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歪木头,只有歪木匠”,这句农谚与时下流行的“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的教育格言一样,都是社会对一种职业的期待。
木匠是农村用处最大、期望最高的匠人。好的木匠就在于会照活儿下料,看料做活。农村的木材通常很紧缺,主人请个木匠做工,没有事先的预算,只有边做边盘想。有眼光的木匠就会对主人家的所有木料做一番合计,哪些做大料、哪些当小料、哪些锯成木板、哪些改成木条,甚至连主人家灶膛里搅火用的木棍也会刨光镶个板凳腿。等到木活结束了,所有的材料也就用光了,只剩下一堆锯末和一团推刨皮子。吃饭穿衣看家道,好木匠就好在于不论穷富人家,做工都会厉行节约。只有这样主人才满意,虽然自己多花了点时间多费了点力,但心里很舒坦。
也许只有木匠最了解木头的品格与性情,什么样的木料做什么样的家什,木匠心里最清楚。“梨木炕柜杏木案,椿木风箱蛀不烂,槐木车辕松木椽,柏木棺材颐千年”,就是一代代木匠传袭下来的因材施工、物尽其用的真经。这让我想起了我们现时的教育,对不同性格的孩子都用一种模式一种方法进行加工,制造出同一种产品投放社会,使得原本可以成为各种各样人才的孩子都成了清一色的书桌,只会用来看书写字。不要说这些孩子与就业之间还有一大段路要走,就是好多可以成为匠人的孩子,很小就被磨掉了天性的匠气,让原本可以生发出兴趣与幻想的东西,在他们眼中从此黯然失色。
合缝、割卯、扎楔是木匠的三大难关。合缝,就是将两块木板用木胶粘在一起,本事大的匠人合顾的板子浑然一体,根本看不出木缝,几十年甚至百年之后仍然完好如初,尕木匠合出的缝子随着时间的变迁很快就裂出一道岁月的伤口,显得很刺眼。老木匠做木活儿从不用钉子,只要把卯割合适,一套就严实牢靠,永不变形。如果做经常挪动的家具,比如桌椅的腿,就得在卯中扎几个木楔。扎木楔时必须粘上胶在木体中硬塞,这样扎出的楔才能结实耐用,即使摇动家具,镶嵌的木腿从不会松套,就像长上去的那样坚固。现在的匠人很少去合缝、割卯和扎楔,因为三合板、五合板、福利板等材料面积很大,用多大就裁多大,不存在合缝的工序,套木衬或镶木腿只要打几苗钉子就行了,割卯、扎楔费时费力,谁愿意去做呢?正由于此,现在的家具看起来很好,用起来糟糕,没几年就会像一把除了铃子不响其余都响的破自行车,让人感觉极不舒服。于是,每每看见一件老式的家具,我便想起农村中的那些老木匠以及他们那些快要失传的手艺,尤其是在木质上镂刻与雕凿花鸟纹样的看家本领。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木匠靠的是墨斗来确定方圆的线路,靠的是班母来固定线路的位置,靠的是直尺来定位物件的坐标。因此木匠最懂规矩,可是往往又疏于规矩,这让我想起一位老木匠的故事。据说,一位上了岁数的老木匠有一天告诉老板,说他不再想做木活了,他想退役去和老伴过几年相对悠闲的晚年生活。老板就问他能不能再盖最后一座房子,老木匠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可是木匠的心思不再在干活上,于是他盖这座房子就不如以前那么用心,那些木活的工艺也许是他一生中最差的作业。房子终于建好了,老板十分诚恳地对老木匠说:“房子归你了,这是我给你的礼物,感谢你多年来对公司所带来的信誉与所做的贡献!”老木匠十分震惊,但他仍然接受了老板的馈赠并且住进了自己为自己建造的差房子中。
人生没有后悔药可吃,人生也只有善待每一件工作,哪怕是你要做的最后一件事儿,只有这样你才不会有老木匠做枷——自作自受的那种难言之痛。因为今天的努力,就是为明天更好的生活建造宽敞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