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跟着时光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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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蚂蚁

一根草茎浮在水面上,这根草是两只黑蚂蚁的小舟,两只刚刚从树丛里退出战争的蚂蚁随着一阵风被推向波浪上的小草,开始了另一场面对生死的泅渡,我们无法预知这两只蚂蚁的未来,生灵们有时就是这样不能左右自己。

这是一口水洼,藏在人迹罕至的草丛里,水已很久很久保持了平静,水面四周有一层绿苔,这根草就是突然被风带入这层绿苔的,绿苔被分开一条缝,两只你追我赶的蚂蚁就在这根草上,一会儿昂起头,摆动摆动触须,一会儿奔跑几步,再回到原来的位置。

草就一直浮着,像一根圆木头,似在替两只黑蚂蚁做一种水上游戏,似乎只要蚂蚁快活,这游戏就永远持续下去,蚂蚁在水面上,与水毫无瓜葛似的,这时风推过来,草在水面上移动了一些,蚂蚁也移动了一些,但它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变化。即便有,这变化也非蚂蚁所能决定得了的。

绿苔是水的一件衣裳,它在水洼里深藏,渐渐扩大,这种扩大让水、草茎和蚂蚁几乎找不到丝毫破绽,即使有一场雨注入,水位抬起来一些,绿苔也还是绿苔,没有多也没有少,蚂蚁仍在草茎上,它是水洼的客人或冒险家,水洼对蚂蚁的印象是啥样子的?客观上由蚂蚁决定,实际上由水洼定夺,水溢出来或水枯见底,这两只蚂蚁还会眷恋一根草茎吗?所以,在水洼的水不能大起大落时,一根草茎和两只蚂蚁是最好的主宰与被主宰的关系,这两只偶尔站到一条线上的蚂蚁,因为同一根草茎,发现了其间必然的结果——它们必须抓紧同一根草茎自保。

只要愿意观察下去,就会发现草的变化,它在膨胀。就蚂蚁而言,这是威胁的信号。一根草在不断加重自身的分量,如果时间允许,草茎在蚂蚁靠岸之前不能沉没,则这两只蚂蚁还会继续干它们想干的事,倘若,这根草支持不住,即使这两只蚂蚁雄心勃勃,均无济于事。在无法不选择的“当前”,谁又怎能躲过?

这是一则寓言。

第一只蚂蚁与第二只蚂蚁打起来了。它们都想把对方推到水里,但谁也不能把谁推开。如果谁也不能把谁甩开,生存的希望将一点没有了。可是谁愿意罢手?这种惊心动魄的恶战,只能在一些特定的圈子里发生,至于水洼边的树、灌木、草丛,是另一个圈子,一点也不会在意。旁观者以为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这根草茎就有了些微变化:两只蚂蚁在同一端时,草的另一端就微微上翘,如果两只蚂蚁在草茎的中央或接近中央,浮动的草就处于平衡状态,但是草茎不会有丝毫的前移,只有两只蚂蚁在某一端扭打时,草茎会向前挪一点,如果这两只蚂蚁在另一端故伎重演,则可能使草茎向后挪了。这种反复多次的做法,还是不能使草茎在水面的位置有多大改变。但是,这两只蚂蚁却完全不同了,它们在消耗体能之后,面对的问题一个也没解决——对手没被清除掉,草茎也仍在吸着水。它们把这一份危险的怨恨记在有可能改变的对方,仿佛其中一个不再,另一个就可生还,因而一只蚂蚁与另一只蚂蚁就这样扭打不止,谁也不愿意奋不顾身跳水逃亡。

间或,它们斗得累了,一只蚂蚁与另一只蚂蚁退到各自的一端,它们身体相当的质量使草茎仍处于平衡状态,一次,两只蚂蚁将草茎踩翻滚了个个儿,它们差点儿全掉进水里,一只蚂蚁抓住了草茎,另一只瞬间也抓住了那只蚂蚁的后腿,于是它们一齐回到草茎上,不知谁比谁呛得厉害,有一刻,它们不再接手,对峙片刻,似乎发现了各自的想法都有些愚蠢,这一呛水使它们伤了元气,或者清醒了些许。

但时光在此之间恍然逝去,惊魂未定的两只蚂蚁仍找不到更好的办法登岸,一口水洼对两只蚂蚁而言犹如一片汪洋,一条小蛇从水草丛中游走了,似乎没把一根草茎和两只蚂蚁放在眼里,带起的水波把草茎推到一个高处又跃回来,除了制造危险未见有任何好处,一群水虫在水洼罜,带起的水波把草茎推到一个高处又跃回来,除了制造危险未见有任何好处,一群水虫在氷洼里钻上钻下,灵敏至极,蚂蚁见之只苟惭愧的份,它们也不买蚂蚁的账,甚至解不透一只虫子怎么不会下水游戏一番。

这两只蚂蚁中的一只似乎找到了一点希望,它抓紧草茎,下半身倾向水面,它有一只不算小的肉肚子,下肢的腿向后蹬,另一只迟疑了半晌,似乎也懂了这是什么目的,立即在另一端仿照它的样子,用力蹬水,这时,草茎竟向前移动了,缓慢但在前进,这只草茎越来越沉,但这毕竟是草,而两只蚂蚁是真正的大力士,它们就这样借着波纹的推力,一点点地向岸靠近。

蚂蚁知道了这一根草茎的重要,才如此地甘愿花去全部力量带走一根似乎有些沉重的草,一齐渡过水洼。

此足以令观者发出千年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