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不是，也只差了二十秒的距离？
Chapter.4
沙夜一直都很喜欢舒伯特的《圣母颂》，每次在音乐教室等夏织的时候，她都会用小提琴演奏这支曲子借以打发时间。可是今天，她在经过钢琴的时候看到了放在上面的曲谱，大概是夏织忘记拿走的吧。
翻开曲谱，把小提琴架到肩上，一个一个的音符跳跃地倾泻出来。
因为是面向敞开的窗户，所以没有看到不知何时倚靠在门框上的听众。直到一曲终了，听到了背后传来的有节奏的鼓掌声，沙夜才察觉出空气间多了一份陌生的呼吸。
“不好意思，今天这里已经被预订了。”只是扫了一眼闯入者，沙夜把曲谱放回原处，然后自顾自地开始对小提琴作保养工作。
“夏织今天不能来了。”男生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走了进来。
一句话，成功地换得了沙夜的注意，他看着她抬起头，以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自己。柳澄刚才就认出来了，她就是那天碰到在淋雨的女生，他在等待对方认出自己。
可是很显然，沙夜似乎对那场雨里的偶遇没有什么印象。
“我来拿我昨天忘在这里的东西。”柳澄走到钢琴前，拿起他的曲谱。
“啊！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是你的东西，还以为是夏织留下的，所以刚才拿来用了。”
“没关系。”柳澄笑了笑，扬了扬手里的曲谱表示他的不在意。随即又忍不住开口，“你是第一次拉这曲子吗？”
那些错掉的音节，都被他听出来了么。沙夜暗自里小小地佩服了一下，难怪夏织要那么努力地练习，像他这种精通音乐的人的耳朵是不容得半点沙子的。
略微地点了点头，算作回答。
沙夜看着柳澄坐在钢琴前，打开琴盖，双手覆上了黑白琴键。然后，他转头看向她，“能不能再拉一次，我给你伴奏。”
男生恰到好处的笑容映进她纯色的双瞳，凝结成了不容拒绝的温柔。
离别曲，却成为了我们相遇的咏叹调。
Chapter.5
新年之前，学校会按惯例举办庆祝会。
淡粉色的节目表上，本该印着“柳澄、夏织四手联弹——《离别曲》”的位置，被替换成为了“沙夜小提琴独奏——《离别曲》、钢琴伴奏：柳澄”的字样。
在庆祝会开始的前两个星期，夏织在体育课上伤了手腕。至少一个月内，她不能再弹琴。
宽敞明亮的蛋糕店内，香甜的气息充斥着每一个罅隙，干净的落地窗挡不住阳光的渗透。
——沙夜，你代替夏织出场吧。
——我不会弹钢琴。
——你用小提琴独奏，我给你伴奏。
面对柳澄突如其来的决定，沙夜显然有些不知所措。求助似的看向一旁的夏织，然后从她的神色中判断出关于这件事情柳澄一定是已经和她商量过了。
夏织一直在用小叉子拨弄着摆在面前的蛋糕上的小巧樱桃，迎上沙夜的目光后便给了她一个安抚的微笑。
——沙夜，麻烦你了，代替我上场吧。
——呃……好吧。
舞台上的灯光很柔和，但仍然算是高光，勉强看向观众席的话仍然会造成白茫茫的混沌视野。所以沙夜没有找到夏织的位置，但是她知道她一定坐在下面。当你微笑地拜托我的时候，我分明地看到你微笑的背面是失望的泪痕，夏织，只有我知道你是多么地期待这场庆祝会。
可是当它终于来临的时候，却不是以你期望的姿态出现。
一曲终毕，掌声雷鸣般地响起。在柳澄站起来，准备和她一起谢幕的时候，沙夜捕捉到了他的眼神，递上了一个感谢的微笑。在刚才的整个过程中，她所犯下的所有小错误都被他用钢琴巧妙地掩饰了过去。
谢幕。退场。
夏织坐在最后一排，看着舞台上的灯光暗下去又亮起来。
——柳澄，为什么你就可以包容她的所有错误？
Chapter.6
寒假的时候约好一起旅行。乘坐火车，穿越了一个又一个的城市，最后在海滨小城下了车。沙夜忍不住把手放到嘴边呵气取暖，细小的雪花落在了黑色的发间，溶化，然后失去了痕迹。
柳澄冷静地研究着地图，然后确定了一个方向。夏织跟在柳澄旁边，顺便拉上了正在愣神的沙夜。
夏季才是这里最热闹的时节，美丽的海岸成为了它独特的风景。可是却偏偏有人选择这样寒冷的季节，来到海边当作假期旅行。
乘公车到达有名的海滨后，雪停了。阴沉的灰色天空出现了细细的裂痕，开始有光线渗入。
空气中有了冰凉的湿意，被风卷起的海水分子不均匀地沾染上唯一裸露在外的脸部肌肤。坐了将近五个小时的火车，只是为了来听听海浪的声音，这也算是少年时候的冲动轻狂吧。
“喂，柳澄，你快来看这对贝壳多漂亮！”
听到喊声的柳澄终于把视线从地图上移开，看到不远处的夏织正拿着一对完整的白色扇形贝壳冲自己挥手。也许是染了她的兴奋，柳澄一直微微蹙起的眉终于展开了，和女孩子出来旅行，总觉得自己肩负着很重的责任呢。
那么沙夜呢？柳澄看向相反的方向，一瞬间有了种挫败的情绪。
鞋子脱掉后扔在了离他不远处的沙地上，可是她的人已经赤脚沾触了海水。可恶，这个家伙！
柳澄拎起她的鞋，然后跑到被海水冲刷得平滑湿软的沙地边缘把沙夜拉了回来，可是当他停下来后她好像仍然还想要奔跑，于是他不得不紧紧地拉着她的手腕让她乖乖地待在原地。
“把鞋和袜子穿上。”柳澄放下她的鞋，然后松开她的手腕。
“我不要。在沙滩上都是要赤脚的。”
“这是冬天哎，大小姐！”在她继续发出抗议之前，柳澄拉过她的手捂在掌心，声音温和柔软，“会生病的。瞧瞧你的手已经这样冷了。”
沙夜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能发出任何声音，眨了眨眼睛看着他，然后坐下穿鞋。
看着她徒劳地用手掸着沾在脚上的潮湿的沙子，柳澄拿了包纸巾给他。女生嘟囔着说了声谢谢。
从开场到落幕，都是这样的顺理成章。这不是舞台，但也许我们自以为由自己操控的一举一动，始终都没有逃离上帝的剧本，他安排了怎样的旋律，我们就只能按部就班地演绎。
夏织走到海水边，用冲刷上来的海水冲洗干净手上的一对白色贝壳。
这水，果然很冷。
Chapter.7
其实我一直在猜测，是不是海滩的那场雪带着某种神秘的力量，它无意中撒下了某种看不见的屏障，却恰恰散落在了我们的心里。
从旅行回来后，生活回归了初始时的状态，可是我们呢，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
沙夜拿着小提琴盒跳上了最后一级台阶，向左转，然后推开了天台的门。一时间，强烈的风争先恐后地涌入这个缺口然后逃窜无踪，她刚刚扫到脖颈的头发趁机迈起了凌乱的舞步。
从来不知道原来天台上会有这样蛮横肆意的风，沙夜眯起眼睛，在看到了正在寻找的身影时忍不住弯了眉眼。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夏织看着匆匆跑过来在自己身旁坐下的女生，伸出手去帮她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去音乐教室看见你不在，然后就想到天台来看看……哪有什么为什么啊！”沙夜低头打开琴盒，然后拿出棕红色的小提琴横放在腿上。
“沙夜，以前我和柳澄玩捉迷藏的时候，他总是找不到我，每次都是我自己跑出来才能结束掉游戏。”可是你呢，无论我在哪里，你都可以找到我。
“啊？”沙夜不明白为什么她会突然提起她和柳澄小时候的事情，以前她从来都不会说的。抬起眼看到她浅褐色的目光的瞬间，沙夜下意识地立刻回避了视线，就连自己也说不出究竟想要躲避的是什么。
“沙夜，你知不知道柳澄……”
“夏织，我刚刚学会了德尔德拉的《回忆》，拉给你听吧。”在大脑意识过来之前急切的语气已经冲口而出，还是第一次，这样生硬地打断了夏织的话。
夏织愣了下，随即笑着点点头，“好啊。”顿了一顿，“是不是又跑去水晶琴房缠着店长大叔教你的？”
沙夜仓促地笑了笑，然后把小提琴架到肩膀上，柔软的旋律自变换的指法间徐徐地流淌出来。很快，刺耳的断音划破了空气，“啊！……我重新来。”
夏织只是静静地听着她一次又一次地拉出断音，听着这些错掉的音节，听着她心中掩藏不及的慌乱。她匆忙地打断自己，是因为不想听到柳澄的名字么，可是，你根本没有必要逃避什么啊。
经过几次三番地尝试，沙夜终于露出了挫败的表情，“夏织，为什么我总是出错……”为什么，我心里的慌会如荒草般蔓延到了每一个角落。
“这里太冷了，手指都冻僵了。”拿过沙夜的小提琴，帮她放入琴盒，然后拉着她站起来，“我们还是去音乐教室吧。”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开始担心会失去彼此？但是沙夜，其实我们都不用怕，是不是。
Chapter.8
周末。
柳澄拿着刚刚买的网球月刊走出书店的时候，一下子就看到了蹲在隔壁宠物店外，然后趴在人家玻璃上向内张望的熟悉身影。因为角度的关系，他看不到她映在玻璃窗上的表情，只能看到被店员放在玻璃窗边上的仓鼠站直了身子转着黑溜溜的眼珠好像是在打量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女生。
到了唇边的名字还没来得及碰触到空气，就看到沙夜已经站了起来，推开门，走了进去。几乎是下意识地，柳澄也跟着进了宠物店。
等到他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发现女生已经回过头来看到他了。只好仓促地挂上笑容，打了个招呼。
“柳澄？”沙夜用了上扬的声线，看到男生来宠物店总觉得是很奇怪的感觉呢。
“啊，我……来看看这些老鼠。”随手一指，一些被殃及到的仓鼠无辜地眨了眨眼，仿佛是在为自己被指认为老鼠而感到委屈。
看到女生扑哧笑了出来，柳澄无奈地撇了撇嘴，拜托，一时说错话而已大家就不能一起假装没听到么。
然后柳澄就帮着沙夜一起研究这些在他看来完全一样的仓鼠的些微差别。女生一直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诸如“这只背部灰色的毛好像深了一点”、“你看这只的眼睛特别黑”以及“柳澄你看这只仓鼠好像很喜欢你呢”之类的话，对于细节基本没有感觉的男生就只好“嗯”、“啊”地应付着。
最终，沙夜选了一对仓鼠，让店员帮忙放进了漂亮的小笼子。付了钱，然后拎着两只在笼子里不安分的小家伙转身去看柳澄，想了想还是没有说话，其实心里明明知道他根本不是为了仓鼠才进来的。
从宠物店里出来，由于仓鼠而挑起的话题不得不结束之后，气氛重新变得尴尬起来。等到柳澄默不作声地跟着她一起在公车站牌下停下来的时候，沙夜才想起来原来他也是要坐车回家的。
“呃……从你家到这里很远呢。”
“是啊，因为夏织推荐了一家乐器店，说是有很不错的CD，所以想过来看看。”
“水晶琴房？”
“你怎么知道？”
沙夜笑着摆摆手，这是她和夏织经常来的地方呢，原来这也算是被她当作秘密对他保留的一部分啊。
一辆公车驶过来，沙夜歪头看了看，然后做出了准备上车的动作，“我等的车来了。”
车缓缓地开动，然后驶出了站台。
柳澄看见沙夜隔着车门对自己挥手，然后她开口说话，哈气很快在玻璃上形成一小团白雾，但仍然依稀可辨别出她说着“再见”的口型。
车厢内，沙夜看着站台上的男生逐渐消失在视野范围内，看着车外背驰的风景拉成了一条线，微微地笑了一下。
其实，我的终点站就是下一站，这并不是我要搭乘的车。
而且她也永远不会猜到，其实柳澄的脚踏车就停在水晶琴房外。
Chapter.9
临近期末考，夏织和沙夜仍然每天中午都去五层的音乐教室，只是夏织不再弹琴，两个人拿着课本一起复习。
透亮的玻璃窗外有异常明媚的阳光，金色的温暖均匀地散布在教室的每一寸空间。冬日的阳光，永远都有着宛如香甜蛋糕般的诱惑力，这是唯有冬季才能呈现出来的一场盛大的幻觉。
“沙夜，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嗯？你觉得哪里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