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重生:汶川大地震三周年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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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夜晚降临了,浓雾笼罩着恢复重建的北川。临时搭建的木板房组成的居民区里,亮起了点点灯火,散发出淡淡的暖暖的光亮。这要在以往,晓岩看到万家灯火,会从心底里涌动起越来越强烈的回家的欲望,可今天,她却不想回家,不想见到妈妈了,她怕踏进家门见到妈妈,失去自控力瘫倒在妈妈的怀里,这样会让妈妈伤心的。

晓岩徘徊在街道上,头发凌乱,眼睛也失了神采。她仰望夜空星光点点,那是一双双隐藏着无数谜团的眼睛,就那样忧伤地看着她,好像是有许多话要对她说,可你又为什么一句话不说呢?在济南说过的情话,还带着温度,她现在回想起来,还能耳热心跳。怎么说变就变了呢?你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啊?莫不是那个蒋志军对童刚说了些什么?或是他要挟童刚了?再不就是来自他家里的压力?看情形,他爹还有他姐姐一家人对我没什么反感啊,对我挺热情的啊,难道只是表面对我好?要是他们不喜欢我,会不喜欢我哪方面呢?长相?品行?还是人不投缘?都没有啊,那又是什么呢?真伤脑筋。她得解剖童刚的反复无常,去理解一个男人在各种力量中的艰难取舍。

手机铃声响了,一看来电显示是妈妈打来的。“喂,晓岩哪,你在哪啊?怎么还不回家呀?”叶文娟焦急地问道。“我……我在……”晓岩想说实话,可又觉得说了实话会让妈妈心疼,就撒了个谎说:“我加班排练,一会儿就回去。”

“好好好,别太晚了啊。”妈妈嘱咐道。她应了一声,挂了电话。然后,坐在一把不知是谁遗忘在路边的椅子上,默默地想着,越想越认定童刚一定是遭遇到了哪方面的阻力,她决心弄清楚阻力究竟来自何方。

“晓岩,你怎么在这坐着啊?”是妈妈的声音,一抬头,妈妈叶文娟站在了跟前。晓岩站起身,鼻子一酸,心头一热,嗓子眼就被啥东西堵住了,说出来的话就哽咽了:“妈妈,我……我……”妈妈关切地看着她:“你不是加班排练吗?怎么……出什么事了?”晓岩极力控制着内心的情感,搂住妈妈的胳膊,说道:“咱……回家吧。”叶文娟看着女儿的神态有点奇怪,她摸摸女儿的额头,不热,叹了口气,拉着晓岩进了家门。晓岩与母亲之间确实存在着隔膜,这种隔膜使两个亲人的心无法靠近。晓岩竭力控制着情绪,她几乎可以肯定,女人心中有一面镜子,就像人心中有个魔鬼一样,每个女人心中的镜子都是破碎的,只有爱情才能把这面镜子拼凑起来。如今爱情没了,镜子也破碎了。她甩掉脚上的鞋子,趿拉着拖鞋进了自己的屋子,哐的一声关上门,关了手机,一头扎到床上,双手、肩膀、腰部无一处不疼,胸中有一团灼热的气流喷发出来。她的嘴巴紧咬住枕巾一角,努力不哭出声来,以至于肩膀不住地抖动着。

叶文娟开始以为女儿在换衣服,就进厨房端出做好的饭菜,坐在椅子上等晓岩出来。可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动静,便推开晓岩房间的门,发现她正在哭泣,预感到了这一定和童刚有关,就安慰道:“算了,既然童刚不愿和你来往了,那就忘掉他吧,啊?”晓岩止住哭泣问道:“你……

你怎么……怎么知道他要和我分手啊?”叶文娟说:“除了这件事,还会有什么事让你这么难过呢?你是妈妈的女儿,我怎么会猜不透你的心思呢?”晓岩抬起头来说:“我觉……觉得很奇怪,童刚他……对我的态度突然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究竟为……为什么呀?”叶文娟心里一阵释然,童刚到底提出和晓岩分手了。她轻轻地说:“童刚救了你,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报答他的。”晓岩终于克制不住自己说:“拿什么报答?”叶文娟说:“比如经济上的。”晓岩说:“你又瞎说了。”然后就不说话了。

“清晨我站在青青的牧场……”韩红的《天路》歌声悠然响起。

叶文娟连忙出了屋,拿起放在床铺上的手机,按了接听键:“喂你好……哦,是杨团长啊……晓岩?她在家啊……哦,那她一定是关机了,您有什么事?……啊,好好好,我这就告诉她去,好,再见。”挂了电话,叶文娟赶忙进了晓岩屋子,对她说:“刚才你们团长来电话,说你的手机打不通。她叫我转告你,香港特区代表团要到灾区访问,上级安排你们民族歌舞团有一场演出,让你赶快回单位排练去。”晓岩坐起身,擦着眼泪说:“不弄清楚童刚为什么和我分手,我哪有心思排练去呀,我不去!”叶文娟说:“那怎么行啊,感情是感情,工作是工作,吃点儿饭快去,听话,啊?”晓岩摇摇头,再次躺倒在床上。叶文娟见女儿的任性劲头上来了,只好承认了自己找过童刚,要求他不要再和晓岩来往了。宁晓岩一听,猛地翻身坐起,瞪大眼睛盯视着母亲,好像不认识一般。叶文娟知道女儿不满意了,忙解释说:“晓岩,妈妈这是为你好啊!”晓岩还是盯视着母亲不说话。叶文娟了解女儿,长时间不说话是爆发的前奏,转身就要离开。

“妈妈,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你的女儿呢?”晓岩爆发了,一声呐喊让叶文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她知道此时此刻再怎么解释也是无济于事,反正木已成舟,童刚宣布退出已成既定事实,你晓岩就是发再大的脾气也是无法挽回了,索性就叫她发作去吧。她没答理女儿,出了屋,坐到餐桌旁,抄起筷子不知该干什么。

晓岩追了出来,质问着她:“妈妈你是有修养的人,难道不知道做父*!’母的无权干涉子女的爱情生活吗?我说过一辈子就爱童刚一个人,除了童刚我谁也不嫁。可你怎么就狠心剥夺我自由选择的权利,生生拆散童刚我俩呢?”叶文娟平静地说道:“你别激动,坐下好好说。我一直不理解,你为什么那么爱童刚呢?他能给你什么?蒋志军有什么不好,叫你这么厌恶他呢?”晓岩说:“爱是没有理由的,如果有理由,就是童刚单纯、刚毅。志军是商人,太世故了,看过太多风景的人,眼睛就不那么清澈了。”晓岩固执、坚定的目光让叶文娟愣住了。

门铃声响起,叶文娟起身开了门,是在北川中学临时学校读书的儿子宁伟回来了。叶文娟郁闷的心情立刻得到了缓解。她望着他一只空空的胳膊,摸着儿子发凉的脸蛋,关切地说:“你怎么这么晚回来了啊?吃饭了吗?”宁伟笑呵呵地说:“想你和姐姐了呗!”晓岩朝弟弟勉强笑了一下。宁伟一看屋里的气氛不大对劲儿,再看看妈妈和姐姐脸上的表情,连忙问道:“怎么了你们,怎么都不高兴啊?”叶文娟说:“啊……没事没事,来儿子,快坐下,告诉妈,学校吃得怎么样?睡得好不好?学习挺紧张的吧?你看你都瘦了……”宁伟淡淡地说:“我挺好的,不用惦记我。你们都挺好吧?姐,你这些日子没去演出吗?”一句话提醒了叶文娟,连忙说道:“对了,晓岩,团里不是正等着你排练去吗,吃点儿饭快去吧!”晓岩一生气就呼吸困难,忍不住大声咳嗽起来。她白了母亲一眼,没说话,也没动地方。叶文娟朝儿子使了个眼色,宁伟会意一笑,问晓岩:“谁惹我姐生气了啊?告诉我,弟弟替你出气。”晓岩问宁伟:“你还没吃饭吧?快坐下吃吧。”宁伟看着姐姐的脸色说:“你也快吃吧,别耽误了排练哪,再大的事也得等工作干完了再说呀。”晓岩觉得弟弟说得有道理,便勉强扒拉几口大米粥,对宁伟说:“今晚我不回来了,你就睡姐那屋吧。”穿好衣服,到团里排练舞蹈去了。宁伟问母亲:“我姐怎么了?”叶文娟叹了口气说:“还不是因为童刚……咳,算了,不说了,快吃饭吧。”宁伟以为是童刚变心甩了姐姐,伤了姐姐的心,躺在床上在黑暗里咬了一宿的牙。第二天早上,他就直奔建设工地,打听到童刚住在哪个帐篷,刚走到门口,正巧童刚出来,手里端着洗脸盆。“哟,小伟,你咋来了?没上学去?”宁伟拉着脸不回话。童刚注意到了,问他:“你咋了,跟谁生气呀?”宁伟吼叫一声:“跟你!”童刚愣了一下,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拍拍宁伟的肩膀,说道:“你姐我俩的事你就别掺和了,回去好好念你的书去吧。”宁伟扒拉开童刚的手,质问道:“我问你,你凭啥欺负我姐?”童刚笑了说:“大人之间的事,跟你说不清楚,别管了。”

面对救命恩人,宁伟再也拢不住火了,抡起胳膊就给了童刚一拳,打在了童刚的鼻子上,立刻流出了鲜血。童刚抹了下血,转身要回帐篷,宁伟上前抬腿就要踹他,童刚一个闪身,宁伟踹空一头扎向前方,眼看就要摔倒在地,被童刚一把拉住了,宁伟以为童刚还手了,挥起左胳膊打向童刚,被童刚紧紧攥住了手腕动弹不得。“放开我,放开我,陈世美!不,童世美。”宁伟高声大喊。童刚觉得影响不好,连忙想把他拖拽进帐篷里,可宁伟不干,拼命抡着胳膊挣扎,结果有一下子抡到自己鼻子上了,也出了血。很快围上来不少人,劝了这个劝那个,乱哄哄一片。

童刚与北川学生宁伟打架的事,不到中午就在援建工地上传得沸沸扬扬。蒋志军听说这件事后,暗自窃喜,认为这正是赶走童刚的好时机,便到处散发言论,说军人打学生了。童刚有嘴难辩,只好由人们乱说。老范听说了这事可坐不住了,他找到童刚对他大发雷霆:“胡闹,简直是胡闹!我们是援助灾区来的同志,不是叫你来为了个人感情斗气来的,这样传出去影响多不好你想过没有啊?”童刚将事情的前前后后都对他说了一遍,老范这才没有报告部队。

“但是,你这段时间必须上别的地方,北川新城建设工地你是暂时不能待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老范这样对童刚说。童刚摇摇头说:“我不明白,为啥要赶我走啊?我犯啥错误了啊?”老范说:“就是理儿在你这边,不良影响也造出去了,所以你必须得避一阵风头。”童刚问:“你让我到别的岗位上去,安排我干啥工作?”老范说:“你就返回济南,盯着省里尽快补充援建资金。”童刚问:“建设工地出现财政困难了?别的援建省份也有这样的难题吗?”老范说:“目前中央财政支持、四川省各级财政自筹、对口省市支援、海内外捐赠收益等资金加起来,还不到需筹资金的一半。灾后重建工作量巨大,咱不能坐等,得主动去找钱要钱哪。”童刚说:“我是部队派来的,转换岗位得经过首长批准哪。”老范说:“这我知道,你放心,我去跟首长要人。”童刚说:“我挺喜欢勘测工作的,真有点儿不愿回去了。”老范说:“我理解,可还有更艰巨的工作等着你打冲锋,舍不得也得舍啊。”这一天,童刚在工地上看见了唐山援建者石本贵,连忙跑到他跟前,一把握住他的手,使劲地摇着说道:“石大哥,你好啊。”

石本贵见到童刚挺高兴,连声说:“好好好,我挺好的,挺好的,你呢?”童刚没提自己的烦心事,说:“我也挺好的。哎对了,听说你跟蔡琴大姐结婚了,还收养了警察汪敏的孩子,有这事吧?”石本贵说:“有这事,有这事。”童刚发自内心地说道:“听了你的事迹我非常感动,你真了不起啊,唐山大哥。”老石摆着手说:“不值得一提,应该做的,小事一桩。”当天晚上,童刚请石本贵吃饭。饭桌上,童刚问老石为啥在北川扎下根支持援建?石本贵喝高了,拍着自己的胸脯子,大声说道:“我们河北对口援建的是平武县,平武县你知道不啊,是地震中10个重灾县之一呀,全县25个乡镇全面受灾,受灾程度那是非常严重。大灾显大爱,患难见真情啊,这句话我在唐山大地震的时候就体会到了。这次在特大地震灾害面前,我们6900万河北人民响应中央号召,对平武县抗震救灾、恢复重建那是倾情相助啊,需要人有人,需要钱有钱,需要物有物,啥叫无疆大爱啊,这就是!”童刚说:“我在报纸、电视上看见报道了,的确挺感人的!”石本贵长长地喘了口气说:“我上平武县去过,到那一看,哈,那建设工地上人欢马叫干得可真是热火朝天啊。这架势赶上当年我们唐山重建了,我挺受鼓舞的,找到工地领导要求留下来跟他们干,可是,人家不收留我啊!如今我娶了蔡琴,就等于是北川的姑爷了,我在这工地上就等于是就业了。但是,我始终没忘记我是唐山人!我们唐山援建的平武小镇,那资金一点儿不缺啊!那里的领导夸奖我们唐山是一座富有道义的城市!”童刚听了心头一震。想到北川这边的资金缺口,心中很不是滋味。

童刚心里的微妙变化,老石一点儿没注意到,他愉快地打了个酒嗝,继续说道:“我听说啊,记者在唐山寻找唐山第一笔援助物资时候,遇到大困难了,啥困难啊?翻遍了所有档案,没有记载!”童刚问:“为啥没有记载呢?”石本贵激动地说:“你说为啥?当年唐山大地震,国家、军队、各地政府,还有普普通通的好心人,包括四川人民的无私支援,给了我们唐山多少援助啊!说白了,我们唐山人的命都是人家给的,啥比命金贵?今天汶川遭灾了,给人家一点儿东西还得记上,那多小气啊!是唐山人干的事吗?这一份真情,唐山人就是天天感恩,都还不上啊!我们就想,这辈子还不上的情,就下辈子还,要让子孙后代、世世代代还下去。”他的声音提高了,有些颤抖。童刚感动了,想起爷爷讲述水灾时别人对他们的援助,真诚地说:“是啊,我们山东人跟你们唐山人一样,都是热肠子,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说得慷慨激昂,激昂中渗透着悲壮,脸都涨红了。

童刚决定回济南,替老范他们催要建筑款项。他把自己的这个决定告诉了老范,老范很高兴,当即去找童刚部队的首长协商,首长很快就批准了老范派童刚回济南的申请。老范特意买了几样小菜和一瓶白酒,在他的办公室为童刚饯行。他在屋子里找了半天也没找见一个杯子,连个纸杯也没有,就只好用饭盒盖代替了。“非常时期,多担待点儿吧。”老范笑呵呵地说。童刚摆摆手说:“我本来就没那么多讲究。这样更好,随便,气氛好。来,老范,我敬你一杯。不,应该说敬你一盖儿。”老范哈哈笑了:“你这小子,还敬我一盖儿,亏你想的出来。要说敬应当是我敬你,因为你是在替我分忧解难啊!来,干。”两人端起饭盒盖“当”地一碰,一饮而尽。童刚抹了下嘴巴,给老范倒了一盖,自己也倒满一盖,说道:“要说我真的得感谢你呀老范,我正想离开北川一段时间,让自个心里头清静清静。”老范叹了口气,端起饭盒盖说道:“来,喝。”门帘子“呱嗒”一掀,石本贵拎着一个塑料袋进来了。“好啊,你两小子猫在这吃独食儿啊,太不仗义了吧?”老范和童刚都乐了。童刚向他解释说:“明个我出差回济南,老范这是给我送行,顺便交代一下任务。”老范说:“你甭跟他解释,他要在意的话就不闻着香味儿追这来了。”看着老石手里的塑料袋,“啥好东西啊?快点奉献出来。不然,可没你的酒啊。”老石哈哈笑着,打开塑料袋,掏出一只熏鸡来。

老范说:“哟,好东西啊,有段时间没吃着这玩意儿了,打哪儿弄来的呀?”老石说:“蔡琴一个厨师朋友给的,她没舍得吃一口就叫我找你喝酒来了。刚子正好在这,口福不浅哪。也算我给你饯个行。”三个人正吃着,老范的手机响了,他起身接电话。接完了之后,对童刚和老石说道:“你俩喝吧,我就不能奉陪了。香港慰问团来了,明天要参观咱们新北川建设工地,晚上要祭奠遇难同胞亡灵,然后观看羌族舞蹈,我得先去接待一下。”老石撕下一个鸡腿塞给老范说:“一边走一边吃。”老范接过来,啃了一口说:“嗯,真香啊。”拍了下童刚的肩膀,说了一句:“保持联系,祝你顺利!”转身出了屋子走了。

老石端起饭盒盖说:“来,咱哥俩喝。”童刚端起饭盒盖,喝了一小口,放下,不说话。老石看看童刚,发现他有点儿异常,不像刚才那么开心了,就问:“你咋的了?咋突然不高兴了?”童刚说:“我没不高兴啊,没事,来,喝,石大哥。”老石笑了:“啊,我知道了,明个就回济南了,舍不得晓岩了吧?我说你今晚没跟晓岩在一块儿,闹半天她是给香港慰问团表演舞蹈去了呀。”童刚咧嘴笑笑,那笑很是不自然。老石没有注意到。

两个人一直喝到了9点钟,童刚看看表说:“我该归队了石大哥,明天还得出门。”老石说:“好,今个就喝到这吧,回去吧,我送你。”他刚一站起身,手机响了,一接,是老范的声音,挺急的:“老石,刚子你俩还在一块儿吧?”老石说:“在呀,有事啊?”老范说:“你把电话给他。”老石把手机递给童刚说:“老范找你。”童刚接过手机:“喂老范,有啥事……啥,晓岩昏倒在舞台上送医院了……在哪家医院啊……好好好,我马上过去。”挂了电话后,童刚对老石说了一句,“我给班长请个假晚点儿回去,麻烦你送我去医院。”老石说:“打吧打吧,我送你。哎呀,这个晓岩,咋还晕倒了呢?没啥危险吧?”童刚边拨着号边说:“老范说人正在急救室里哪,应该没啥事吧。”童刚向郝国立请好了假,坐在老石的摩托车后座上,很快就赶到了三里地之外的临时医院里。老范正在门口等候他们,童刚急切地问道:“晓岩她现在咋样了啊?”老范说:“没有生命危险了,医生说是睡眠不够,劳累过度造成的,放心吧。”老石问:“晓岩还在抢救吗?”老范说:“送病房里了,睡着了。”童刚转身对老石说:“大哥你回家吧,我在这盯会儿。”老范说:“我的意思是咱们都走,晓岩有她母亲照看着哪,咱们大老爷们照顾一个姑娘多有不便。”童刚一听叶文娟在,就不再坚持了,说:“也好,那我明天临走再来看她吧,反正是上午9点40分的票。”归队后的童刚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好像心神不宁地等待厄运的降临。

童刚想了很多,都是和晓岩有关的。他这样想:晓岩一定是因为我提出和她分手而失眠休息不好,又赶上演出任务多累着了。主要还是我刺痛了她的心,嗨,都怪我,都怪我啊……可是晓岩你知道吗,我是迫不得已这样的啊,你以为我愿意和你分手吗?不是的啊,我是多么多么的爱你呀,正是因为我爱你,才怕将来伤害你,怕你跟了我得不到幸福啊,晓岩你了解我的心吗?

第二天吃过早饭,童刚就准备出发了。郝国立说:“不是9点40的票吗,走这么早干什么?”童刚说:“早到车站早踏实。”他出了营地,朝停在门口边上的一辆三轮车招了下手,上了车,直奔临时医院而去。到了医院门口,童刚在附近的小商店里买了一袋水果,走进住院部,按照老范说的病房号找到了22号病房门前,隔着门上玻璃朝里张望了一下,没看见晓岩,倒是看见了叶文娟和宁伟,宁伟还朝门口走了过来,他连忙改变了主意,转身就跑。宁伟出了病房,正好看见了童刚的身影消失在一处拐角,愣了一会儿神,追出了住院部,发现早已不见童刚的影子了。他返回病房,对姐姐说刚才好像看到童刚了。晓岩一听,苍白的脸上现出一丝欣喜,她急切地问:“他人呢?”宁伟说:“走了。”晓岩的心一片落寞,她喃喃地自语道:“他来看我来了,来看我来了,他还想着我,他还想着我……”回到济南的童刚,一刻也没停留地赶到山东省财政厅去落实资金问题了。财政厅领导向童刚解释了资金暂时没有到位的原因,表示一定尽快解决。童刚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自然惦念起了宁晓岩,实际上,他也不能忘记晓岩。他给老范打了个电话,让老范到医院看一看晓岩,看她病得怎样了。老范在电话里说,无论工作多忙,他一定抽空到北川临时医院看望晓岩。童刚说,有啥情况及时告诉他。

当天晚上,童刚正在军营看复习资料,连部文书跑来叫他接电话,是老范来的。老范在电话里告诉他:“宁晓岩已经出院了。”童刚终于松了口气,问:“她是不是回单位了啊?”老范说:“应该是。”童刚还是不放心,催促老范道:“你别应该是啊,抓空去她单位看看吧,看看她是不是真的痊愈了?”这个时候,他感觉到有人在拍他的后背,一转身,美丽的宁晓岩就站在他的身后。童刚揉揉眼睛,怀疑在梦境中,呆愣愣地看着晓岩。晓岩的脸晃动在斑驳的光影里,有着亦真亦幻的神秘。她忽闪着大眼睛羞涩地说道:“看啥,不认识了?”童刚不敢相信,疑惑地说道:“晓岩,真的是你吗?”晓岩的声音哽咽了:“是我呀是我呀,童刚……”一头扑进他的怀里呜呜咽咽哭开了。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了。

“晓岩,你咋来了?我……”童刚的话刚说到半截就被晓岩打断了:“别说话,抱紧我。”晓岩发现童刚瘦了许多,两边脸颊陷了下去,胡子也冒出一层。他经历了怎样的煎熬啊!而童刚感觉到,吹过来的风是那么轻柔,带动着树叶、小草一起翩翩起舞,如同母亲的手轻轻抚摩着自己的脸庞,他喜欢这种感觉。此时,上帝赐予他的还有晓岩这个美丽的姑娘。他必须得抱紧她,永远不撒手。

晓岩靠在童刚的胸前,又闻到了那种让她头晕的气息了。“你为什么要躲着我?你以为说分手就能分手吗?”晓岩哀怨地说道。童刚情不自禁地解释说:“我没有……”晓岩问:“还说,那你为什么回济南来了?”童刚说:“我有任务,真的,是范大林交给我的。”晓岩问:“什么任务?”童刚说:“赶紧催要援建资金。”晓岩说:“真的?”童刚说:“真的。骗你天打五雷……”后边的“轰”还没说出口,便被晓岩的手捂住了嘴。他伸出胳膊,用手抚摸着她的脸,她的腮在他手掌心蹭了一下。晓岩凝视着他轻声说:“在每个人心中,都曾停留过那些值得思念的人,也许还在,也许早已消逝,在茫茫人海中丢失,于是,那份思念便只得凄凉,因为模糊的记忆终究只会剩下一个空壳,什么都没有,甚至连自己的心都装不下。知道吗?这几句话是专门写给我的。”晓岩的话语和表情使童刚心头发颤。他没有回答,他能说什么呢?说我其实也很思念你?还是说是你妈妈阻止了我对你的思念?抑或说我不敢再思念你?都不能说。晓岩睁大眼睛,借着如水的月光细细端详着心爱的童刚,心中有千言万语要对爱人说,只是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才好。童刚知道晓岩想要说些什么,越是这样他越是不敢直视她的眼睛,看久了他怕心里承受不住,会把一切都说出来。

晓岩喃喃地说道:“我记得小时候,有一天,正是秋风瑟瑟的时节,爸爸带我到河边的小树林里散步。一阵风吹过,树叶哗啦啦地从树上飘落了下来。我问爸爸,树叶都是被风吹落的吗?爸爸告诉我,树叶不全是被风吹落的。有些树叶,即使不刮风,也会自动落下来的。我听不懂爸爸这句话的意思,问道,没有风,树叶怎么会自动落下来呢?爸爸说,傻丫头,因为这些树叶自己放弃了自己啊。世上最无可救药的,就是放弃了自己。但有些树叶,就是刮再大的风,也不会脱落。我更加听不懂了,问为什么呢?爸爸回答的一句话改变了我的一生,他说,因为它们没有放弃生命的希望啊。后来,我长大了,懂得了爸爸这句话的含义,是希望增添了这些树叶与苦难命运抗争的勇气,使它们始终没有放弃生存的枝头,没有听从命运的摆布。我常常想,我们人何尝不像这树叶啊,也有遭遇大风的时候,也有遭遇逆境的时候,但只要我们不受外界的摆布,自己的命运就一定会掌控在自己的手里。”童刚知道晓岩说这番话的目的,莞尔一笑,转移了话题,他说:“晓岩,你知道我们沂蒙山的两大主脉沂山和蒙山吗?”晓岩反问:“你干吗要转移话题?逃避吗?”童刚继续着他的话题:“沂山是中国五大镇山之首,古称海岳,有东泰山之称,主峰玉皇顶海拔一千多米,被誉为鲁中仙山。沂山山体蜿蜒,气势磅礴,奥谷深幽,具有南险、北奇、东秀、西幽的特点,为汶、弥、沂、沭四水发源地。古齐长城绵延山巅,它的峰峭、石奇、谷翠、水秀、古刹、松涛、云霭可谓一绝。蒙山呢,自然风光秀丽,兼有泰山的雄壮、黄山的秀美、华山的险峻、雁荡山的奇绝。那可真是……”晓岩打断了他的话:“拜托,我亲爱的导游先生,等哪天我去那里旅游你再给我详细介绍好吗?”童刚嘿嘿笑了,刚要说话,晓岩又说话了:“你什么时候回北川?”童刚说:“不一定,资金到位我才算完成任务。”晓岩不说话了,仰着脸看天幕上的一轮明月。童刚也举头观起明月。只见那半圆的月亮,一片亮,一片暗,四周紧紧地绕着一个蓝色的晕圈,像长长的海岸线。月光为大地铺上了一层银色,将他们两个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在他们身后的草坪上,一片片不知名的小花在迷人的夜色中悄悄地开放着,红的、黄的、粉的、白的,映着月光,更显得玲珑可爱。童刚有些猜不透此时的晓岩在想些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她的心里一定很是惆怅。他知道,这种时刻一句话不说胜过千言万语。

“把小龙接到北川来吧。”晓岩忽然说了这么一句。童刚想了想回答说:“我现在正在准备报考军校,哪有精力照顾他呢?”晓岩说:“我可以照顾他呀。”童刚想说,你妈妈不会同意的,嘴上说的却是:“你一个姑娘家……不方便吧……”晓岩侧着脸看着他,说:“有啥不方便的?现在培养母子感情不正是好机会吗?”童刚猛地转过脸来看着晓岩,嘴巴蠕动着没有发出声来,显然没想好该怎么说。晓岩问道:“怎么,还想和我分手?”童刚反问道:“对了,你来济南又是演出来了吗?”晓岩说:“对,不过这次来是给一个人演出。”童刚听出这句话的弦外之音了,赶紧又转移了一个话题:“这段时间你身体恢复得咋样啊?”晓岩凝视着他不作回答。

童刚发觉晓岩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大对劲,知道她生他的气了,可又实在是不能回应她的爱,只好傻傻地站着,挠挠脑袋,低下头不停地搓着两手。忽然,他听到了低低的抽泣声,抬头一看,晓岩已是泪流满面。他慌了手脚,连忙四下看看有没有人,没人,他小声劝说道:“别……别哭啊,我……我没……没说别的呀……”晓岩抽泣着说:“童刚,我……我就这么……让……让你讨厌吗……”童刚连忙说:“哎呀,你说啥呢这是,我啥时候说……说讨厌你了啊……”

“那你为啥……为啥老岔开我的话呢?”

“我……我不是……不是……”童刚支吾着说不清楚。晓岩一把攥住他的手说:“今个我最后听……听你说一次,你到底……到底还爱不爱我?”童刚犹豫了:“我……你……晓岩……”晓岩跺着脚催促道:“说呀,还爱不爱我?”童刚真的为难了,说爱吗?他的确想说这个字,可这个字说出来以后的后果他是非常清楚的。他已经答应晓岩母亲和晓岩分手了,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不守信用出尔反尔呢?我童刚可不是那种人哪!可要坚持不说“爱”这个字呢?后果他同样清楚得很,不如就一个字也不说吧。

晓岩等不到他的回答,开口问道:“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你想听吗?”童刚不知她的意图,但又不好拒绝,只好说:“你讲吧。”晓岩仰起脸来遥望着星星,脸上始终挂着微笑,不紧不慢地说:“有一对恋人非常相爱,那个男孩为女孩折了一千只纸鹤!挂在女孩的房间里,对那个女孩说,这一千只纸鹤!代表着我送给你的一千份心意。

女孩非常感动。可后来女孩渐渐疏远了男孩,她去了法国,结婚了。她和男孩分手的时候,对男孩说了这样一句话,我们都必须正视现实,你家太穷了,我不敢想象我们结合在一起后的日子该是怎样的窘迫。那个男孩听了很是伤心,但他的确改变不了现实,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孩离开了他……”童刚被这个故事的开头吸引住了,忍不住问道:“后来呢?”晓岩说:“后来,那个男孩决心一定要干出一番事业,让女孩好好看看。他四处打工,卖过报纸,干过钟点工,做过小买卖,每一项工作他都努力去做。经过多年的打拼,在朋友们的帮助和他自己的努力下,男孩终于有了自己的一家公司。他有钱了,可是他心里还是念念不忘那个女孩。有一天,下着雨,男孩从他的黑色奥迪车里看到一对老人在前面慢慢地走着。男孩认出那是女孩的父母,他想机会来了,他要跟到女孩家,让他们看看自己不但拥有了小车!还拥有了别墅和公司,让他们知道他不是穷光蛋,已经是拥有万贯家产的老板了。男孩一路开慢车跟着他们。雨不停地下着!尽管这对老人打着伞!但还是被斜雨淋湿了。到了目的地,男孩呆住了,这不是一处公墓吗?只见那对老人走到一座墓碑前站住了,在那一瞬间,他看清楚了,墓碑上的瓷像中自己爱着的那个女孩正对着他甜甜地微笑。而在小小的墓碑旁,细细的铁丝上挂着一串串的纸鹤,在细雨中悄然飞舞。女孩的父母告诉男孩,女孩其实并没有去巴黎,她患了癌症,不愿拖累男孩,希望男孩有一天能出人头地,改变贫穷的窘状,所以才离开了他。她说她了解男孩,说他一定会成功的。男孩跪在女孩的墓前,泪流满面……”晓岩的故事没有讲完就说不下去了,眼睛里闪动着晶莹的泪花。

童刚掏出手绢轻轻地为晓岩擦去泪痕,安慰道:“别难过了,那个男孩最后不是知道女孩的心了吗?她在天上也安心了。”晓岩哽咽着说道:“可惜,还有人……有人不明白……不明白人家的心!”童刚又不说话了。晓岩充满哀怨地说道:“你怎么又在回避我啊?我问你,你还是不是一个男人啊?”童刚说:“晓岩你别激动,你听我说,我不是躲着你……其实也是在躲你,我得尊重伯母的意愿,尊重眼前的现实啊……”晓岩问:“你是在尊重我妈妈的意愿吗?不是,是在向错误的做法妥协!你说尊重眼前的现实,什么现实?你是一个来自沂蒙山区农民的儿子,是吗?家里的经济条件不好,是吗?你还领养了一个孤儿,是吗?”童刚说:“我不妥协,那你妈妈能快乐吗?”晓岩反问:“那你怎么就没想一想我快不快乐呢?你还爱我吗?”童刚说:“爱。正因为我爱你,才不愿意看到你左右为难……”晓岩说:“我为难?我为难什么?”童刚嘿嘿一笑,笑得有些阴冷:“一边是抚养自己长大的母亲,一边是自己喜欢的人,这不是让你进退两难吗?”晓岩一张脸黑暗而模糊,就像暴雨来临的天空。

她攥住童刚的手,摇着头说道:“童刚,你的逃避让我心生沮丧,我们可都是年轻人哪,难道连选择自己幸福的勇气都没有吗?”童刚难为情地看着晓岩,心情惭愧。晓岩将他的胳膊抱在自己的胸前,坚定地说道:“你放心,我妈妈的工作我来做,今生今世除了你我谁也不嫁!”童刚感动了,一把抱住了她,有一种被电击的感觉,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他的眼睛湿了,连晓岩美丽的面容和体态都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