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烈士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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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护兵生涯(2)

大家问明情况,都默然地低下了头。

方正文把营花放在床上坐好,按住她的头挨了三下床铺,喊道:“希富兄弟哎,你走好,你侄女儿给你磕头送行喽!”

营花哇地大哭起来,哭声是那么凄厉,那么悲凉。大人们也跟抹泪叹气。哭声也勾起了冯成杰惜念好友的悲伤之情,忍不住眼泪又溢出了眼眶。

连文书跑来向冯成杰敬礼:“报告冯排副,任连长刚打来电话,命令你带一个班,执行长官去归绥的护卫任务,凌晨四点乘汽车出发!”

“知道了!通知汽车队和护卫排一班做好准备!”冯成杰说。

连文书还递给冯成杰一封信,他急忙回宿舍拆阅,弟弟冯成英在信上说,伯父带着艾莉娅大婶到家里来了,父母为他们举行了一场热热闹闹的婚礼,全村人都来了,伯父高兴哭了。伯父的后半生有人陪伴了,多少也减轻一点大家对他的牵挂。

第二天清晨,两辆军绿色的中型吉普车,护卫着两辆黑色小轿车,行驶在省城归绥的大街上。傅作义长官去洛阳见过蒋委员长回到了归绥,要向他的部属传达委员长的训示。车队直接驶进了第七集团军司令部的大院,在办公大楼门前停下。吉普车上跳下了十个护兵。祁师长、余副师长下车后径直走向楼门。刘参谋长对冯成杰说:“你派两个人去师长家做杂务,其余的人到办事处去休息待命!”

到过师长家的士兵们都说,师长结发夫人倪湘云,待人亲切和善,见过她的年轻兵都说,见了她就有一种见到妈妈的感觉。冯成杰很想亲自体验一下这种感觉,就把去师长家干杂务的任务,留给了自己和成大壮。吉普车把他俩送到西大街一条巷道尽头的四合院门口,司机说:“这就是师长家,下午我来接你们。”

撞过两次门环,院门开了一条缝,一张活泼的少女面孔出现在他们面前。成大壮说:“小姐,我们刚从独立师来,到祁师长家来干杂活。”

“我不是小姐,我是学生祁玉珠。请!”院门打开了,身穿学生装的祁玉珠行了个蒙古式的迎客礼,喊道:“妈,是两位没见过面的兵哥哥。”

师长夫人由一位年轻厨娘陪着,站在堂屋门口。她中等个,四十来岁,眉宇间透着成年妇女的秀美之气,她穿着深紫色丝绸的旗袍,披着驼色的方巾,看见冯成杰他们,就朝院门迎来了,笑眯眯的,就像慈祥的妈妈来迎出门归来的儿子。

冯成杰紧走几步敬礼说:“报告夫人,护兵冯成杰、成大壮,奉命前来做杂务,请您安排活路!”

倪氏夫人把站在面前的一官一兵打量了一眼,对冯成杰说:“听口音,你是咱饮马县的人?”

“是。我俩都是饮马河镇将军里村的人。”冯成杰说。

夫人拍手笑道:“哎呀,几千里外能见到乡亲,真不容易啊!活儿不多,吃过午饭再干。秋菊,你快去做饭,多做几样菜。孩子们,到屋里坐吧,咱娘儿几个先说说话。”

祁玉珠不容两位兵哥哥开口,抢着说:“这两位兵哥哥一定都是新兵。”她指着成大壮说,“你在家是种地的。”又指着冯成杰说,“你念过书。你跟别的兵哥哥不一样,是学生刚穿上军装。”

“我也是从农村抓来的壮丁。”冯成杰说。

“反正我看着不一样,你就是个读书人。”祁玉珠坚持说。

成大壮说:“小姐,你说得没错,我念了几年书就种地去了,他一直念到高中毕业。”

“嘻嘻,我的眼力不错吧?我一看就知道,你跟我玉龙哥哥差不多,是个脱下学生装就穿军官服的角儿。”祁玉珠得意地笑了。

夫人说:“玉珠,你不是要去学校嘛,咋还不走?”

祁玉珠说:“星期天的活动自愿参加,不去也行。去了还是上街宣传抗战。两位兵哥哥来了,我想请他们讲讲打鬼子打汉奸的事,下次搞宣传,不就有话说了吗?”

夫人说:“也行,你就帮我招呼两位哥哥吧!”

玉珠说:“我觉得空喊口号没多大意思,与其那样,还不如就像这些兵哥哥一样,扛起枪,开到前线去,真刀实枪的跟鬼子汉奸干,那才叫抗战。”

“你还小,还不到扛枪打仗时候!”夫人说。

“枪,我拿得动。”

“听听,越说越不着调了。”夫人再次向两位乡亲发出邀请,“孩子们,进屋吧!”

“夫人,我们还是先干活吧。”成大壮说。

“娃娃家家的,到家了就该先歇歇,还跟婶子客气啥?走,进屋!”倪氏夫人一手拉着一个老乡往屋里拉。

祁玉珠跑过去一手推着一个兵哥哥往屋里搡:“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见了老乡,不叙乡情,算啥乡亲?”

进屋坐下,玉珠沏茶,夫人拿点心、削苹果。夫人说她娘家在饮马县城郊的川北镇,跟祁存哲成亲二十年了,只回过三次老家。对祁家的亲戚邻居都不太熟悉。至今最爱吃的饭,还是家乡的油泼辣子酿面皮。接着又问了许多家乡的近况。

祁玉珠得空就打听打鬼子、打汉奸的事。

午饭后,拉着板车买了一回块煤,清理完厕所,时候还早,两个军人又去打扫院门外的垃圾。夫人、玉珠和厨娘都换上干活的衣服,拿着扫帚铁锨和他们一起劳作。街坊邻居也提着铁锨扫帚出来帮忙,大家争相和夫人说笑话、拉家常,说说笑笑地很快把一条巷道从头扫到了尾。

回到办事处开过晚饭,刘参谋长打来电话,命令立即启程,送他和余副师长连夜返回师部。

长官们神情沉闷的上了车。车队开出了归绥城,刘参谋长才发出了一声叹息:“哎,我就是搞不清楚,强盗都打到家里来了,家贼也跟着兴风作浪,有些人怎么还在喊,攘外必为安内让路。委员长也不让我们还手,要我们‘不到不得已时,不得对日开战。’啥时候是不得已的时候?没个标准,怎么把握?”

“你我搞不清没关系,委员长清楚就行了。啥时候该开战,听老头子的命令就是了!”余副师长说。

“眼看着鬼子打过来了,可委员长的命令没到,我们是打还是不打?依我看,还是傅总司令的训示好把握,‘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总的原则还是我们不能打第一枪,不能主动开战。”

两位长官都默不作声了。三辆汽车一路颠簸,午夜时分到达青南县城。等长官们给各部队下达完“不得主动对日军开战”的命令,已是凌晨两点。

冯成杰领着几个护兵,把刘参谋长送回家,来到余副师长的院门口,敲了几次门,能听到西屋里传来的嘀嘀嘀的收报声,却没人来开门。再敲,再喊,有人应声了,是余副师长太太的声音。

余太太就是负责抄写机要电文的特别秘书倪月。她是个身材窈窕的俊俏女子,虽然已经三十出头了,但看面貌还很年轻,顶多也就二十四五岁,许多初次见面的人,常把她当作余副师长的女儿。据说她自幼就长得可爱,父母给她取名闭月。即有“闭月羞花之貌”的意思。长大后,她觉得那个“闭”字不好听,就自作主张,只留了一个“月”字作名字。

等了片刻,倪月打开了院门,她穿着毛呢军大衣,踏着拖鞋。

“护兵哪里去了?今晚没派值夜的吗?”余副师长问。

倪月说:“派了,正在接受处罚。冯排副,你跟我来一下。”

余副师长冷哼了一声,气呼呼地走进院子,去了他办公的堂屋。

打发走几个护兵,冯成杰跟着倪月朝东屋走来。

收报声还在继续。走出门廊,冯成杰看到,东厢房门开着,射向门外的灯光一侧,有个人头顶洗脚的木盆跪在地上。他一眼就认出来了,是那个长得很精干,外号叫“猴精”的护兵。猴精军服随便套在身上,裹腿腰带堆在一边。他问道:“他是怎么回事?”

倪月说:“你看看,你的这些兵,长官不在家,他们就反了!不打裹腿,不扎腰带,敞胸露怀地满院子乱跑,我说了他几句,他竟然敢跟我顶嘴。我叫他给我打洗脚水,喊了半天才动弹,端来半盆凉水顿在了我面前,还跟我发牢骚,说那是勤务兵的活,不该他干。你说他该罚不该罚?”

“该罚!”冯成杰说。

倪月接着说:“我没让他去开门,就是要你们亲眼看看他的这副德性。不然,他会说我冤枉了他。现在,该看的你都看到了,怎么处理,你看着办吧。”

冯成杰取掉“猴精”头上的洗脚盆,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喝道:“赶快滚!明天让连长收拾你。把你们小组的人,赶快给我喊一个来!”

“猴精”站起来,提着腰带裹腿,一声不吭走了。

冯成杰站在门廊里,等着另一个护兵来接班。西屋里的滴答声停了,报务员小刘上过厕所又回了屋。看着倪月屋里的灯光,冯成杰不由得想起了不久前亲眼所见的一件事。新兵们来到师部时间不长,就是清明节。祁师长要求师直机关,搞一场官兵同乐的联欢晚会。操办的人根据官兵们的喜好,把晚会安排为既演折子戏也跳交谊舞的综合晚会。因为人多场子小,不知是谁出了个点子,搞了个连级以下的官兵猜谜入场的名堂。晚会开始前,在礼堂门口拉起了几根长长的铁丝,挂上了两百条写上谜语的长纸条,谁猜准了谜语,组织的人就取下纸条盖上章,交给他当门票入场。警卫营的新兵们,都想走进舞场去开开洋荤,看看热闹,就拉着他去当猜谜枪手。他先后猜对了三四十条谜语,把警卫营想进舞场的弟兄们都送进了舞场。到最后,铁丝上还挂着两个写着谜语的纸条没被人拿走。一条的谜面上写着六个《水浒》人物的名字,分别是“高俅、鲁智深、史进、宋江、阮小儿、吴用。”谜底是“打动物的一种生理行为。”这一条可能是因为谜底太荤,有人猜对了也不想说出口,所以,没被人拿走;另一条的谜面是“成年侄子与年轻婶娘同盆洗澡。”谜底是“打《论语》中的一名句。”这条谜语,谜面是荤是素且不说,主要是谜底过于生僻了,几乎没人猜得出。这两条谜语的谜底他都已经猜出来了,前一条的姑且不说,第一条的谜底,不就是孔子的那句名言“欲洁其身而乱大伦”吗?他不想进舞场,跟前也不见熟人,想多看看热闹,就没把谜底告诉别人。很多人围着那两条谜语猜东猜西的时候,余副师长和倪月,胳膊挽胳膊来了,也凑过来看热闹。看了前一条谜底很荤的谜语,倪月捂着嘴笑个不停。看到第二条谜语的谜面,倪月沉下了脸,拽着余副师长朝舞场走了。他看到了余太太的这些举动,心里觉得好生奇怪,难道这条谜语戳疼她的伤疤了吗?后来听到的有关倪月的一些绯闻,证实他当时猜测是有道理的。

接班的护兵来了,冯成杰回了连部。第二天清晨,又带着护兵去归绥接祁师长,直到傍晚才返回。他找军务处的人打听了一下,得知王希富的抚恤金、《阵亡通知书》都已经寄出了。晚上查铺的时候,发现少了一个人的行李,“猴精”不声不响地消失了。任连长也只知道是余副师长打发军务处的人把他带走了,也不清楚他被带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