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跟着时光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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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火车在夜里穿行

夜里,总要醒来几次。

火车就这样一遍一遍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了。火车从南方来或从北方来,大地在微微震颤,一个人久久地听着,也会照样安睡。

窗外黑乎乎的。夜色并不一团漆黑,漆黑的是未知,是思想不着的边际。边际?对,就是那隆隆声消失得不见踪影的地方,或者更远。连火车也不明白的远,远是对近处的人产生的感受,近处的人依然不知道自己正是那远处的远。

一个人站在铁道旁,等一趟不明确的火车,即使是白天,与这一个黑夜又有什么不同?只是白天多了日光,有了更多的外出的人,若是在黑夜,也有这么些人不是节日,便是灾难临头。黑夜是留给更少的一些人的,让更多一些人沉迷于酣睡。那很少的一部分人如果白天站在铁道边,谁会认出他来,跟那些很平常的人没有两样。

自从几年前这儿修出一条铁路,我就像突然间看到了那种远。那远中的茫然和游移不定,我不明白自己干了些什么,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只不过是在一条铁道边罢了,我不知道浪迹与归来的终极意义。我晚上躺在自己的床上,而火车上那么多人还在赶路,他们是我的陌生人。每天,这种陌生的事实都如期而来,在一个准点的时刻,带着他们向远处去,远处也许正是距他们最近的地方,我正是他们的远。

白天,火车未来的时候,我从一架桥上经过,看到来来往往的一些学生沿着铁道线回家或往学校去,他们很小的身子,使这根线绵延在一种意味无穷的未知里。他们走在枕木上,我看见了生命的小和生活的累,他们也许心里哼着支美妙的子,果正如我质想的,我真替他们高兴啊。谁也没有理由惊醒他们,这种远,也许你僅也不能抵达,脚所能印在路面上的远还叫远吗?远,就是永远的不知道的处所,唯有接近再接近,可是在远而又远的远面前,接近也只不过是自我内心里的一份神圣的感动。

一趟趟的火车就这样走远了,也许往深圳,也许往北京,或者更远,不,一定更远。我所熟识的这列火车,同一天会出现在许多入的面前,或者一年年地奔波在同一条铁轨上,它是我一个陌生的熟人而已,从未有对话的机会,可确实有内心的颤动。否则,我不会在夜里常常屏息倾听一列列火车的到来。我沉浸在大地微微的颤动之中,黑夜仿佛滋生出一种激情,在将一些不该停止的物推动。我可想象出一列车带着光亮的长躯从那些垂立在站的陌生人面前飞过。夜的微寒旋起一阵凄冷的风,雕刻着眼含远方的那个僵滞的面容。

火车喘着气。它很累。规定的路线,规定的旅程,无休止的消耗,奔跑,奔跑。差不多没有自己的意志,而是任永远怨愤的远的意念在翻腾,一列火车和一个人看在远赐予的分上,还有什么两样?看火车的人和载人的火车,终于一一达成了内心的默契。一群群孩子每天在空无火车的铁轨上,一脚一脚踏响着枕木,他们蹦蹦跳跳的背影远了,小了,最终剩下的是永远的长。

在这样的黑夜,我听出铁轨的乐观、平静,安然于一列又一列火车的呼吸。

由远而近,由近而远。不是重复,是追踪。一切在我的身边奔跑,即使永远只是这样单程地往返,对一列火车自身的要求和它运载的历史而言,每一个时辰都不是断幵的,火车,在无数个夜晚,就是以这种方式向赶路的人作答:履历表上没有假期。

有老人常立在桥上看火车。祖辈从来没见过火车,轮到自己,也只是在年老了才有幸见识一下。看火车,已是这一生的满足,这之前,所经历的一生仿佛是一个黑夜,直到见到火车来了,几分钟,火车又走了,火车并没有永远停下来的想法。老人,已完成了一次长跑的尾声。生命减速了,大有想让出跑道的意思,他们站在桥上,第一眼看着这么多车厢从桥下穿进去后又钻出来,那种君临天下的感觉定贯注全身,然而回忆的风顷刻间就把这样的心境卷走了,一列火车最终从视线中消失,如一个负重的人。

铁道边,只有年轻的脚步。

永远的,它巴望许多人都在一个小站拥挤着。这样的小站十分雷同:大而沉的背包、行囊、焦躁不安的眼神和原地乱踏的脚步。你看,真正的远和真正的空源于内心。那儿还有燕子在飞?一晃而过的房屋让位给异域他乡了。天涯羁旅的游子带着落泊和坚定,向那票上的一刻泪水潸潸地作别。

唯有铁轨在微微颤动。

夜行的火车,惊醒的仍是无限的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