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才陆续听到一些说法,原来解放军救灾部队也有计划,有重点,就是首先抢救党政机关,银行,水电通信枢纽和职工宿舍。不能说这种计划是错误的,救灾也应该有重点,只是随机应变的能力较差,因为这些单位大多是楼房,坍塌之后,那些预制水泥板,一块千斤重,没有吊车(从北京;调来的汽车吊,被瓦砾阻滞,也靠不拢),战士们集中起来用手抬,费尽力气也是事倍功半。大家议论,如果一开始就去抢救民房百姓,一定能够救活更多的人。今天写上这一笔,只为探讨经验:抢险救灾,也要根据实际情况,及时调整计划。譬如,首先清除主要街道上的障碍物,这比较好办,因为都是碎砖瓦,用不了多少时间,而打通道路,救灾工作的全局就“活”了:汽车吊可以靠近坍塌的楼房作业;战士们分散开来,到居民区扒房救人;伤员和尸体也便于外运;指挥车、通讯车都可以发挥更大作用。
第三天晚上,大概就是我们转变思想、调整计划的不眠之夜。还说我们防疫大队吧,主要是明确了自身的硬任务,坚持喷药消毒,预防瘟疫。此外还有很多新发现的任务:第一,由于雨水浸泡大量尸体,流进井里河里,污染了水源,再喝这里的水,就会引发传染病,所以要从北京运饮用水来。 第二,北京正在制作大量干粮,支援灾区,我们防疫大队不与灾民争干粮,自己运来。 第三,回北京的空车,载运伤员。 第四,再运一批口罩来。我们原来有口罩,是喷药时用的,现在要多加几层,防尸臭。那是一种极端的恶臭,熏得人头疼,后来有人戴5层口罩。
第四天的情形有很大改变。救灾部队可能得到新的命令,不再集中“啃硬骨头”,而是分散开来,救援(容易挖掘的)坍塌平房中的百姓。解放军毕竟是吃苦耐劳的主力呀,就在这一天,大量幸存者得救了。与此同时,几条主要街道上的瓦砾已被清除,汽车可以通行,运送伤员的效率大大提高,饮用水、干粮、帐篷、毯子、苇席等救灾物资也源源不断地运来,而且有了发放的场所。大量挖掘出来的尸体开始外运。我们防疫大队也找到了消毒的重点地段:几处伤员急救所,大多是部队和北京来的医护人员,给伤者进行止血、消炎和包扎,然后送往北京的各个医院。存放和分发干粮、饮水的场所,彻底消毒,病从口入嘛。尸体集中和掩埋的地方,天晴了,气温高,尸体迅速腐败,不但恶臭呛人,还引来大群苍蝇,这些地方是消毒防疫的重中之重,我们集中了一批喷雾器,还调来杀虫剂敌敌畏,昼夜不停地消毒、灭蝇。一连7天,陆续有刚挖出来的尸体,越是后送来的腐烂程度越重,而且已经生蛆,必须彻底杀灭,绝不能让这些地段成为瘟疫的源头。当然啦,遵照“总指挥部”的指示,我们并没有放松面上的工作,普遍喷药消毒,因为此时还有很多腐尸埋藏在废墟之中。
这几天也出现了不少“趁火打劫”的败类,他们在地震中没有受伤,也有从郊外跑来的农民,不去救援他人,反而劫掠钱财,甚至强奸受伤的妇女。解放军派出巡逻队,抓获了一批这样的罪犯,迅速制止了刚巧抬头的“无政府状态”。我就看见一些罪犯被捆在路边示众,他们抢劫的财物挂在自己胸前,有的胳膊上戴满了手表。现在回想起来,控制无政府状态十分重要,2005年夏天美国新奥尔良遭受飓风袭击的大灾之后,同样出现了这种无政府状态,也是派军队控制局面的。唐山市上百万居民,除去死者,活着的人们,如果处于无政府的混乱环境中,伤员怎么救治?饮食、衣物如何发放?由此可以看出,越是重灾区,就越需要解放军控制局面,建立和维护灾区秩序。
30年前的唐山大地震,波及天津、北京,伤亡之重,在我国历史上也属罕见。它发生在炎热的夏天,发生在人口密集的大城市,瓦砾堆中到处都有腐烂的尸体,毒菌随着雨水流淌,污染面很广。由于及时、全面地喷药消毒,杀灭蚊蝇,转移伤员,疏散人口,集中处置尸体,以及远程运送饮用水和食品等有效措施,控制了大灾之后通常都会发生的瘟疫,而唐山大地震后则是一个奇迹,其中的一些重要经验,今天仍值得借鉴。
1976年除唐山大震外,还发生5月29日云南龙陵2次7.4级地震,8月16日和8月23日四川松潘2次7.2级地震,加之宁夏、内蒙等地的6级以上地震,正可谓举国大震。从黑龙江到海南岛,全国一度有一半人口在防震避震。
一小序
唐山地震是20世纪全球最大的地震劫难。这一凝聚了24万同胞生命和鲜血的无字墓碑,将永远镌刻在每一个地震工作者的心中。作为一个亲历唐山地震的地震科技人员,在这场劫难发生30周年之际,理应写点文字以资纪念。然而几次动笔竟不知从何写起。
大震时,当我从地震波的晃动中惊醒后就顾不上一切,趿上拖鞋就跑到了我当时的工作单位北京地震队的震情值班室。此后那段日子就和单位的同志们一起,融汇成一体,不知几月几日,不知是星期几,甚至不知白天黑夜……昏天黑地忙在震情工作中。此间,有的同事出去架设流动地震台,有的被派出去宏观考察,有的出去作地质构造调查,有的整天转辗落实异常,有的轮番去台站修理和维护仪器,更多的人则整天收集资料、分析震情。地震队的许多同志平时基本与家人“失去”联系。只有到了周末,有的家属才会带着孩子来地震队看望忙碌着的亲人,有的还带来在家中包好的饺子。每当此时,大家才想起歇一歇,高兴地共享美味。在那段不寻常的日子里,我真不知家人是怎么度过的。
当时我家里有一位年近70的老母,还有两个小孩,女儿4岁,儿子1岁。爱人也忙于地震工作,好在她在地球物理所上班,不像我工作在北京地震队,昼夜不能离开岗位,所以她晚上能回家照看一下家里。那时,街道组织大家搭防震棚、挖地坑等防震工作,我们全然没有顾上。老奶奶带着孙儿、孙女,全靠邻里相帮,度过这非常时期。事后,老人给我讲过一事,有一次一周岁的儿子发高烧,急得老人不知所措。这时一位邻居老奶奶突然想到前一天女儿女婿带回家一个西瓜,虽然瓜瓤已挖出来吃了,但瓜皮还在。于是两位老人齐心协力,挖出了一大碗瓜皮瓤,给孩子喂下。病中的孩子也似乎特别乖,把一碗瓜皮瓤都吃掉了。说来也奇,孩子吃后睡了大半天,醒来后高烧竟奇迹般地退了……
由于那时顾不及家里,不知家人如何艰难度日,因而也无法写些文字。而自己的工作,则是一天天连轴转,转得昏天黑地、晕头转向,因而也不知写些什么。近日,偶尔翻阅唐山大震时的工作笔记,竟发现内中有几首当时忙里偷闲、苦中作乐写的小诗。所谓小诗,其实称不上诗句,却也是当时工作情景的点滴实录。二小诗
(一九七六年八月)(一)
电话彻夜响
电报催鸡叫
专群结合测震兆
处处传震报(二)
车轮滚滚跑
震情似火烧
踏遍青山查异常
冷雨去目困扰(三)
灯火露天照
会商难分晓
蚊虫陪累睡去了
不觉天又晓(四)
领导任更重
日理事多少
夜来防震同商讨
宵夜宴油条(五)
大震撼山摇
小震似鼓敲
全民奋起齐抗震
攻关志更高三小注
对上述5首小诗做一点小小的注解。
第一首诗是写当时震情值班室的。大震后,震情值班室是地震队的第一道景观。值班室有电话和电报传输两套通讯系统。电报是专用于地震台站数据传递的,有时也传递重要文件和紧急通知等。电话是当时最直接最繁忙的通讯工具,直接联系国家地震局、北京市政府等上级部门,北京市各部、委、办、局等职能部门,北京市各区、县、各大型厂矿企业的地震办公室,以及各地震台站、群众测报点和社会各界公众。因此值班室里整日整夜电话铃声大作、此起彼伏。除了原有的几部电话机外,又安装了多部电话机,并专门组建了有一位老同志挂帅,四五位年轻人参加的值班组,昼夜24小时收集、整理、汇综各类信息、资料,并沟通各方面情况,做好上情下达,下情上传等各种事宜。
第二首诗是写落实异常的情况。唐山地震震撼京城,造成北京地区部分人员伤亡、建筑物倒塌和财产损失。加之唐山大劫难造成的公众心理毁伤,使北京地区风声鹤唳。同时,大地震造成的地壳强烈振动和变形使各种观测资料出现剧烈变化;各专业地震台站、遍布全市的各业余测报点的异常现象群发和突起;各地村镇、饲养场、动物园报来的动物、井水、地声、地晃动等宏观异常比比皆是。为正确判定震情,我们每日里白天黑夜地派出各类专业人员去落实异常。人手紧缺,北京大学地球物理专业和地震地质专业的师生赶来和我们共同工作。地震队有一个司机班,只有两三辆车,远不能满足工作需要。于是各方无偿支援。首都出租汽车公司派来一组师傅,连人带车在北京地震队无偿工作了一年多。二炮司令部机关也派来多位战士司机,带着车不分昼夜与地震工作者一起调查异常,考察震情。正可谓“车轮滚滚跑,震情似火烧”。1976年的8~9月份,雨水特别多,在野外调查考察,经常被浇得浑身湿透,使十分疲倦的身体和大脑顿觉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