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至真清吟
7757300000047

第47章 心灵对白(1)

1

很快到了元旦,石言尘不忘给扬子买些礼物,并想大家小聚一番,可是扬子喜与石言尘独处。石言尘问道:“妹妹这是为何?”扬子道:“外不慕纷华,内耐得寂寞。”石言尘只得由着扬子,身放闲处,心在静中了。

除了节日礼物,石言尘还给扬子下午刚刚领得的驾照。扬子喜极,立刻动了驾兴,开车载着石言尘,一直向着凤凰山顶驶去。蜿蜒盘山,城市喧嚣,渐落脚下。天际星辰,就在身边,触手可及。扬子默默吟咏一首《高处·舀流光》,以抒情怀:

车尘漠漠,自驾飞临攀天路,高处风云寒烈。夜色已澄澈,星际正额边。信手拈北斗,为君舀流光,绝向天公换韶华。银河传絮语:此女忒心偏!

整整一个小时,才到山顶。定宁灯海,尽览眼底。扬子下车,诗兴大发,刚刚吟得:“灯海龙宫,水晶璀璨”两句,已被寒风刺得牙颌打颤,瑟缩发抖,不能吟诵。以后才有此首《题夜城》,以记定宁灯海:

灯海龙宫,水晶璀璨。缤纷不夜城,万照展虹霓。紫气空阔,黯淡广寒银阙。冰娥心惊,素衣下界。指点万家灯火,辉煌天上人间。

扬子索性甩开臂膀,扩胸运动,发热御寒。绝然一只小天鹅,刚刚出水,振翅欲飞。石言尘生怕受凉,催促上车。扬子却在兴头,哪听大哥劝说?石言尘只得过去,强行钳回。扬子落腰不前,石言尘刚一使劲,便将扬子拽入怀中。扬子全身搐缩,依偎似猫,贴身取暖。石言尘正觉恰当,张开胸怀,合抱臂膀,全翼贴护扬子,以暂观看,夜中景色。

有了石言尘温暖,扬子根本无心回车,骋目游怀,尽情放纵心绪,穷览灯海世界,寻这找那,识辨各处知名灯饰。

树欲静而风不止,山风似乎喜欢同枝互搏的格斗,不停地命令树枝发出搏击的声响,惊醒今夜无垠的天籁。山风似乎更喜摆弄扬子的长发,呼啸着吹走所有的发饰。飘散的秀发,犹如作响的鞭鞘,抽过石言尘的眼角,石言尘不得不尽力将头侧向一方,躲过这顿似乎爱恨情仇的抽打。

石言尘不厌其烦地替着扬子,寻找南苑酒店之类的灯饰,直到扬子似乎瞧见飘忽无定的幽火,心中胆怯,才罢回车。

石言尘哈哈笑道:“冬天哪有什么鬼火?鬼火一般都在干热夏季才会出现。”扬子锁上车门,哆嗦道:“妹妹好怕啊!”石言尘道:“如果妹妹真怕就到后排来,大哥搂着妹妹。”扬子扭捏着,颤声道:“嗯——妹妹不敢下车——”石言尘道:“那妹妹就将驾座打倒,从上面爬过来。”扬子便将驾座打倒,从上面爬到后排,钻进石言尘怀中,道:“大哥怕鬼火吗?”石言尘道:“有什么可怕的?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鬼火,那只不过是一种自然现象。因为磷的燃点特别低,所以当自然界的磷聚集到一定浓度时,就会自燃,产生微弱光芒,就是所谓的鬼火。其实这种现象白天更多,只不过我们看不见罢了。甚至,有时就在我们身边,而且是因我们身体散热或者摩擦引起的。”扬子道:“反正荒山野岭的,妹妹害怕。”石言尘道:“妹妹胆小得还不如莲莲呢。”扬子问道:“莲莲是谁?好像大哥从未提起过。”石言尘道:“莲莲是大哥小时认识的一个小伙伴,已经死去三十一年了。大哥经常忆起她,去年,也就是前些日子,大哥还为她写了一篇题为《旧事缥缈》的文章呢。”扬子一听文章,立刻来了兴致,道:“妹妹最喜欢大哥的文章了,大哥可否记得,能够背诵出来,让妹妹欣赏一下吗?”石言尘道:“大概差不多吧,——也谈不上欣赏,只能听听而已。”于是,石言尘慢慢地回想着背诵起来:

幼时学校,处一高地,名叫“三官庙”。方园不大,周围尽为坟茔。夜间幽火飘忽,时隐时现,有时窜于脚下,明灭难寻。初时,以庙为校。后建平房四栋,红墙青瓦,俨然成校。

去校,必由东街。沿街两旁,百年老店,檐牙刁啄,鳞翅栉比。绵延相连,二里不断。后来禁商,店铺均分,化为宅居,贫者受益。

晚上,无所可玩。去校打闹,是为最美之事。有时,三五结群,斗胆去逐幽火,直到很晚才回家。莲莲也跟我们去过一次,她一点也未害怕那些所谓的“鬼火”。

莲莲,一个死去三十年的小女孩(七岁)。她瘦羸多病,向往欢乐。学校是她憧憬之地。可她一天学也未上过。童年旧事,如烟似云。惟独对她,深刻记忆。梦魂萦绕,挥之不去。尽管与她来往,不过两三次。

是年中秋,凉气来早,沥沥雨意,连日不歇。

那日清晨,预钟清越,回荡雨中。我顺街檐,向校飞奔。不觉已到街的尽头,再无街檐遮雨。

街的尽头是一间大药房,老远就能闻见草药的陈味。其实,药房已有很多年不作药房了。药房门很大,窗很高。有四根大柱,支撑着向外飞出的街檐。我站在檐下,仰望天空。暗雨无情,似乎故意要淋湿我的书包。我不敢冒雨,正在发愣。

忽然,吱呀一声,身后大药房的门开了一条窄缝。我认出门缝里的就是莲莲。我奇怪她家,就住在大药房。她脸色惨白,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她手中拿着一把大竹(油布)伞。依稀可以辨清,上面还未褪尽的红色。我知道整个街道,有伞的人家不多。莲莲把伞递在我的手中,用难以读懂的目光看着我。她嘴角翕动,似乎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

“莲莲,莲莲——”大药房里传来莲莲奶奶的声音。仿佛,她不愿莲莲和别人说话。莲莲胆怯地把门关上了。

那伞很沉,我使出全身的力气撑开了,用两手高高举过头顶,从街上走过,从校园走过。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用伞,我觉得所有的人都在羡慕地看着我,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神气感。

翌日,我给莲莲去还伞,想了一肚子要说的话。莲莲的奶奶把门也开了一条窄缝,生硬地说:“她死了!”然后狠狠地把门阖上了。我把伞立在门旁,懵懵懂懂地离开了。

听大人们说:莲莲的奶奶,是地主家的小老婆。莲莲是捡来的孩子,患的是痨病。我亲眼看见“三官庙”的坟地,多了一小堆新土。想必就是埋了莲莲的。从此,我再也未去过那片坟地。

近年,“三官庙”上大搞兴建,听说许多坟茔,从此消逝。但愿莲莲的灵魂,能有方寸之地,以为栖身之穴。

三十年过去,我一直默读那缕难懂的目光。原来:

那是最后一缕心灵交汇的目光

那是最后一缕童稚无邪的目光

那是最后一缕憧憬未来的目光

那是最后一缕展示人性的目光

那是最后一缕茕然无助的目光

那是最后一缕渴求生命的目光

那是最后一缕弥留人世的目光

——《最后的目光》

从她翕动的嘴角,我看出,她在说:“我要念书!”

“三官庙”上,书声依然,朗朗悦耳。我为莲莲作文,她应能安息了吧!

辛巳年八月。

扬子拍手赞道:“哀婉极致,动人心弦,太好了,太好了!大哥的文章,总是这样古典、精品。之后书写下来,让妹妹慢慢品味。”石言尘道:“听了莲莲的故事,妹妹现在还怕吗?”扬子身体热活了,也不哆嗦了,鼓起勇气,响亮道:“不—怕—了——!”石言尘道:“那好,现在咱们就去一帘幽梦,重温去年今夜,结拜兄妹的温馨情景。”

扬子下车,回到驾位,驱车下山,向着“一帘幽梦”而去。

2

“一帘幽梦”,又是空闲得只有音乐。

刚刚坐定,扬子便美滋滋地重温道:“去年今夜,大哥开车来接妹妹,车内暖烘烘的,轻轻响着音乐。大哥慢慢开车,压得积雪嘎吱作响。突忽,一车飞驰而过,卷起阵阵雪雾。霓虹灯下,犹如点点金沙,五光十色,散落而下。妹妹诗兴大发,随口吟道:霓虹光转,雪映七彩。红楼融融歌声,风情几多人家。甬望琉璃橱窗,动影蒙胧。听得醉人高呼,原是盈户竞豪奢。堪喜瑞雪,变金沙。何愁明朝,换物华?直至尽兴……今夜,大哥又带妹妹来到一帘幽梦……”

扬子正在津津回味,石言尘手机铃响,是西安袁汝恩打来的。

前几天,袁汝恩电话告诉石言尘:老公郝来,公司派住澳大利亚监理工作,需要半年时间。袁汝恩一人在家,寂寞非常。因为一直思慕石言尘,很想趁着空闲,和她的小石叔叔一起去海南度假,从而了却一段情缘。要让石言尘,无论如何抽出时间同行。石言尘不好当场伤害袁汝恩自尊,迂回道:“过几天,只能根据时间再定。”袁汝恩等了一个星期,不见石言尘回讯,又行打来电话催问。

袁汝恩甜声问道:“去海南之事不知小石叔叔确定没有?”石言尘为难道:“最近工作确实太忙,难以抽出时间,还不一定何时会有空闲?”袁汝恩似乎有点撒娇道:“嗯——别悠汝恩了,小石叔叔知道汝恩很想和小石叔叔在一起!”石言尘道:“那是当然,不过这样非常不妥当,最好还是和汝思他们同去。”袁汝恩怪怨道:“那有什么意思?宁愿不去的好。”石言尘道:“这事非同小可,还请汝恩妹妹三思,千万不可糊涂行事。”袁汝恩哀腔兮兮地道:“汝恩已经考虑过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有得必有失,为了应有之爱,牺牲所有也值得!”袁汝恩那边,仿佛传来啜泣之声:“汝恩等着小石叔叔回话……”石言尘只得不做声响地挂断了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