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世俗生活并非但凡是人就有名片,也并非但凡是人就有必要制作名片。普通百姓就没有必要,桃花源里人家就没有必要。因为名片的功用主要是推介自己,既是推介,就不免要挑拣其中最有代表性、最具吸引力的闪光点,不仅在“名”,更重要的在名后面的“赘”,即“衔”,官衔、职称等,凡是能上台面的东西都可印在名片上。因此,名片是身份证的补充,是放大了的身份证。尽管名在前,衔在后,但从读名片者的角度看,往往注意力向“衔”倾斜,因为那才代表了名片主人的身份、地位、尊严、成就等,更是尊卑远近的分水岭,那才是名片主人的真正意图体现。
他递上名片,不仅让你记住他的名字,更要记住名字后面的一切。因为,一个人的名字充其量只是个代号,叫什么都行,叫阿猫阿狗都不在话下,但后面的“衔”就不一定人人都可拥有,虽然简单的几个字,但却是汗水,是辛劳,是心血,是拼搏,是奋斗。可以说,那是浓缩了的人生。
既然是浓缩了的人生,名片与人的成长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那么,我们也不难从这小小的纸片上看出它的变迁和它的内容承载能力。起初的名片到底长什么样,我福浅没法看到,但仅就手头的名片来看,也有一个明显的成长轨迹。材质、形态、装饰、设计、内容等等,都不尽相同,但仍有规律可循,比如从次到好,从粗到精,从简到丰,越来越精美,越来越时尚。据说,当下名片选用的材质就有纸张、黄金、白银、不锈钢、塑料、树脂、檀香木、光纤维等等,不一而足,应有尽有,只是我收到的名片一律为纸质的而已。单就内容言,也有一个从少到多的过程,每增加一项内容,必然折射着时代发展的某些气息。像单位、姓名、官衔、职称这些必上的内容变化不大,变化最大的是联系方式,从开始仅有固定电话,到后来增加了传呼、移动电话、邮箱、网址、博客、QQ等等,短短的几年时间,名片的变迁何其快也!
不要小看了名片,薄薄的一张片儿,其承载能力却远非它本身可比,它其实连着一个很大的世界呢。怪不得人们那么看重自己的名片!
再看重名片,它的定位毕竟是交际的工具,其功用仍然是一时之需,不会恒到永远。因为人的变化和时代的变化一样快,今天收到名片,说不定到明天,这个单位已没有这个人了,不是高就,就是调动。你按名片上的电话打过去,不是“您拨的电话是空号”,就是“你找谁?打错了”可见,时间一长,名片上的东西不一定会传达出真实的信息,至少是传达不出当下的信息。再多、再响亮的头衔,只能说明一个人的过去,标示出曾经在某一时段上的坐标,但无法代表全部,更不能说明终生,因此,名片上的信息还是不要当真的好!真正的大家,也许为了交际方便,难免也有名片,但那肯定是非常的简捷明了,有的只需一个名字、一个职业而已,其他一概不要。只是设计得更有个性和趣味,没有标榜,没有张扬,让人心生尊敬。
的确,真正出了名,到了“天下谁人不识君”的境界,那还要众头衔堆砌的名片做甚?人,就是最响最亮的推介,何需名片来多此一举?如果大名还不够响,倘指望靠名片做到不朽,被人记住,那只能是名字后面的衔越多,越容易被人忘记,时间一长,名片其实就是一堆废物。那才是真正应了一句话:“你以为你是谁?”
2007.08.08
上班
校长没能给出令人心气一致的理由,只撂下一句话,就决定雇用她打扫学校的微机教室,完全是因为实在无法摆脱她苦苦地哀求,那张吊丧一般的脸,老是在自己的眼前晃来晃去,他就有点于心不忍。当然,除了她的死缠硬磨外,还有一个无法回避的理由,就是她的那位在小县尚有点名气的丈夫,一位中学高级教师,从乡下调到了他主政的这所学校。
这不,如果没有丈夫进城这个前提,她作为一个成天守着干不出多少成绩的庄稼地的农村妇女,如何能有资格袖着手在这所小县的最高学府里优哉游哉?一想到自己从此也就有了几百元的工资,再也不回到那些让人爱不能、恨不愿的土地上,到微机教室打扫卫生也不像去庄稼地劳作称做“干活”而是称为“上班”,心里就像一朵山里的野菊花,非常舒展、非常自由地开放着。她对“上班”这个字眼情有独钟,认为那是世界上最漂亮、最具魅力的一个词,甚至比当下最时尚的语汇还要光彩夺目。她时常在校园和老师们说话,说着说着会有意无意地说一声:“我上班去了。”或听老师们问她:“上班去呀?”每到这个时候,她就有点拿捏不住,感觉自己特神仙。有新鲜感的当然不止这些。别的不说,单是称谓就有了不起的变化。从过去被人称“他嫂”、“他婶”,到现在被称做“阿姨”、“老师”,这让她心里熨帖受用了好一阵子。
本来,在雇她之前,微机教室的卫生都是由同学们轮流打扫的。那次她无意中看到偌大的教室里瓜子皮、麻子皮遍地,微机周身甚至还积着一些看上去年龄也不轻的尘土,作为教师家属,她因为没有工作而自卑的心里,突然间智慧的火花一闪,一个争取一份工作的念头像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一连几天,她都会长久地站在微机教室门口,一边好奇地看孩子们在键盘上敲字,一边盘算着如何向校长开口。有时甚至莫名地希望这微机教室给弄得脏脏的,垃圾遍地,好像专门等她似的。于是,她为同学们太爱干净、太遵守纪律而叹息,认为他们有些不照顾自己的情绪。这样想着时,便一个劲地瞅地上,谁把一把瓜子皮趁人不注意悄悄放在了墙角,她能高兴得差点叫出声。
就这样,她穿起了天蓝色的工作服,和她的那些抹布、拖把等伙伴一起,开始上班了。
但是,一段时间以后,初尝工作美餐的兴奋感不再让她激动不已,相反,倒有几分难以名状的怅惘。只是这怅惘缘自何处,她一时半会还不能弄出个所以然来。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先前已然平静了的心理,再也不平静了,开始翻腾着一股气浪,冲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当看到进出于教学大楼的男男女女、穿行于校园小径的老师们,她突然明白了自己因何而心生跌宕。原来是他们看自己的眼神,那些实际上来自于心灵深处、居高临下的眼神,让她感到压抑。她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在自己没有“上班”前,还是一个正儿八经的教师家属时,她既没有看到这样的眼神,也没有感到这样的眼神?到底是自己变了?还是他们变了?抑或是自己和他们谁都没有变,而变了的只是自己的“身份”?
她尽力躲避着那些让她不快甚至难受的眼神,开始按照自己设计的时间上班。
因为只有这样做,她才可以不和他们处在同一个时间起跑线上,免得因太守时而遇上他们。遇上他们,也就难免要让她的心气一落千丈。尽管贴在墙上的制度对她什么时候打扫卫生、什么时候完工以及清洁程度等内容都规定得明明白白,但她觉得,现在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她开始厌恶那间摆满了微机、曾经给她带来好运的教室。那些方头方脑的东西,看起来不再亲切顺眼,倒像一个个黑洞,仿佛要把自己吞噬掉一样,令人不安。挥动抹布的动作,也不再一气呵成,而是常常停下来,给微机的脸上、头上留下一方清晰的水印。看到满地的瓜子皮、麻子皮,她就想给那一张张贪吃的小嘴一个巴掌,这样想着时,她挥起笤帚,狠狠地甩了一下。
终于有一天,她赶在同学们进微机教室前,拦住了代课老师,提出了这样的要求:以后,每上完微机课,都安排同学把教室打扫得干干净净。望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代课老师一头雾水,茫茫然站在那里,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2007.1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