下体流出,好似她内心的灵魂泄漏了出去一般,转眼便失却了意识。

沙漠医院里醒来的三毛被医生告知无能为力,她下体的流血好不容易被艰难地止住,却又断断续续地流出,此刻她极度虚弱,不知所措地揉捏着手中的被角,有痉挛的疼痛像信号灯一样闪烁。温柔的荷西早已从公司赶回,却带给她一个不幸的消息,又有西班牙白人在下班路上被沙哈拉威人杀害,早晨尸体就高高地吊在井架上。

三毛无法理解这样深刻的仇恨,她原本以为这是一场引入开化和奔向文明的革命,像轰轰烈烈的火车那样电掣而过不可阻挡,她以为高贵热情的西班牙人会善待他们的子民,然而眼前发生的事实使她不得不怀疑起自己的智商,这个太过古老的国度并不欢迎文明的到来,他们宁可被奴隶主抽着鞭子,宁可一生不享有教育的权利,也不愿意奉行另一个民族的信仰,这根深蒂固的自尊自怜既显得那么愚昧,又那么动人。三毛似乎有点明白了军曹对沙哈拉威人的憎恶源头,她并不后悔自己来到撒哈拉沙漠的决定,却为这一行为将荷西卷入危机而深深地懊悔。不久荷西从当地人的口中得知了军曹的伤痛——

原来十六年前他们沙漠军团刚刚来到这里驻军时,竟然在一个夜晚被全部偷袭和杀害,野蛮的沙哈拉威人将尸体抛却后一哄而散,留下了荒蛮的土地渐被沙化,那个军团里面就有军曹的亲弟弟,而那个夜晚军曹同样因为醉酒没能回到营中,侥幸留了一命。从此他不再有名字,仅留有军衔的称呼,大家都叫他“军曹”。

天主教和基督教,殖民者与被殖民者,这事关生存的危机,竟是怎么也解不开的仇恨。三毛与荷西无法评判究竟是西班牙人太过霸道,还是沙哈拉威人尚未开化,又或者是摩洛哥人太过贪心,他们第一次感觉到了沙漠中生存的艰难,这种感觉即使是在贫困饥饿的时刻也未曾有过,可如今这压力让他们感到了退缩。

荷西的同事们开始纷纷往西班牙送回家属,三毛的心中仍然犹豫着对当地人的割舍,最终他们听到了军曹已经死去的消息,不是为战争,却是为救几个沙哈拉威人的小孩而牺牲了自己。他很荣幸地有了自己完整的墓穴,享受到生前从未享有的人的尊严。

三毛出院后感觉身体每况愈下,她的下体在那以后常常无故流血,一流便是数月不止,三年多的艰苦生活和超常负重的劳作终于将她压垮,那期间她的脸色蜡黄,却因为缺乏药品的治疗而不得不拖着病体,她所资助的沙哈拉威人并未如她想象的那般对她感激涕零或者有过多的照顾,他们正在酝酿一起风起云涌的战争,声势浩大地在西班牙人的驻区和每一个可能与西班牙人接触到的地方刷上鲜红的标语:让西班牙人像狗一样地滚出去!

撒哈拉的夕阳依然美丽得炫目,散发出奇异的光芒,一切都像往常一样平静,广场上有沙哈拉威的小孩们在用手拍着垃圾桶,唱着有板有眼的歌。远处凛冽的风从沙地上吹过,苍凉的歌声被反复吟唱,战争的脚步终是由远及近地逼近了,像深藏地底的熔岩终于就要喷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