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线地铁上开了很足的空调,苏薇摩挲着自己快被冻僵的胳膊,站起来抓住吊环,然后走到对面座位上,她准备叫醒靠在那里睡着了的陌生男生。
她知道他坐过站了,因为她已经陪着他在环线上兜了一圈。晚上九点多的地铁里很空,零零散散的人上上下下,苏薇刚刚坐下就注意到了坐在对面睡着的男生——就这样,目光黏上就再也离不开,她一直看着他,陪他坐过了一站又一站。
因为,这个男生很像那个人……他微微卷起的发梢,他瘦削的脸型,他微微张开的嘴唇,他睡着的半边侧脸——或许是因为光线,或许是因为晚自习让她太过疲倦,总之刚看到他的那瞬间,她以为看到了幻觉,她以为重新看见了蒋轻舟。
苏薇以为自己已经完全忘记了蒋轻舟,但是在看到这个有着和他相似轮廓的少年的那瞬间,心脏剧烈的跳动分明告诉着她——她仍然很想念蒋轻舟,像疯了一样想他。
苏薇终于承认,原来无论过了多久,她都无法从蒋轻舟对她的束缚中逃开。
被推醒的男生先是一脸茫然的表情,在听苏薇解释过后,又赶忙笑着道谢。这时候语音报站提醒鼓楼站到了,男生摸摸脑袋,对苏薇说:“我到站了,谢谢你叫醒我。”
苏薇摇摇头,说不用谢。
他最后回头看她的那抹笑容,让苏薇下意识地抬脚追出地铁车厢,可是男生已经径自离去,苏薇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又缩回来,她满脑子就只剩下“他不是蒋轻舟不是蒋轻舟”这个念头。
他,不是蒋轻舟。
苏薇蹲下来,双手捂住突然流泪不止的双眼,寂寞的感觉排山倒海般袭来——不是因为寂寞才想他,而是因为想他才寂寞。
“喂——”
一只手按在了苏薇的肩膀上,她抬起头,隔着模糊的泪眼只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是刚刚那个酷似蒋轻舟的男生又走了回来:“你怎么了?别哭了。”
——别哭了。
这是许多年前,蒋轻舟纳她入怀时经常说的一句话。
苏薇认识蒋轻舟的时候才六岁,她在爸爸工作的医院里认识了住院的蒋轻舟,那个时候七岁的蒋轻舟刚刚再一次做完心脏搭桥手术,正在康复阶段。
蒋轻舟陪着苏薇度过了一整个暑假,当时苏薇只知道他不能像其他男孩子那样在足球场上跑步,任何些微的剧烈运动都会引起他心脏的痉挛。后来目睹了蒋轻舟两次发病被送入急救室之后,苏薇躲在诊疗室外面听到了爸爸跟蒋轻舟父母说的话,他说这孩子心脏的负担会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重,理论上讲活不过二十岁。
虽然只有六岁,但苏薇也已经明白死亡的意思,在她惊叫之前,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捂住了她的嘴巴……她回头,看到了蒋轻舟温柔的眉眼,他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拉着她离开了诊疗室。
一路拖着抽抽噎噎的苏薇回到自己的病房,蒋轻舟才回过身摸摸她的脑袋,说:“别哭了。”
苏薇七岁的时候,新年里也是在医院陪爸爸加班。再次住院的蒋轻舟带她到天台上看新年烟花,她却把烟火当做流星,许愿说希望轻舟可以痊愈。在这个烟火绚丽的新年之夜,八岁的蒋轻舟一本正经地跟苏薇约定,长大后会娶她做新娘。
闹钟刺破了清晨的安宁,苏薇猛地睁开眼,按下闹钟后毫无留恋地坐了起来——她不要再让那个梦有任何的延续,她不想以任何方式再回忆起蒋轻舟,就算是做梦都不行!
可是站在水池前,苏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枚银质四叶草依然垂在锁骨间的位置——虽然早已过了相信四叶草童话的年龄,但是仍然没舍得摘下这条项链。抬起眼,她觉得自己好像透过镜子在自己眼睛里看见了轻舟,那个自信又美好的轻舟。
放学的时候,苏薇意外地在校门口看见了昨晚地铁上的那个少年。他穿着青玉中学的校服,袖子卷到肘关节之上双手插兜,风吹着他的头发朝着一个方向奇怪地倒过去,他站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冲她露出好看的笑。
“我叫罗柚,昨晚幸好你叫醒我。”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苏薇下意识地把手放在了胸前。
假装没有看见她防御性的动作,罗柚又往前走了半步,指了指她身上的衣服,说:“你昨天穿着校服呢。”
仅仅因为校服,就跑到潍海中学门口来等人?真是够……
鲁莽。苏薇皱了下眉,下了定义。
“那现在为了庆祝我们的相识,我请你去吃水果刨冰吧。”
尽管清清楚楚看到了男生眼角蕴藏着的狡黠,苏薇还是跟着他走了。或许因为今早的那个梦在作祟,欺诈师日光先生又趁机把他的笑容模糊成了那个人的样子,苏薇干脆闭上眼睛催眠自己:就当做——最后再跟在轻舟后面流浪一次。
但是这场短暂流浪的结果去让她大失所望,罗柚根本没有半点跟轻舟相似的地方。罗柚几乎是与轻舟的温柔沉稳相对立般的存在,他热情开朗得像一团火,灼灼的热气烧尽了苏薇的所有臆想——这个人根本不是轻舟的影子,他就是他,是罗柚。
苏薇垂下眼睑,大概昨晚会把他错看成了轻舟,是因为太过想念而生成的幻觉吧。
苏薇本以为罗柚会是昙花一现的过客,没想到却再次在校门口见到了正等待自己的他。苏薇并不迟钝,已经隐约明白了……或者说感觉到了他的意思。
就像苏薇感觉到的那样,罗柚太过张狂自信,他自信到了敢直截了当地对才见过三次的女生说“要不我们试着谈谈恋爱吧”。苏薇欣赏这样自信的男孩子,但欣赏并不意味着倾心,她手指尖转动玩弄着自己颈间的四叶草吊坠,毫不犹豫地对他说NO。
本以为事情至此可以终结,对方一定会就此退散。没想到罗柚竟然哈哈笑了起来,他的牙齿在日光下闪闪得像是高露洁广告,苏薇满脸黑线地等他笑够了,然后问他在笑什么。
“很久没见过你这么坦诚的女孩子了,好歹也给我留点面子嘛,哪怕说考虑考虑也行啊。”罗柚笑得眉毛眼睛都弯了起来,完全没有告白刚被拒绝后应有的沮丧劲。
“那么没事了吧,再见。”苏薇冲他挥挥手,转身,迈步。
“喂——等等我!”
苏薇没想到罗柚会这样的死皮赖脸,硬是跟上来走在自己旁边。走过一个红绿灯,坐了两站公交车后,她见他还是坚定不移地跟着自己,只好停下来准备在公交站台上跟他说清楚。
“我不会喜欢上你的,你别浪费时间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为什么你觉得自己不会喜欢上我?拒绝我的唯一方法,是给我一个可以让我接受信服的理由。”罗柚说到这里停顿了几秒才继续,“如果没有可以让我信服的理由就是没有答复,既然没有答复我当然要继续等待咯。”
这是什么古怪逻辑?苏薇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分明是一只超级自大狂嘛!
“那我明天来拿你欠我的理由。”说完,罗柚挥挥手,然后径自穿过自行车流到了行人便道上。
“喂——”苏薇喊他。
听见她的叫声,罗柚回头。
“你别再来找我了!”苏薇把双手拢在嘴边,为了让声音传得更远。
然后她看见罗柚像是没听到这句话一样,笑着冲自己挥挥手便转身迎着夕阳一步步走过去。右手下意识地抚摸过颈间的四叶草,苏薇喃喃自语着“没有理由就是没有理由”,突然失笑。
眼睛里酸酸涨涨的,好像都要流泪了。
从那天之后,罗柚真的每天放学后来找苏薇,来拿他所谓她欠他的理由,但无论苏薇说什么,均被反驳为不合理,于是两个人就一路争辩。
无论是以怎样的借口,罗柚开始像这样每天送苏薇回家。久而久之,两个人倒真的熟悉起来了,熟悉到苏薇可以开口问罗柚——“你为什么喜欢我?”
“因为有缘啊。”罗柚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地铁上那么多人,偏偏我睡着的时候就你跑来叫醒我。”
“那如果换个人来叫醒你,你也可以喜欢那个人?”
这次罗柚没有立刻回答,停顿了几秒之后,他看着苏薇笑了出来,“哪有那么多如果,叫醒我的就是你,不是别人。”
苏薇被反驳得哑口无言,是啊,世界上根本没有“如果”,用“如果”开头的句子都是假设,假设即是不存在,不过……如果所有的“如果”都能成真,那么该有多好。
就在苏薇乱七八糟想着这些关于如果的事情的时候,罗柚轻哼起了《遇见》——我听见风来自地铁和人海,我排着队拿着爱的号码牌。
苏薇扭过头去假装没有听见,她想他们不过是碰巧同乘了一趟地铁,碰巧有了一次相识的机会。直到九天之后,她才终于意识到,原来那个叫罗柚的男生已经悄无声息地在自己心里抢占了一席之地。
那天苏薇出了校门后习惯性地东张西望找罗柚,等了快半个小时仍然没有看见他,于是她拿出手机发短信问他在哪里。
——发烧了,正在医院输液。
——哪个医院?
——复兴。
退出信息界面,苏薇伸手拦了辆TAXI,去了复兴医院。
穿着白大褂的护士,满脸病容的患者,扑面而来的消毒液的味道……直到被这些信息刺穿了大脑皮层,苏薇才记起来——她是害怕医院的。
她抱着双臂抗拒着来自心底的畏惧,本来是想走到询问台问护士输液室在哪里,却突然瞥见了旁边的急救室——急救室敞开着门,显然里面没有病人,但是苏薇却一个晃神,好像看见了穿着蓝色手术服的护士们进进出出忙忙碌碌,好像听见了各种仪器滴滴嗒嗒的声音,好像听见了哭泣和辱骂的声音,好像回到了那个最糟糕的下雨天……
“喂,你怎么来了?”
一只手从背后拍上苏薇的肩膀,她惊慌失措地回头,看清身后的人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扯动嘴角后却发现不仅自己挤出的不是笑容,却是眼泪。
罗柚被突然哭起来的苏薇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只好试着伸手摸摸她的脑袋,想要哄她别哭了,没想下一个瞬间她却扑进了他的怀里,抱着他哭得更厉害。
罗柚拍着她的背,由着她的眼泪弄湿自己的衬衫,他无法想象究竟是什么原因,竟然能让她哭得这般悲痛欲绝。现在他能做的也只有抱着她,低头用下巴磨蹭着她的头发,给她最温柔的安抚。
苏薇开始和罗柚交往。那天在医院里,当她害怕得只想逃避的时候回身发现竟然还有那样一个怀抱可以供她倚靠,她突然觉得自己心底的寂寞终于被打开了一个缺口。
可以一起看电影,可以一起逛街,可以在睡前相互发一条道晚安的短信——苏薇逐渐依赖上了这种有人陪伴的感觉。
暑假的第一天恰好赶上苏薇的生日,于是约了罗柚出门。两个人中午先去西单吃了回转寿司,下午跑去了北京游乐园。
罗柚爱玩,拉着苏薇直奔惊险刺激的游乐项目,虽然在半空中哇哇乱叫早已经把嗓子弄得嘶哑了,但她还是兴冲冲地跟着罗柚去排一个有一个的长队。当他们两个乘船从几米高的滑道上俯冲下来,被溅起的水花弄湿了全身的时候,被罗柚揽在怀里的苏薇又无端地想起了蒋轻舟——她和蒋轻舟也玩过这个激流勇进,那年夏天他和她偷偷跑来游乐场玩,却因此害他进了抢救室住院两个月。
坐在木果树屋里吃海盗船冰激凌的时候,罗柚挖着挖着冰激凌,突然好似无意地问了句:“轻舟是谁?”
苏薇倏地睁大了眼睛,奇怪地看着他。
“哦,是那天在医院听你提到的这个名字。”罗柚解释,之前在医院,她抱着他边哭边说轻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是我害了你,你能不能回来……
苏薇放下了勺子,蒋轻舟,是那个被她害死的男孩。
苏薇念初二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在病房里和蒋轻舟吵架之后,独自跑去了距离医院两条街的游戏厅打地鼠泄愤。
那正是暴雨频繁的季节,雨云从西边上来,先是狂风乱作没一会儿就电闪交加暴雨倾盆,蒋轻舟念着苏薇没有带伞,怕她淋在了半路,于是打电话问她在哪里,准备溜出医院去给她送伞。
可是苏薇的手机却是关机状态,蒋轻舟这才想起来刚刚苏薇提过她的手机没电了。看看窗外越来越大的雨,蒋轻舟还是换了衣服,准备出去寻苏薇。
蒋轻舟刚出医院大门,就看见一辆救护车迎面开了进来。等他走到交通路口的时候,聚集在那里围观的人群才刚刚散去,只言片语的议论声夹在雨丝里飘进了他的耳朵,听说——刚才这里发生了车祸,被撞倒的是一个穿红色短裙的女孩。
车祸?红色短裙?蒋轻舟的大脑瞬间炸开了,因为苏薇今天穿的就是红色短裙!而且这是她去游戏厅必经的路口!
他想起了那辆救护车,他想苏薇一定是被那辆车送进了医院,所以他调头拼命地朝着医院跑去。这短短的不到三百米的路程,对于蒋轻舟来说,的确是拼上了性命在奔跑——他的心脏不能承受任何运动,短短几步的奔跑,足以致命。
苏薇得到消息赶到医院的时候,只看到了抢救室手术台上被白布蒙起来的人——他们告诉她那是蒋轻舟。浑身湿漉漉的她,已经忘记了该如何哭泣。
苏薇发现自己已经可以冷静地讲述这些事情了,语调平稳没有眼泪,就好像是在陈述昨天看过的电影。罗柚摸摸她的脑袋,轻轻地抱了抱她,说抱歉让你想起了不好的回忆。
苏薇趴在他怀里温顺得像只猫,她把自己心底最深的伤痛翻出来给他看,然后觉得自己心里空了一块,就好像以前压在她心上让她无法喘气的东西一下子都被他拿走了一样,她终于可以轻松地呼吸了。
苏薇轻轻舒了口气,能够有个人陪着,能够有个人来分担心里的秘密,真好。
能够遇见罗柚,真好。
苏薇左手抱着从游戏厅赢来的毛绒熊,右手牵着罗柚的左手准备和他一起去芭贝拉吃午饭。
从云霄电梯直接上到大悦城六层,然后在芭贝拉门口拿号排队。排队等位的人很多,罗柚说先去楼下买DQ冰激凌,于是苏薇坐在木椅上低头用手机上网。
感觉到有个人在自己身前站定,苏薇以为是罗柚回来了,“这么快啊……”笑容在她抬头看清来人的瞬间僵硬,然后她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薇姐,好久不见。”
“衣衣……”苏薇觉得自己费了好大劲才叫出这个名字,对面女孩葵花般的笑脸让她变得呼吸苦难,这个穿着浅粉无袖泡泡衫深蓝色牛仔裤的女孩叫做程衣衣,是蒋轻舟的表妹。
相对于苏薇的窘迫,程衣衣倒显得亲热很多,她蹭过来缠住苏薇的手臂,笑嘻嘻地说:“前一阵子姑姑还说起薇姐,大家都很想你呢。”
听到程衣衣提起蒋轻舟的妈妈,苏薇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她轻轻推开程衣衣,以自我保护的姿态抱住双臂,“阿姨不恨我了么……”
“姑姑为什么要恨你?”程衣衣疑惑地皱着眉,突然又好像了悟了似的,忽地瞪大眼睛,“难道你……你还没有从你自己制造的假象中清醒过来吗?”
假象?什么假象?苏薇蹙起眉,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虽然听不明白,但心里却隐隐感觉恐慌起来,似乎被逼到了一个空白区域的入口,可是自己却躲避着不敢进入。
“其实我哥的死……”才说到这里,程衣衣的手机突然暴动起来,她急忙接了电话“好了好了我马上过去啦”,然后又匆匆对苏薇说:“我哥的死跟你没关系,你还是快点把那个故事忘掉吧。我朋友在等我,我先走了。”
苏薇拉住她,“你在说什么?什么故事……”
“把你现在的手机号告诉我,我晚上打电话跟你说。”程衣衣语速很急,似乎是不想让朋友再久等。
苏薇给了她自己的手机号,然后看着她匆匆跑掉。
罗柚买了DQ冰激凌回来,把其中一杯递给苏薇,忍不住回头去看刚才擦肩而过的女生,因为苏薇的视线一直黏着在她身上还没收回,“她是谁?”
苏薇摇摇头,她已经不想再在罗柚面前提到蒋轻舟,如果让喜欢自己的人知道自己忘不了另外的男生,大概他会很伤心吧。
“该到我们了,我想吃金枪鱼沙拉。”苏薇拉着他,朝着餐厅门口走去。
罗柚听懂了她的“拒绝谈论”的意思,很体贴地顺着她转换了话题,什么都不再问。
苏薇去了天慈墓园,这是她第一次去看望蒋轻舟。
蹲下去捡干净落在冰凉墓碑上的树叶,苏薇低着头不敢去看墓碑上的名字。
——轻舟,衣衣说你并不是为了我跑出医院才发病的。
——轻舟,衣衣说那天下午你是在病房里突然发病的。
——轻舟,衣衣说你的死与我无关,是我太自责那天下午没有陪在你身边,才幻想出了那样一个故事……
程衣衣告诉苏薇,那天她没有跟蒋轻舟吵架,蒋轻舟也并没有去给她送伞,也不是因为误以为她出了车祸跑起来才发病的。那天下午是她本来约好来接蒋轻舟出院,却因为和同学在游戏厅玩闹忘记了时间,等到想起来赶到医院的时候,发现病床已经空了,她本以为是他等不及自己所以先走了,没想到下楼路过抢救室的时候看见蒋轻舟的家人正守在那里。
程衣衣说蒋轻舟是突然发病的,当时护士立刻送他进了抢救室,却医治无效。
程衣衣还说,听闻蒋轻舟死讯之后,苏薇哭得昏了过去,等她醒来以后就诞生了那个故事。苏爸爸带苏薇看过心理医生,医生说这是精神受创后产生的记忆幻觉,她懊悔那个时候没能陪在他身边,她不想断掉和他的联系,所以把他的死强行与自己关联上,形成了记忆幻觉。
苏薇像是听到了一个逻辑缜密的故事,这个故事和自己的记忆完全不一样,她从没对自己的记忆产生过怀疑,可是又找不到程衣衣故事中的破绽。所以她想,干脆去问问轻舟吧。
苏薇鼓起腮帮吹去蒋轻舟墓碑上的尘土,然后摸着墓碑的棱角喃喃自语,“明明你在这里,却不跟我说话,是不是又生气了?”
“我真的一直都很想你,并不是只在寂寞时候才会想起你哦。好吧我承认……在我寂寞的时候会更想你一些,而我一直很寂寞。”
“轻舟,我遇到一个男生……”
苏薇靠着蒋轻舟的墓碑,慢慢给他讲述罗柚的事情。虽然不能得到回应,但她相信他能听到自己说的话,他一定会很认真在听,他一定会微笑着听完她的唠叨——只有这样,才是她的蒋轻舟。
相忘不如怀念,如果不是罗柚领着她突破了她生人勿近的心理牢笼,如果不是他重新教会了她开心欢乐和爱,大概她永远也鼓不起勇气直面自己对蒋轻舟的怀念。
短信音响起,苏薇滑开手机盖,是罗柚发来的短信——下午一起去K歌?
飞快地回了短信,苏薇站起来和蒋轻舟告别。
——轻舟你看,现在我已经不寂寞了。
至于哪个版本的故事才是真实,现在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已经不再活在记忆里,重要的是——
她重新学会了去爱。
倘若孤木已成舟
{扮兔子吃老虎}
身为一个学生,如果想在年级扬名很容易,但若想全校扬名却不易,一般非俊俏美型或大奸大恶所不能及。而青木高中的这顶端一人却囊括了两大特性,集俊美奸恶于一身。
张扬,人如其名,言行极为高调张狂,心情烦躁时眉毛一挑口头禅横甩出来“你给我道歉!”,心情愉快时口头禅也连带着温润起来“你给我道歉。”
连带着跟他一起扬名的,还有个不起眼的少年——陆沉舟。
青木高中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张扬最讨厌陆沉舟。这个叫做陆沉舟的少年骨骼清瘦,长长地刘海盖过眼睛,双手插兜走路低头,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但是这个看起来毫无过人之处的少年,却是青木高中里唯一一个敢惹得张扬暴躁跳脚的人。
比如他会在冬天用冷水洗过手,然后径自走到张扬面前,直接伸手贴到他敞开的领口处,然后在后者忍不住倒吸冷气的时候,若无其事地问“凉吗?”
张扬后退半步避开他的手,狠狠瞪他。
这时候陆沉舟就会慢条斯理地说:“既然冷,就把扣子系好,别敞胸露怀地耍帅。”
说完他就不慌不忙地走开,任由张扬在他身后把牙咬得咯咯响。
再比如他曾把一瓶墨汁“不小心”全泼到张扬身上,然后在他震惊的眼神下无比淡定地用遗憾的口吻说:“唉……真可惜啊,那么辛苦手绘上去的图腾被墨水盖住了。所以明天你只能换件干净的新校服了,真不好意思。”
就像这样,陆沉舟一直在以这种非正常手段纠正张扬的违纪行为,一次又一次挑战着张扬的忍耐极限,也一次又一次地丰富着围观群众的课余谈资。
青木高中所有人都在猜测着陆沉舟何时会惨死在张扬掌下。可是让人奇怪的是,尽管陆沉舟屡次惹得他炸毛,张扬握紧的拳头却一次也没砸进他的腹部。
于是那只低眉顺眼的小兔子每次拔了狮子的鬃毛后,都摇摇耳朵轻轻松松地转身走掉了。
{行走江湖第一要诀}
据张扬说,他纵容陆沉舟是因为给学生会面子,毕竟陆沉舟是学生会的走狗。可是青木高中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样的说辞不过是无人揭穿的谎言罢了——无数人亲眼见证过张扬冷嘲热讽明枪暗棒棍地把学生会会长骂到哭。
既然张扬已经决定用谎言迷惑大众,那么自然是不可能从他口中得知真相了;至于另外一个当事人陆沉舟……谁也没指望这么低调的人能爆出真相,所以压根没人去问。
那么张扬如此这般一再忍让陆沉舟的原因是什么呢?其实真相并不像私下谣言那般桃色,真相总是很单纯很正直的:
张扬一直在学习空手道并且小有成就,不过最高段数的考试他却怎样也通不过,所以只得翻来覆去地准备那场考试。由于在高级班待得久了,再加上实力也确实强,所以他俨然已经担当起了半个教员的职责,总是顺手指点下那些新来的小菜鸟。
所以当有人直接插入高级班打算参加翌年的最高段数考试时,张扬自然有那个能力和号召力好好筹备准备给插班新人一个下马威。本来想好既然可以直接插入高级班,那么就不必手下留情,但张扬看到那个插班少年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地犹豫了一下——那家伙手腕那么细看上去一捏就断了,这让他怎么好意思使出全力?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年居然轻而易举地打败了所有人——也包括张扬在内。那是张扬为数不多的躺在地上仰视他人的机会,他看清了少年那双被碎长刘海遮住的眼睛,黑亮黑亮得像是收纳了整个星光的夜空。
同时他也看懂了少年眼中的自信和斗志,那才是浇不灭的最璀璨的光芒。张扬暗自叹了声人不可貌相,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羸弱的少年居然有着这样好的身手,和这样难得一见的清澈又坚韧的眼神。
这是张扬第一次见到陆沉舟。
后来有一次他在学校走廊里被学生会走狗拦下,对方低着头念出纸条上的几大罪状,并声明这是学生会会长下的最后通牒让他即日改正。张扬心里明白眼前这个低眉顺眼的新生不过是会长派来的不明状况的炮灰,所以只想稍微发难吓唬吓唬他,没想到才要开口,对方却抬起了头……
碎长的额发中露出那双漆黑的眼眸,少年眼中扬起促狭的浅笑。张扬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样愣在了当场——眼前这个人居然是那个他打不过的瘦弱少年陆沉舟!
张扬迟疑了几秒钟,劈手夺过陆沉舟手中的罪状词,什么都没说就转身走了。仅是这几个动作,已经足以说明他第一次当众妥协了。
反正打不过,又何苦当众丢脸?识时务者为俊杰,此乃行走江湖第一要诀。只不过当时张扬没有料到,陆沉舟那个家伙会蹬鼻子上脸一次又一次地以搜掠城池之势挑战他的忍耐极限。
所以说张扬纵容陆沉舟的真相很简单,只是因为他打不过他。
{不是冤家不聚头}
所谓冤家路窄,这路窄到即使是在远离城区的花水湾温泉都能狭路相逢。
张扬是利用新年假期和家人来温泉度假的,在泳池里游了几个来回后,他准备去室外温泉和家人汇合,路上被一个奔跑的小孩撞到了,他眼疾手快动作敏捷地拉住了小孩避免他摔倒,自己却把攥在手里的泳帽丢了出去。
泳帽掉进了修建有水上滑梯的浅水池,张扬不得已只好跳下去捡泳帽。他才刚刚捡起泳帽,就听见旁边有人大喊“小心!”,不明所以地抬起头,却见刚刚撞到自己的小孩站在泳池边慌张地指着他身后,就在张扬转身看向自己身后的那瞬间,从滑梯上冲下来的物体直直地朝他撞了过来……
来不及震惊于这场飞来横祸,张扬连同那个人一起被砸进了水里,他很快爬起来,捂着胸口面色铁青——刚才那人借助俯冲的速度一脚踹在他胸口,踹得他几乎内伤吐血!
这已经不是道歉就可以解决的问题了,张扬气势汹汹地准备教训那个冒失鬼,却发现那个正扶着池壁弯腰猛咳的冒失鬼身态体型有点眼熟……
“陆沉舟!”
这三个字几乎让张扬咬碎了牙齿,他捏紧拳头愤愤地看着那个单薄的少年,心里笃定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肯定是自己命中的煞星!
陆沉舟湿漉漉的头发往下滴着水,他的眼眶鼻头全是红的,明显是刚才落水的瞬间被狠狠地呛到了。
见他呛得厉害,张扬皱皱眉,走过去拍他的背,“喂,你没事吧。”
可是陆沉舟根本没理他,仍旧捂着嘴使劲咳嗽,咳到张扬几乎觉得他会把自己的肺咳出来。折腾了好半天,陆沉舟才缓过来,这时候他像才看见张扬似的,声音嘶哑地打招呼:“呦,怎么你也在这里。”
“别以为装得好像刚看见我就能抹杀你试图谋杀我的事实!”此时张扬恨不得把他按进水里淹死。
“我撞得人是你?”陆沉舟眨眨眼,随即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幸好是撞了你……”
张扬极怒反笑,“如果撞了别人没撞到我那真是太遗憾了是不是!”
陆沉舟愣了片刻,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啊?如果撞了别人就麻烦了,你身体素质好,撞一下不要紧的。”说着他捶了下张扬的前胸肌肉以示自己所言非虚,却没想到这次竟然换成张扬弯腰咳嗽了……
真的是……内伤了!
不过张扬立刻报复回去了,他爬出浅水池,招招手让陆沉舟也跟出来。陆沉舟正担心他的伤势,很容易就上钩被他引到了深水池边,然后张扬伸手一推,毫不手软地把他推进了深水池。
哼!不会游泳的旱鸭子,淹不死你也呛死你!
{少年啊!热血吧!}
实战对战练习过后,张扬坐在地板上靠着墙休息。即使闭着眼睛也能知道眼前的光线被遮住了,他睁开眼,看见陆沉舟站在自己正前方。
“你今天变弱了。”少年皱着眉,摆出很困惑的样子,似乎在奇怪一个人的实力怎么会忽然退步那么多。
张扬冷哼一声,右手覆上胸口,淡淡说了句:“内伤。”
陆沉舟嘀咕了几句,然后走到张扬旁边挨着他坐下,也学着他的样子仰头靠在墙上闭上眼睛。
就这样静默了很久,久到张扬都快要睡着的时候,才听见身边的人低声说了句“就算我早知道你伤没好,也不会放水的。”
“嗯,我知道。”张扬连眼睛都没睁,早知道那家伙就是这样的性格。
“输了就是输了,没有任何借口。总是找借口替自己开脱的话,永远也不会变强。”
陆沉舟那极度认真的声音让张扬倏地睁大眼睛,他看见陆沉舟已经坐了起来,眼神清亮又坚定,如果这是少年热血漫画那他背后必定会布满万丈霞光。
“要变强?你少年漫看多了吧。”张扬忍不住调侃他,他觉得陆沉舟此刻的眼神跟三大热血漫画男主角很神似,“变强之后呢?你是想成为海贼王还是第一剑客还是下代火影?”
张扬自认为讲了个很有趣的笑话,于是自娱自乐地捧腹笑了半天。等他笑完了才发现陆沉舟看自己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了,最终他丢下一句满含鄙视意味的话:“你脑残啊……”
张扬被憋得说不出话,难道他听不出这是玩笑话……这家伙怎么那么缺乏幽默细胞!
这时候陆沉舟跳起来,然后转身朝张扬伸出手,“我饿了,一起去吃饭吧。”
张扬深吸了一口气,握上陆沉舟的手,借他的拉力站起来,“你想吃什么?”
“沙拉。”
“你怎么喜欢女孩子吃的东西?哎呦!”
后面这声惨叫是因为遭到了陆沉舟的毒手。
最终,陆沉舟拖着那个非暴力不合作的家伙去了芭贝拉意式餐厅。
张扬看着狼吞虎咽以光速干掉鸡翅开始进军披萨的少年,托着下巴回想他刚才的话——为什么学空手道?当然是为了变强啊!
其实他很想问问他,沉舟,沉舟,是什么让你破釜沉舟想要变强。
像是接收到了他的脑电波,一直埋头苦吃的陆沉舟突然抬起头,冒出一句:“因为我小时候很瘦小,总被欺负,所以我要变强,这样就不会再被欺负了。”
不是什么要保护同伴之类的冠冕堂皇的说辞,而是坦率地说着变强只为了保护自己。张扬托着下巴想,这家伙果然不是热血漫画男主角的料,顶多是个冷血杀手的苗子。
不过……陆沉舟在说那句话时小兽般倔强的眼神,却让张扬有了一股莫名的冲动,而他又不小心没控制好让这种冲动念头流露了出来:“以后我会保护你的。”
话音未落,张扬就后悔得直想抽自己……这么狗血又言情的台词他怎么一时脑子抽筋对男生说了!
不过对方却没领情。
陆沉舟大口喝掉可乐,从容不迫地道出了实情:“你怎么保护我?你连我都打不过。”
一句话说得张扬脸色由红转白,为了掩饰尴尬而塞进嘴里的披萨也一下子卡在了嗓子里,于是一下子他的脸色又被憋得由白转红。
就在他因为说不出话而只能在心里痛骂这小子绝对是自己天煞的克星的时候,陆沉舟递过来一杯水,他的眉眼都噙着笑,“喝口水,别呛着。还有……谢谢你。”
谢什么?张扬有些摸不着头脑,是谢他说要保护他的承诺吗?可是他已经被陆沉舟好看的笑容晃得失了神,什么都忘记了问,一心只想着,一定……一定要保护好这份笑容!
{因为我觉得寂寞}
春天是容易恋爱的季节,尽管教导处下令严厉扑杀了,但由于学生会阳奉阴违半真半假执行不到位,青木高中还是粉红泡泡不断飘来飘去。
就连那个陆沉舟,身边都有了固定的女生陪伴。
这个花边新闻最开始传到张扬耳朵里的时候,他是根本不相信的,他认为像那种“生人勿近”气质浑然天成的低EQ少年是根本无法完成谈恋爱这种复杂的高端任务的。
可是很快他就亲眼证实了这个事实——陆沉舟身边真的出现了一个女生,虽然他仍然是那副冷冷淡淡的低调样子,但却也任由那个女生挽住胳膊,偶尔也会侧目弯起嘴角回应她的巧笑倩兮。
这样的画面留在了脑子里,让张扬有种莫名的烦躁感——真是奇怪啊,学校里随处可见一堆一堆的情侣,怎么唯有那一对看起来格外不顺眼!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原本饱满的精神被拿掉了一块似的,有种强烈的失去感和莫名的失落感。
后来在陆沉舟连续两次缺席空手道培训课程后,张扬终于为自己这种怪异的情绪找到了合理解释——果然谈恋爱会耽误练习,原来他是在恨铁不成钢啊!
想明白这一点,张扬也就释然了,不过每次遇到陆沉舟和那个女生在一起的时候,他还是会忍不住紧紧皱起眉,同时在心里拧起一个疙瘩。
没过多久,陆沉舟就主动找他来了。看见陆沉舟朝着自己走过来,张扬第一个反应就是低头检查自己仪容仪表——头发没染耳钉没带穿着校服扣子系好,一切OK!
可是陆沉舟这次不是奉学生会会长之命来纠正他这些的,他只是过来告诉他:“莫楠说你的眼神太凶,总盯着她看,她害怕。”
“莫楠是谁?”张扬愣住了,这名字从来没听过啊。
“莫楠……就是莫楠。”
从陆沉舟有些羞涩的表情里,张扬隐约猜到了莫楠是谁,“你女朋友?”
陆沉舟扭过脸去,轻若罔闻地嗯了一声。
“空手道考试快开始了,你现在为了女生分心耽误练习,会影响成绩的。”
“我没分心。”陆沉舟几乎想也不想就反驳,“不是我喜欢她,是她喜欢我,我们才在一起的。”
这是什么逻辑……张扬没听懂,“你不喜欢她,干嘛还要跟她在一起?”
陆沉舟歪歪脑袋,“因为我觉得寂寞,有个人陪着我或许就不会寂寞了。”
张扬最佩服的就是他这一点,明明做了最无耻的事情却还能一脸无辜地说出来。如果换了其他人这样说,正义感极强的张扬或许早就一拳挥过去了,但是面对陆沉舟……他能做到的也只有摸摸鼻子,泱泱转身离开。
其实不是想摸鼻子,他想摸的是陆沉舟的脑袋,但又觉得于情于理这都是不该有的动作,所以才改摸自己鼻子以克制摸他脑袋的冲动,果然这个时候还是砸他一拳比较合理……
张扬清楚地知道,现在不揍他,已经不单纯因为打不过。
{所谓两肋插刀的同伴}
听说张扬最近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心情一直很糟糕,糟糕到敢去找街头混混挑衅撒气。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据说对方人多势众,张扬被修理得很惨。
张扬的小跟班口若悬河吐沫横飞地描述了半天,陆沉舟始终一声不吭地听着,最后小跟班心里没了底,弱弱地问了句:“那个……老大他们就在西门胡同里的拉面馆,不远,你要去吗……”
陆沉舟还是没反应。但是就在小跟班已经放弃了这个希望,暗骂老大瞎了眼找错了救兵的时候,陆沉舟突然站起来,瞬间杀气全开,低声说了句“走”。
小跟班大喜,赶紧带路。
陆沉舟才迈出去一步,就被拉住了。莫楠拽着他的胳膊,“沉舟,别乱淌浑水。”
可是陆沉舟一秒钟都没有停顿,仍然往前走,莫楠情急之下也跟着站起来,拽着他就是不松手,“我说不许你去!”
“他是我兄弟。”
“难道他比我还重要吗!如果你觉得他更重要,我可以松手……但是日后你千万别后悔!”
陆沉舟转过身,左手按住女孩的手,缓缓把自己的右手抽离,丢下一句抱歉就跟着小跟班冲了出去。他是真的担心自己再耽误一会儿,张扬就被殴至断气了。
一路上都不断在脑中虚构血腥暴力镜头,所以当他赶到西门胡同,看见被小跟班指认的那个混混头目上衣前襟沾染的红色时,脑子轰地一下就炸了,不管不顾地扑上去像野兽般撕咬猛打。
以一敌众,结果可想而知。等架打完了,严重挂彩的陆沉舟被围在中间气喘吁吁再无招架之力的时候,他突然瞥见五米外从成都小吃里走出来的熟悉身影,那不是……完好无损的张扬吗?
张扬显然也看见了这边的情况,赶紧跑过来冲入人群,一下子就扑在陆沉舟旁边,“你怎么了!”
陆沉舟瞅着他,东看西看也没瞧见他身上有半点伤,怎么回事?不是说快被打死了才叫他来救场的吗……
经过小跟班的解释和双方对质,才弄明白这根本就是场误会。张扬的确是跟小混混们起了争执,小跟班是在眼瞅着要开战的时候被派出去的,但是他却跟陆沉舟添油加醋说成正在激战,实际上双方最后压根没打起来,混混头目上衣前襟上沾到的是酸辣粉的汤汁。
不过按照张扬的意思,既然陆沉舟都被打伤了,那么误会也已经构成事实,所以他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给陆沉舟报仇。结果陆沉舟脸一沉,张扬就偃旗息鼓鸣金收兵了。
陆沉舟不愿意去医院,张扬就只能把他弄到学校医务室去擦擦碘酒。
“你傻啊,就算我真跟他们打起来了,你也不能过去单挑啊!这不摆明着是送人肉沙包过去么。”张扬一边给他脸上的伤擦碘酒,一边数落他。
此时回过味来的陆沉舟也觉得自己傻透了,但当时真是头脑一热意识就一片空白了,然后就直接动手了。说起来……自己受伤都是眼前这个混蛋害的!所以陆沉舟正色说:“等我伤好了,你让我揍一顿吧,然后就算扯平了。”
张扬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摸摸他那颗思维古怪的脑袋,“还是别扯平了,算我欠你一次,以后慢慢还。”
“……因为你承诺过会保护我,那是第一次有人让我产生了有同伴的感觉,所以我想既然你打不过我,肯定没机会保护我,所以就换我保护你吧。”
“同伴啊……”张扬看着陆沉舟脏兮兮的衣服,笑了,“以后你再为同伴两肋插刀的时候,记得应该把刀插在我身上,而不是你自己身上。”
“为什么……哎呦疼!你轻点!”
张扬看着陆沉舟皱成一团的表情,心情大好。当然这份好心情并不是因为陆沉舟的疼痛,而是因为听说他为了自己不惜和女朋友分手,因为亲眼见他肯为自己两肋插刀,因为亲耳听见他承认自己是他的同伴。
所谓同伴,必定是先产生了维系双方的深深羁绊,然后才能称之为同伴。
{木已成舟,你认了吧}
张扬继续在青木高中违反校规横冲直闯起来,因为学生会的唯一战斗力已经被他成功收编麾下了。
学生会会长声泪俱下问陆沉舟究竟为何倒戈相向,陆沉舟拍拍会长的肩膀,劝其宽心:“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木已成舟,你就认了吧。”末了又加了句,“如果你要把我踢出学生会,也没关系。”
精明的学生会会长自然不会做这种糊涂事,只期盼来日方长自己慢慢教导说不定有一天陆沉舟能够再次弃暗投明,却不知张扬早就说过陆沉舟其实是披了兔皮的孤狼。
而狼这种生物,一旦它认定了同伴,是一生也不会改变的。
黑白青春映画册新出炉的年级月考排行榜出来了,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常年霸占住年级第一宝座的青泽这次居然掉到了第三名。
虽然年级第三已经很了不起了,但是安置在青泽身上那就是堕落中的堕落了,因为青泽实在是太天才太优秀了,优秀到比夜神月还要夜神月!
从食堂回来的沈陌无意中瞥了眼月考排行榜,看着排名第三位置上“青泽”两个字时,目瞪口呆地呆立在了原地。这是骗人的吧?骗人的吧?一定是骗人的吧!他听见自己心底反反复复叫嚣的声音。
沈陌还没从震惊中挣脱出来,就被人从后面勾住脖子,拖走了。
“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干嘛啊,挡路。”
“喂青泽!这次你竟然考了第三!是不是分数或者哪里弄错了?”沈陌从青泽的胳膊下挣脱出来,情绪比他那个当事人还要激动。
“失误而已。”青泽回头瞄了瞄排行榜,抬手推了推眼镜,笑道:“早知道这种事情能引起那么大的波动,我早就这么干了,多有趣啊。”
本来还想再开玩笑说“要不下次我试试交白卷会产生什么效果”,但青泽扭头回来发现沈陌脸色已经很差了,所以只得把这句都已经到嘴边的话生生咽回去。
“怎么了?”青泽问他。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才害你成绩下滑的吧……”
没等他说完,青泽使劲敲打了下他的脑袋,“你胡说什么啊,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尽管青泽可以毫不犹豫地反驳沈陌的自责,但是他却不得不承认,自己身上所发生的这一切转变,都是从认识沈陌之后开始的。
青泽跟沈陌相识,是从三个月前开始的。
那天青泽像往常一样吃过午饭后就坐在食堂前那块草坪旁的木椅上背单词,后来他迷迷糊糊地靠在椅背上睡着了,半梦半醒间听见咔嚓咔嚓的奇怪声音,睁开眼正对上一个距离自己鼻子不过咫尺的长镜头!
受到惊吓的青泽厉声质问对方在做什么,随后镜头后面伸出一张满含歉意的脸,白皙的皮肤映衬着那双黑眸更为显眼,端着相机的少年冲他讨好似的笑笑,“对不起,刚才我看阳光洒在你身上,形成的光感很好,就忍不住照了几张照片……”
既然对方认错态度好,青泽也没再不依不饶地难为他,只是要求他从记忆卡上删除刚才偷拍到的照片。跟着少年去了计算机房,青泽站在他背后监督他删除照片,却看见他的记忆卡上有大量拍得很漂亮的人物照,大部分是同一个女孩子。
“你不是有偷拍癖吧?”青泽皱起眉,问。
“当然不是!我又不是变态……”
然后少年指着那些照片,对他解释:“她叫莲莲,是我的搭档,我们拍这些照片是为了给杂志做内插。”
“那你刚才拍我,也是为了……呃,给杂志做内插?”
“不是不是!”少年赶紧摆手,“没征得你的同意,我怎么能随便把你的照片拿给杂志呢!刚才只不过是觉得光影配合都很好,一时忍不住就顺手想留住那种美。”
说话间少年已经翻出了青泽的那几张照片——他放松地倚躺在木椅上,闭眼好似睡得沉静,金边眼镜滑落在鼻梁上,额发垂下来划过了右眼,手里的单词书摊开覆在胸口上,日光轻巧地勾勒出他硬朗的侧脸。
青泽不得不承认,他从没想过竟然会有人把自己拍得这么……呃……美好?
虽然从来没听过少年所说的那些奇怪的事情,但记忆卡中这上百张角度独特内容美好的照片已经让青泽相信了他并不是个简单的偷拍狂,至少是个拍照技术很好的偷拍狂。
那几张偷拍照,最终是青泽没舍得让他删除掉。
照的那么帅,删掉多可惜啊!——当时他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