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宾那油汪汪的脸复杂地微笑着,他全身都是黑色衣服,最为突出的是黑色衬衫上面印着的硕大狗头,那狗张着血盆大口,惟妙惟肖,不知为什么,我看到鲁宾穿了这件衣服,觉得他并不是我以前熟悉的鲁宾了,有那么一种被人利用或是做了别人走狗的感觉。
春天是一年里最好的季节,到处散发着芬芳,虽有一些倦怠但并不是带有腐朽气味的沉堕,春天来了,又一次卖弄风骚大张旗鼓地来了。
一转眼已经离开Kelly两个月了,我住在租金低廉的青年公寓里,依然给各个杂志写稿,虽然稿酬不高,但日常生活足可以维持。
起床之后我会外出吃早点,买一个煎饼果子或者是一碗锅巴菜,然后一边吃着煎饼一边顺便到早市上的旧书摊转一圈,买一些写作上能用得上的旧书籍,回去时再买些吃的作为中饭和晚饭,然后在公寓里继续写稿,这几乎就是我一天的全部生活。
五月初的某一个周日,鲁宾出现了。
我住的地方鲁宾当然知道,但我换了新手机号码他却不知道,所以鲁宾只能亲自上门来找我。几个月没见,我和他见面后都很兴奋,鲁宾整个人的气色比上次在大排档聊天时好多了,鲁宾说他现在找到一份比较不错的工作,在一家杂志社做美术总监,待遇很不错。
大学念书时,鲁宾就是学美术的,他的眼光独特、审美另类,办事能力也比较强,他能在工作上受到上司重用,这一点我不会怀疑。鲁宾开始打听我的近况,我说我很好,逃婚的事情我没说,即便我不说估计鲁宾也都知道了,因为Kelly和鲁宾也是朋友,Kelly很可能打电话向鲁宾诉苦,逃婚这件事情我没兴趣提起,这也是我换了新手机号码而没有主动联系鲁宾的原因。
因为逃婚这件事情使我和鲁宾谈起话来都有那么一点点尴尬,与以往亲密的交谈风格不同,多了一些隔阂,我和鲁宾似乎都有意回避关于逃婚关于Kelly的所有事情。之前我很担心鲁宾这次亲自上门是来替Kelly教训我的,还好不是,我放心了,慢慢地二人的交谈也变得随意起来。
“你目前就职于哪一家杂志社呢?”我问鲁宾。
“《艺·周刊》。”鲁宾低低的声音说着,似乎有种轻描淡写的味道。
“什么?”我吃了一惊,“你说什么?你说你现在就职于《艺·周刊》,是《艺·周刊》的美术总监?”
“呵呵,是啊,就是《艺·周刊》。”鲁宾摸了摸他那修剪得干净利落的小平头。
《艺·周刊》这本杂志我是了解的,以前在大学里每一期《艺·周刊》我都会很认真地看,后来毕业了,因为一本《艺·周刊》挺贵的,我就没有机会免费阅读了,但是每当在旧书摊看到过期的刊物,我还是会买下来,因为在津海,《艺·周刊》杂志是最有名最前卫最权威的时尚杂志,虽说《艺·周刊》属于综合性中文杂志,但主要刊登文艺方面的资讯,受众在十五至二十五岁之间,不仅在本地甚至全国都有稳定的读者群。
《艺·周刊》极力打造的是一种格调、一种品位和一种生活,经营理念是:持续阅读《艺·周刊》就象征着一种高品位的生活,所以说,虽然《艺·周刊》在杂志中是最贵的,但它仍然有着庞大的并且不断扩大的读者群。
鲁宾的长相不佳,不过我不能够否认他独有的对文艺的敏锐洞察力,鲁宾的这种能力我也是足够相信的,但是,他能以如此短的时间,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艺·周刊》,而且还担任什么美术总监,既然是总监,听起来也像是个部门的头头,不管怎么说,鲁宾如此大的转变的确令我感到羡慕和吃惊。
“你……究竟是怎么……”我很希望直截了当地问鲁宾他是怎么混进《艺·周刊》的,但是我那样问了之后,就会令鲁宾感到我有轻视他的意思。
“我是如何加入《艺·周刊》这件事说来话长,这些以后有合适的时机我会告诉你,我今天来并不是找你聊天,而是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想要跟你谈一谈……”
“哦?”我盯着鲁宾的脸,心里在敲鼓,“什么……你想跟我谈什么事情呢?”
“有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我愣了一下才问。
“非常大的一个好机会!”
“你别卖关子,鲁宾,你会好好说话吗?”
“顾直,你以前给《艺·周刊》写过稿子吗?”
“我投过稿,但是《艺·周刊》没有采用过,”我撇撇嘴,稍作解释,“毕竟《艺·周刊》那么有名气,写稿子的人太多了,怎么,你问这个做什么?”
“如果《艺·周刊》向你约稿,你会接受吗?”
“啊?”鲁宾突然这么问,我真是没想到,“《艺·周刊》向我约稿,呵呵,我又不是什么知名作家,这怎么可能呢?”
“当然……当然这里面有我的原因……”鲁宾世故地干笑了两声,“别忘了我是《艺·周刊》的艺术总监,我在杂志社也算有地位的人,说句话还是有分量的,但是我不知道你现在还写不写了,还有兴趣在这方面发展吗?”
“这……”我犹豫着不知如何回答。
“我们一起读书时,你看了那么多书,你不是说你骨子里一直有一个文学梦吗?你千万别放弃啊!”
“我没放弃,我现在每天还在写东西。”我赶紧说。
“那就好,”鲁宾释怀地一笑,“那么你就给《艺·周刊》写稿子吧,稿酬什么的都好说,希望你写一部长篇,《艺·周刊》会每期连载,不过,题材必须由《艺·周刊》的上层整体策划把握,发挥的范围小了些,你也不是第一天给杂志写文章,这些你是懂的,对吧?”
“写什么题材呢?”虽然感觉不现实,我仍旧很认真地向鲁宾询问。
我压抑着内心的不平静,如果鲁宾没有骗我,能给《艺·周刊》这样权威的杂志写稿子,无论写什么题材我都会欣然接受的,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艺·周刊》里面的作者大多都是当下比较热门的新锐作家,如果我的名字可以名列其中的话,那么这似乎证明我也成为了一名作家。
果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我心里还是嘀咕,鲁宾这家伙不是骗我吧?就算他骗我,我仍然觉得很兴奋,而接下来从鲁宾嘴里说出来的话就更加不像真的了,更像是天方夜谭了,同样,也更加令我亢奋难当。
“《艺·周刊》希望你写一部长篇的传记,”鲁宾顿了顿,他盯着我,他或许希望我亲口问出来,但我忍住了没问,鲁宾只好自己说,“是一个女人的传记,一个女演员的传记,一个大明星的传记……”
“到底是谁呀?”我终于忍不住了。
“唐——软——软。”鲁宾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我。
“你让我给唐软软写传记?”我的声音都变调了。
“是的。”鲁宾点点头。
“真的假的,鲁宾,你跟我开这种玩笑真他妈的没有意思!”
“你看我这副样子像是跟你开玩笑吗?”鲁宾指着自己那张火星人的脸。
“我不相信。”
“机会来了你又不相信了。”
“唐软软,那么大一个明星,她想写传记有的是名家愿意给她写,这样的好事怎么会落到我头上,你一定是拿我寻开心,你我兄弟一场,现如今你混好了,反过来嘲笑我,你有意思吗?”
“信不信随便你吧。”鲁宾站起身要走。
“你这就走了是吗?”我不甘心地问。
“周一上午八点半,你在《艺·周刊》大楼门口等我,我带你去见一见《艺·周刊》的钟主编,你亲自跟她谈一谈,这样你总该相信我了吧!”
第二天,我早早起床,洗了澡刮了胡子,然后选了一套最满意的西装走下楼,当我经过一楼的某一扇房门时,我看到外面的防盗门和里面的木门都紧闭着,在平时这个时间,里面的木门会敞开,这样室内就可以通过防盗门的纱窗通风了。
我心里一阵紧张,用力去敲防盗门,很快,有个声音从楼外面的小院里响起来,我听到了陶爷的声音,这才放下心来。
走出楼门口,我看到陶爷在篱笆圈成的小院里锄地,他和善地笑着对我说:“小顾,我没事,今天天气好,起得早些,我弄了点四季豆和丝瓜的种子,准备种在小院里,过俩月就能开花结果了。”
“没事就好。”我也冲陶爷笑了笑。
“小顾,你今早要出去吗?”
“是啊,去市里办点事情。”
“那不耽误你了,你赶紧走吧。”
“回见,陶爷。”
陶爷是青年公寓的老住户,十年前搬到这里来,也许也是因为这里便宜,陶爷是个孤寡老人,快八十岁了,最大的兴趣就是养花养草,有时候我写稿子写累了,就下楼到陶爷的小院里转一转,跟他聊一些过去的事情,他也会讲一些旧社会的故事给我听,我很喜欢把他的故事储备在大脑里留作以后写作的素材。
我和陶爷很多年前就熟悉了,后来,陶爷委托给我一件事情,算是我和他的一种约定吧,那就是,如果我上午下楼吃早点的时候看到他家的房门紧闭着,我就要敲门问一声。这是为什么呢?因为陶爷毕竟年事已高,他担心自己就那么睡着睡着就到了另一个世界里去了,那样一来,没人给他收尸,尸体臭在屋里总不是一件好事,也会让楼内的居民讨厌,陶爷告诉我,他最怕死了以后留不下一个好念想。
我搭乘公交车到地铁站,然后坐二十分钟地铁,出地铁站又走了十分钟,《艺·周刊》大楼终于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虽然我很早就接触了《艺·周刊》这样一本杂志,而且同在津海市,但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当我看到眼前这座另类的玻璃建筑之后,真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它。
整个建筑占地面积几乎超过两个足球场,不过不是说建筑本身就有那么巨大,而是在建筑四周圈出了类似广场的一大块绿地草皮,另类的是,草皮绿地上并没有搭建小桥流水之类的观赏设施,而是极其简单的在建筑门口树立起了一排巨大的银白色金属的立体字,正是“艺·周刊”这三个大字,阳光下银光闪烁耀眼生辉。
再说立体字后面的《艺·周刊》办公大楼,不高但很宽,整幢建筑的形状看起来就像是一头发怒的公牛,坐北朝南,有一种蓄势待发的力量感。楼体表面全部镶嵌着水晶玻璃,如果在夜里,路过的行人可以看清楼内的一切,楼体内的员工就像这头牛的血液,忙碌而积极地不停运转着。
《艺·周刊》办公大楼就是这么一座另类的建筑,出现在了津海最昂贵的地段上,而且还占用了如此大的一块面积,可想而知,《艺·周刊》在津海甚至全国的巨大影响力。
人站在楼前,很容易产生一种压迫感,还好我并不是那么没见过世面,我只被震撼了几秒钟,然后瞬间回忆起来此地的目的。
我掏出手机给鲁宾打过去,很快,鲁宾接通了电话,他让我先进入办大公楼,在门口等着他。
挂断电话,我深吸一口气穿越了那三个巨大的金属字,朝玻璃大楼的门口走去,大楼的入口正是这头牛的嘴巴,走进去之后才发现,原来真正在《艺·周刊》上班的工作人员和我走的并不是相同的路线,而似乎玻璃大楼底下还没有一条通道可以进入楼内,这样一来,即便在炎热的夏季,来这里上班的员工也不至于遭受阳光暴晒之苦。
进入大门我没有看见一名保安或门卫,绕了一圈我发现这里确实不需要保安,因为根本就没有门,巨大而厚重的玻璃把里面的世界完全封闭起来,而我就被隔离在外面的一圈玻璃回廊之中。
我坐在一排精致的金属椅子上,看着玻璃里面的世界,大概我来得有点早,还没有到上班的时间,我等了十分钟,玻璃里面的世界开始忙碌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