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蓝色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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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郭云和知青们住在刘家井上,一边打柴,一边劳动,日子过得十分辛苦。虽然很辛苦,但是知青们却不能多说什么,毕竟祸是他们闯的。再说打柴拉粪,也是为了解决他们烧火取暖的困难,是那种属于为自己干事为自己服务的事情,因此大家都没有多少意见。

大家在郭云的带领下天天劳动,倒也干了不少事情,细心算算,已经拉了三车柴火,三车填炕取暖的羊粪,成绩也算不小。他们弄到的这些东西,都是生活的必需品,有了这些东西,冬天的日子就会好过一些。郭云因为想到这样一来,不但躲过了辛虎他们的报复,而且还顺便解决了知青们烧火过冬的问题,对知青们的抱怨也少了许多。

柴火和羊粪被拉走后,大家便开始往羊圈外挖粪。知青们把土粪从羊圈里挖出来敲碎,然后让社员们把它拉运到农田地里去当肥料。往年,这些农活是社员们干的,社员们把羊圈中的粪土挖下来,用自家的驴车儿拉到队上去挣工分。队上规定,拉一车这样的土粪,队上给记十五分工,拉得多,挣得多。社员们力气好,一天能拉两趟,可以轻轻松松地挣到三十分工。

羊粪是上好的农家肥,如果在哪块地里薄薄地撒上一层这样的土肥,就等于给这块农田抹上了一层肥油。农民们在撒了羊粪的地里种上庄稼,秋后必定能够得到一个好收成。这是农家肥中上乘的肥料,适合各种庄稼生长的需要,不仅小麦、洋芋、豌豆、胡麻等粮食作物喜欢它,就是西瓜、葫芦、白菜、萝卜等瓜菜蔬果作物也喜欢它。

因为羊粪有这么多好处,所以各生产队都很重视养羊的事情。宋刘庄养着三百多只绵羊,每年都能给队上提供几十车羊粪。这些羊粪被用在上等农田里,使这些土地得到给养,以便让庄稼长得更加强壮,收成更好。宋刘庄队靠着这一群羊,每年的收成都很不错,有人给算过一笔账,说这群羊每年至少能给生产队多增加十几担粮食,如果没有这些羊粪,庄稼无论如何也达不到这样的收成。

说到羊粪的好处,宋刘庄的社员们没有人不相信,说到刘家井、刘家井上的这群羊以及这群羊带给他们的福祉,他们也没有不服气的。社员们对这群羊心存感激,打心底里希望这群羊越养越好。但是,他们又不得不承认,他们对这群羊很有意见!

他们离不开这群羊,但是还是这群羊让他们的心中郁结了深重的怨气。他们弄不明白,这三百只羊,从地主刘天禄家没收到队里来,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多年了,羊只的数目却再也没有发生过变化,社员们想不通,他们说难道这群羊都是不下羔子的老公羊?或者说它们都成了仙,这些年来竟然没有一只生老病死?时间过去了二十多年,这群羊至今还是当初的那三百多只,社员们就说这简直是一个奇迹。

当然,这不是奇迹,社员们说这里边一定有人在作怪。他们并不是不知道其中的奥妙,只是没有人站出来揭穿这个奥妙而已。尽管他们心中有气,行动上却又不愿表现出来。他们很清楚,羊自然都不是老公羊,也不可能都成仙,问题就出在羊倌们和队长们的身上!就说羊群的更新和数目的增减吧,三百只羊的一个羊群,那可不是一个小羊群,在这样的一个羊群中,母羊至少也要占到三分之一以上的数量,也就是说在这群羊中,至少有八十到一百只羊是母羊。这么多母羊产羔子,按一年产一茬计算,最少也能产出五六十只羔子来。再把一年中老弱病死、狗扯狼吃、迷踪丢失的羊除掉,比如每年除掉三十只,两下里相互一抵顶,一年也还能给羊群增加二三十只羊呢,就按这样的速度计算,这群羊发展到现在,至少也应该有六七百只了!可奇怪的是,这群羊至今还是原来的那三百几十只!除了新出生的羊没有了下落,还有一些事情也让社员们生气。他们私下里议论道:就说这些羊都是老羯羊罢,它们不会生崽,因此这群羊还是那么几只,但羊毛总该会有的吧?但是,羊毛也没有!谁都知道,成年羊一年要收两茬毛,一只羊一茬能收二三斤毛,这样,三百只羊一茬至少也能收六七百斤毛,两茬至少也在一千斤往上。可实际的情况又是怎样的呢?实际的情况是,羊倌们一年给队上只能交来五六百斤羊毛,其余的照样没有了下落!那么,这些东西究竟哪里走了?社员们气愤地说,同样的结果,它们让干部和羊倌们私吞了!他们说,看看人家的生活,再看看我们的生活吧,同样都是一个队里的人,人家吃什么穿什么,我们吃什么穿什么,只要一对照,就什么都明白了。他们举例说,刘会计家和何保管家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看看他们两家的情况,谁还不明白那是怎么回事情?人家的炕上铺的是羔子皮褥子,身上穿的是羔子皮皮袄,就连头上戴的帽子、手上护的护套,也是羔子皮做的!可我们有这些东西吗?我们没有!

一说到队上的这群羊,社员们就忍不住满腹牢骚。大家对当官的有意见,有些人甚至赌咒发誓说,将来有机会,一定要叫那些黑心肠的,把他们“私吞”的东西给吐出来。

话虽这么说,但到具体事情上,社员们却又是另一种说法。他们说话可以胡说,但事情不能胡干,这是“革命斗争”年代,实在出不起事情呀,一旦出了事,就不可能有什么好结果。大家清楚地记得杨庄队周队长的事情。那件事给大家留下的影响太深刻了。凭良心说,周队长应该算是一个很谨慎、很清廉的人,他生活俭朴,当了好多年队长,连一件像样的衣服也没穿过,队上分粮分钱的时候,也从来不让自家多得一分半分的好处。可就是这样一个“清廉”的人,想不到却因为偷拿了队上的五百块钱,两石麦子。结果,最终被四清工作队查出了他的“丑事”,落得被大队里批判、公社里斗争的下场。周队长受不住“自找”的“六刑”,找了根麻绳在自家屋里寻了死路。现在,宋刘庄存在的也是那样的事情,而且,种种迹象表明,宋刘庄的事情,远比杨庄队的事情复杂,如果抖擞出来,那可真不是谁想了断就能了断得了的事情,弄得不好,很可能又会弄出人命来!

想到这样的结果,社员们就再也不敢去捅那个马蜂窝了。他们想,都是生活在一个村上的,低头不见抬头见,论关系,就好比是一个家里的弟兄一样,虽然不在一个家里吃住,但逢年过节、婚丧嫁娶的大小事情还是少不了在一个锅里吃饭,一个屋檐下谋事,如果因为钱财上的事让谁倒了霉,翻了车,甚至丢了性命,弄成周队长那样的结果,就什么意义也没有了——他们都不希望在队上少了哪一个,如果闹出那样的事情来,大家都不会好受。他们认为,钱财不过是身外物,谁多谁少都没啥关系。钱多的,不过比别人家活得好一点,钱少的,虽然生活紧迫点,但是也还能过得去,完全没有必要为钱财的事情,伤害相互间的感情。

“孙子过去,爷过去!”有人这样想,“贪污的是队里的东西,又不是老子一个人的!大家都怕惹人不说话,我为什么又要多那么一句呢?吃不到稠的,稀的总是有的,只要他们不要让老子饿着,何必惹是生非呢!”

这几年,宋刘庄村的社员们几乎人人知道队长会计们的这些猫腻,但都因为情面上的事情,一再地宽宥着他们,日子倒也过得还算宁静。

但是队委会里的人并不知道大家在原谅着他们,自以为他们的所作所为并没有被人发现,他们还像往常那样照常干着他们的事情,该吃的时候还吃,该拿的时候还拿,完全意识不到社员们愤怒的眼睛始终在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