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烈士重生
7757100000066

第66章 奉命问政(1)

秋收时节,这天早晨,生产队的社员们上工不久,冯成杰领着冯孝严,跟着几辆运送带穗玉米秆的大车,来到生产队的打麦场上。场院中间,玉米秆堆成了一座小山,五六十个老人或妇女,围坐在小山四周,从事一种简单的体力劳动——扳玉米棒子。

一位军队干部离开人群,跑过来向他们敬礼:“司令员同志,我是这个队的社教工作队员卢云山,请首长指示!”

还过礼,冯成杰握住卢云山的手说:“辛苦了!我来看看老爹老妈,你去忙吧!”

卢云山指着劳作的人们说:“大伯大妈都在那边。”

冯孝严和卢云山说着话,向围着“小山”劳作的人们走了。冯成杰看到,一堆麦草上坐着几个四五岁的孩子,拿着玉米秆掰吃里面的嫩芯子,就走过来和他们说话。孩子们告诉解放军叔叔,他们在“吃甜甜”。这年月,饥饿的瘟神刚刚肆虐过中国大地,如何填饱肚子,仍旧是大人小孩每时每刻都在操心的头等大事。看见孩子们从这些即将成为饲草或烧柴玉米秆子里,寻找还可以入口的残留之物充饥,冯成杰觉得心酸酸的。

离开了孩子们,冯成杰看到,冯孝严已经坐在了爷爷奶奶的中间,两位老人正在手把手地教他扳棒子。冯成杰跟乡亲们打着招呼,来到母亲身边,在铺好的玉米秆上席地而坐,也拿起玉米秆扳起棒子来。

父亲问:“你也是来搞社教的?”

“对。从基地抽来的军队干部多,省委派我来给他们当领头羊。”冯成杰说。

冯孝严说:“我爸是省委农村社会主义教育工作团副团长,饮马县社教试点巡视组的组长。”

母亲说:“成杰,小严快三十了,谈好对象几年了,你们咋不催着他们快点结婚?”

父亲说:“老辈子人说,三十而立。在乡下像他这么大的小伙子,孩子都快上学了。你得催紧点,让他们快点结婚。我们盼着抱重孙子,眼睛都快盼红啦!”

冯成杰说:“小严一定给你们说了,那姑娘心气高,本来是护士,因为她的母亲是得产后风过世的,她决心要当一名妇科医生。前年,考进东南医科大学深造去了。她一再声明,完不成学业决不结婚,我跟她谈了好几次了,还没说服她。”

父亲说:“在医院里,开药打针都一样,为啥非要当医生?”

冯成杰说:“人各有志。年轻人想学多点本事,也是好事。”

冯成杰边扳棒子边观察眼前的劳动现场。扳棒子的场面,近几天到别的社队调查研究的时候,已屡见不鲜,可是,那时节有一大帮地县领导干部前呼后拥的陪着他,看的都是人家要他看的,见的都是人家要他见的人,和劳作的人们坐在一起扳棒子,这还是头一回。饮马县海拔高,玉米是近几年才引进的农作物,在家乡参加收玉米也是头一回。他看到大家把成熟的老棒子、半熟的青棒子和表皮还是翠绿色的嫩棒子,都放进了同一个筐子,倒在了同一个棒子堆上。这三种棒子几乎各占了三分之一。心里搁了几天一个问题涌到了嘴边,他问父亲:“爹,棒子怎么没全熟?”

父亲说:“今年,春寒退得迟,霜冻来得早,老天不帮忙,就这样了。”

“会影响产量吗?”

“肯定减产!”

“整个饮马县有没有玉米能增产的地方?”

“肯定没有。你想嘛,方圆百十里,春寒是同一个时间退的,霜冻是同一天来的,耕作方法都一样,老天会关照个别地方吗?”

“县上和几个公社都说玉米可以保持平产,能实现吗?”

“不可能,那是糊弄你们呢!眼下,有些干部还在吹牛搞浮夸,搞来搞去,搞得‘队哄社,社哄县,一直哄到国务院,哄得老百姓吃不饱饭’。”

冯城杰点了点头,又问:“把成熟的棒子和没成熟的棒子,都放在一起,这样行吗?”

“不行!这是在浪费大家的血汗。”父亲顺手从筐子里拣出表皮颜色黄绿不同的三个棒子,剥开皮,放在地上说,“这种表皮颜色全黄、子粒硬实的老棒子,完全成熟了,可以放在一起晾晒;这种表皮半黄半绿,子粒颜色发白,一掐冒出稠面糊糊的青棒子,现在分给大家煮熟吃,可以当粮食,晾干后,就变成一片片的玉米皮了;这种表皮纯绿、子粒一掐一包水,或者干脆没结子的嫩棒子,现在用它喂牲口,是上好的饲料,晒干后,只能当柴烧。”

坐在旁边的一位大叔说:“前些年我们都是那样做的。”

“对,都是分开收存,分开处理。”周围的几位大婶说。

冯成杰问:“现在为什么不那样做了?”

“队长不同意。昨天,我和你爹还为这事,跟队长吵吵来着。”大叔说。

这期间,有几个来找青玉米秆的小男孩,听见大人说吃棒子的事,就悄悄从盛棒子的篮子里拿起青棒子,扒掉皮啃起来。白色的面水,顺着嘴角往下流,他们似乎吃得很香甜。大人看见了,立即呵斥制止。胆小的孩子,丢下啃了几口的棒子跑了;胆大的孩子,拿着棒子边啃边跑。

冯成杰嚯地站起身,朝那位军队干部喊道:“卢云山,你去把生产队长给我找来!”

“是!”军队干部站起身,敬过军礼,跑步离开了场院。

不一会卢云山领着生产队长来了。冯成杰指着三个成熟状况不同的棒子,把大家的意见给生产队长重复了一遍。生产队长苦笑着说:“我也想这么办,也想把青棒子分给社员当口粮,可是,没办法,大队不同意。怕有些社员乘机挖社会主义的墙脚,偷生产队的棒子,出了问题不好查。”

“放屁!”冯成杰又朝卢云山挥手,“去,把大队支书给我找来!”

大队支书来了,见面先诉苦:“好我的冯司令,你哪里知道?为这事,我挨过群众的骂,跟公社主任吵过架。搞得我‘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公社的成大壮书记,也想按照群众的意见办,可是他官小位低做不了主,因为县上死活不同意。”

“这么说,根子在县上?我不了解情况乱批评人,请大家原谅!走,咱们现在就去找县委!”冯成杰把三个棒子夹在腋下,向两个农民干部鞠了个躬,朝冯孝严一挥手,急匆匆地离开了打麦场。

县委常委们正在开会,冯成杰走进了会场,把三个玉米棒子,放在了县委书记吴聪的面前。

掌灯时分,遍及全县城乡的广播喇叭里,反复播送着县委、县政府刚刚发出的《紧急通知》:“根据省委社教工作团首长的建议,县委、县政府决定对玉米收存办法做如下调整……”

冯家一家人坐在饭桌旁,就着水煮菠菜,吃着清汤面条,在听广播。喇叭里说:“……青棒子可以作价分给社员做口粮。嫩棒子可以当饲料……”

“好啊!能吃到香甜的煮棒子了!”冯月明举起筷子欢呼。

祁菊芳说:“咱那个成杰,咋就那么爱管事?”

冯大仓说:“他是身在其位,要谋其政,不管不行。今天这事,我看他管的对,管得好!”

冯成英和李珍玉,还不知道发生在打麦场上的事情,你看我,我看你,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就在千家万户,收听广播的时候,在县中学当教师的冯月圆,带着她的男朋友、物理教师小郑,来县招待所看望伯父和大哥。一块儿听完广播,还没说几句话,又来了几个看望老首长的转业兵,冯成杰掏出几张十元钞票,让冯孝严到县委招待所对外营业的餐厅里订了一桌饭菜,请大家共进晚餐。餐厅优待上面来的首长,餐桌上有一条清炖鱼,一盘红烧肉。

酒喝完了一瓶,饭菜也吃得差不多了。冯成杰问道:“都说说,家里的日子过得怎么样?还有啥困难?”

一个转业兵说:“粮食供应太少,大人每月二十八斤,小孩只有十一二斤,只能吃个半饱。”

另一个转业兵说:“快半年了没见过蛋和肉,油和糖每人每月只供二两,都凭票。蔬菜商店开门迟关门早,我们两口子都上班,没时间排队买菜。就那么一点吃食,先得顾着孩子,营养跟不上,我老婆的脚又浮肿了!”

又一个转业兵说:“吃不饱不说,出门尽遇上憋气事,心里更难受!”

“哦!都会遇上啥样的憋气事?说说。”冯成杰问。

几个转业兵七嘴八舌的讲起来。

“到商店里买点饼干、点心,要粮票不说,还要硬搭给两瓶汽水。”

“什么汽水?就是糖精、色素加自来水兑成的有色水。价钱还挺贵,一瓶要交两斤饼干的钱。”

“那玩意儿有时候根本喝不成,喝了胃酸不说,还会恶心、呕吐、拉肚子!”

“最霸道、心最黑的要数粮店。每买十斤粮,就短缺一斤多。谁敢跟他们理论,就说你是故意扰乱了储存出售国家重要战略物资单位的工作秩序。”

冯成杰长叹了一口气说:“没想到,饮马县还存在这样的问题。明天,我去搞一次调查研究,等拿到真凭实据,我会督促县委、县政府,尽快想办法解决这些问题的。”

冯月圆和她的男朋友,好像也有话要说,但总是欲言又止。冯成杰只招呼他俩吃饭吃菜,也不问他们想说什么。

第二早晨,冯成杰出现在县城最大的副食商店里。他穿着一身胸前印着“农机厂”字样的旧工装,捏着一斤地方粮票十元钱,排在买饼干的队伍里。冯孝严站在他旁边,也换上了农机厂的工装,还背着个军用挎包。买到饼干的人,从他们旁边走过,手里除了饼干包,都提着几瓶紫红色的水。

在售货员的呵斥声中,队伍缓缓地向前挪动着,终于轮到冯成杰了,他递上粮票和钱:“我买一斤饼干。”

售货的胖姑娘朝他手上瞟了一眼喊道:“下一个!”

“同志,你还没给我买呢。”冯成杰说。

售货员唬道:“你没长眼睛吗?没看见别人拿的是啥粮票吗?”

冯成杰扭头一看,见别人拿的都是全国粮票,乞求道:“对不起,我只有地方粮票。小同志,你就通融一下,卖给我一斤饼干吧!”

“快走人,下一个!”售货员喊道。

冯成杰问道:“哎,小同志,地方粮票也是国家发行的,粮店领来的,怎么到你这里就不是粮票了?”

“废话!我提货要全国粮票,卖货当然也要收全国粮票。少一斤我找谁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