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重生:汶川大地震三周年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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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好时光总是过得很快,仿佛一晃就是半年。童刚在部队里一直非常关注北川县。

好在媒体和网络发达,关于北川的消息雪片一样飞来。绵阳市北川羌族自治县,一个本名不见经传的县级建制,在四川省版图上都查不到的地方,因为“5.12”汶川大地震吸引了国内外众多的视线。

按照国家的统一部署,2008年5月22日,民政部下发紧急通知,要求各地对口支援四川汶川大地震灾区,提供受灾群众的临时住所,解决灾区群众的基本生活,帮助灾区恢复重建,协助灾区恢复和发展经济,提供经济合作、技术指导等,明确提出由山东对口支援北川。5月24日,山东省援川前线指挥部在绵阳市挂牌成立,山东省援川工作全面展开。5天后,山东省对口援建工作会议召开。

新县城距离最近的活动断层四千米以上,规划区建设用地通过了地质灾害影响评估、工程地质勘探。所有的建筑都是最高规格的,按照七度抗震标准设防,学校、医院这些重要公共设施和生命线工程都按照八度抗震设防。临近的安昌河防洪标准达到了50年一遇,另外,工程建设还避开了周边山体和地质灾害危险区,并且将要建立城市灾害预警和应急响应机制,确保城市地质的安全。

山东对口援建北川,让童刚激动不已,还给宁晓岩带来了启示。

山东援建队伍进驻建设工地的第一天,宁晓岩就跟着团里同志去给他们做慰问演出。她红着眼圈对母亲叶文娟说:“妈,自从地震以后,我们看到的都是废墟,心里瓦凉的,想热乎都热乎不起来。您知道吗,异地重建让咱北川一下子跨越了二三十年啊,您知道帮助援建的是哪儿的人吗?”母亲笑了:“听说是山东援建的!”宁晓岩兴高采烈地说:“是啊,就是童刚的老家,你说这是不是缘分?”她一双俊美的眼睛放射着羌族女性特有的妩媚光芒,让人看了就会受到感染。

一提到童刚叶文娟的情绪就不高。她承认童刚是他们家的恩人,是个优秀的、可值得敬佩的人民解放军,可是绝不是她心里能够托付宝贝女儿终身的人。这些天,她和晓岩都没人提童刚,以为晓岩忘记了他。可是,自己女儿真是中了疯魔,怎么还想着他?她点点头,淡淡地说:“山东援建跟童刚有什么关系?倒是蒋志军的公司已经开工了,他说要争当第二个造房建屋决不垮塌的汉龙集团哪,你说这个……”宁晓岩皱起了眉头,不耐烦地打断母亲的话说:“妈,你还有完没完了?”叶文娟知道女儿不爱提蒋志军,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晓岩见母亲的情绪受了影响,搂住她的胳膊说道:“我们杨团长说,下个月月初,我们团要跟随省委宣传部带队的‘四川感恩艺术团’,到支援咱们的对口城市济南市慰问演出,我还没去过这个城市呢。听说济南还叫泉城,南山北水,风光秀丽,一城山色半城湖可美了。”叶文娟想起了童刚的部队就驻扎在济南城,心里立刻紧张起来了。她想问女儿,会不会去部队看童刚,但又怕给女儿提了醒儿,就把要问的话咽了回去。

其实,宁晓岩一听到杨团长说要去济南演出,马上就想到了童刚,就想到了童刚领养了的那个叫小龙的孩子。她把一个军人不确定的形象在心中描绘,慢慢品味,也是一种幸福。这个时候,她对童刚充满了敬佩和好奇,他一个兵蛋子怎样既当爹又当娘的?这样想着就更加思念童刚了。淡淡的思念就像一阵轻柔的风,将她的思绪吹起,让她感叹思念无处不在,细细咀嚼它的味道,甜甜的、涩涩的。只是,还不知道此时此刻童刚是否也在思念着她。她想起一位哲人说过:思念别人是一种温馨,被别人思念是一种幸福,当然前提是彼此思念。否则,单相思是一种哀愁,只被别人思念是一种负担。这样想着,晓岩的眼前不由得浮现出童刚的模样来:大而明亮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厚厚的嘴唇,高高的个子,一笑,略显腼腆的脸庞……特别是,当他在面对她的时候,那副局促不安的样子分明表明他在乎她宁晓岩啊!她真想钻进他心理去,看看他到底在乎她么?是啊,如果幸运的话,她的思念会激活男人的一颗心的。全天下,她只想贴近那一颗心。

晓岩彻夜难眠,整整一夜都沉浸在恍惚、焦躁、忐忑和激动的情绪中。这次去济南演出,是上苍赐给她的一个绝好的机会啊,晓岩想,我一定要把握住,决不能失去这次机会。否则,我会后悔一辈子的。所以,晓岩决定了,要瞒着母亲,去济南部队找童刚,顺便看一看小龙。

听说晓岩到济南演出,蒋志军再也坐不住了。

蒋志军把晓岩约到一家茶楼,这是蒋志军集团公司开的茶楼,对面是一座公园,显得十分幽静。晓岩一看蒋志军的眼神,就知道他有话要说。蒋志军开门见山地问:“晓岩,你为什么总是拒绝我?”晓岩说:“因为你有钱!”蒋志军苦笑了:“千万别告诉我你恨钱,如今这年代,恨钱的女人是傻子!”晓岩没有继续顶撞他,望着窗外。蒋志军摇着脑袋说:“男人有钱也代表一种能力,会给人勇气!”晓岩沉了脸说:“一种人一生支配钱,一种人一生被钱支配。你就属于后者。你以为有钱就能买到一切吗?金钱至上,这叫浅薄!”蒋志军反驳说:“你错了,我是富二代,爸爸走了,如今我也是创业者。我依法纳税,养活着3000多工人。钱是我们用汗水换来的,是创业的回报,是社会财富。钱不是王八蛋!”晓岩语气也强硬起来:“这我知道,钱没有罪。但是,我不爱你,如果我嫁了你,那不就是嫁给钱了吗?”蒋志军说:“这话没道理,企业家就不能结婚了?嫁给企业家的女人都是看重钱吗?我们羌族有句土话,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养着你,连你们剧团我都养着,这叫经济反哺文化!”晓岩一点儿没有被感动的迹象,一脸的纯洁:“我自己能养活自己,用你养活呀?”蒋志军说:“我愿意,这样想不是一两天了。这种养不是让你当家庭主妇。那不是真爱,遇山铺路,遇水搭桥,我给你铺路,用我的钱,把你打造成一流的舞蹈明星!你看看,如今哪个演员不都是嫁入豪门?”晓岩抚着胸口,长长地舒了口气:“那是别人,我不是这样的女人。你追求的只是宁晓岩的外貌,不是她的内心,我内心的需要你想过吗?”蒋志军率真地说:“想过,你就是想当舞蹈家呀!你太清高了,你出污泥而不染,这点儿不染尤其可爱,但是,也会因不染而无用!”晓岩说:“不染不好吗?我就不可以有内心的追求了吗?”蒋志军点燃了一根中华烟说:“我没说不好哇,你这种偏激的思维很容易走邪,所以我说,是上帝派我来保护你、拯救你的!我是一番好意!”晓岩冷冷地说:“我挺好的,我不用你来拯救!”蒋志军说:“等以后你后悔了,可别说我蒋志军没给过你机会!”晓岩斩钉截铁地说:“我不认为这是机会,因为我们走的不是一条路!”她顺着这一根筋一下子走远了,到这关键时刻,她还是绷住了。晓岩跟蒋志军在一起,特别难受和别扭,想快点儿离开他。当年那个与她亲密友好的本族哥哥不复存在了,成为一个让她厌恶的人。生活啊,这是为什么啊?

蒋志军被噎住了,苦笑一声,无话可说了。

晓岩的心不在他这里,早已插翅高飞了。

童刚在军营里响亮地打了个口哨。他今天太高兴了。他刚刚在《济南日报》上看到“四川心连心艺术团将于11月初来泉城慰问演出”的消息。消息中还特意提到了,北川羌族民族歌舞团将跟随艺术团演出。“宁晓岩”这三个字立刻跳进他的脑海挥之不去了,紧跟着就是莫名其妙的心慌。他皱了一下眉头,心慌是为什么呢?是慌要见到宁晓岩,还是慌如果宁晓岩要来部队找自己担心领导知道受批评?好像都有。童刚自己都想不明白了,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一想到“宁晓岩”这三个字,心里就像揣进一只小兔子般七上八下地坐卧不安了呢?难道说我真的喜欢上了她?说句实话,宁晓岩是蛮可爱的,人长得清秀,舞跳得优美,我童刚一个农村家庭出来的孩子,真要娶了这样的女孩,那真是烧了高香啊。可就是不知道,人家宁晓岩是不是会答应嫁给我呢?

“哎,我说童刚同志!”班长郝国立在他一边开始敲警钟了,“又想那个羌族妹子了吧?你一定要注意喽。”战友们在一旁跟着笑了。童刚感觉自己的脸像被火苗舔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脸烧疼了,不好意思地解释道:“郝班长,我没有,我是在想跳伞的一个技术环节。”郝国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相信刚才你是在思考我们的训练科目,但你分心了,也考虑别的了,你不承认吗?”童刚低下头说:“承认。”郝国立话锋一转说道:“来,跟你探讨一个问题。”童刚看着郝国立的脸,神秘地一笑:“哎,班长,我们救灾回来集体立功,听说你要提拔了?是当排长呢,还是当连长?”郝国立瞪了他一眼:“你小子嘴巴痒痒了蹭墙去,胡说个啥?”童刚缩了缩脑袋,不吭声了。

说话间,范大林走进宿舍。

郝国立和童刚几乎同声问道:“连长指导员找你什么事?”范大林笑笑,他的笑有些生硬,这让他俩心头紧了一下。范大林说:“组织上安排我复员了。”童刚迅速和郝国立交换了一下眼神,一齐看着范大林,沉默无语了。童刚尽管早有思想准备,可是,这一天真的来了,他心里还是非常难过,眼睛汪了泪。他们心里都十分清楚,复员对于每一个战士来说都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就像春天里百花盛开,夏天里风来雨就到,秋天里树叶飘零,冬天里雪花飞舞。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一代新兵总要把老兵替换,可理是这么个理,真要轮到自己头上,谁心里都不会好受的。这个时候,当事者是不需要别人劝解的,他不会想不通闹情绪,更不会赖着不走,他只是舍不得脱掉这身军装,离开火热军营。因此,童刚和班长对范大林一句话都没说,悄悄躲出去了。

范大林仰面躺倒在床铺上,两只手交叉在脑袋底下,眼睛直勾勾盯着屋顶愣神。他想得很多很多,思绪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肆意飘飞。他深深地懂得,军人这个职业是神圣的,甚至带有某种神秘色彩。直线加方块的军营生活磨炼出的军人有着一般男人少有的气概,他们行如风,坐如钟,时时处处精神抖擞。他们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只要祖国需要,他们一定会义不容辞,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他们肩负着保卫祖国安定团结的重任,保卫着人民的生命财产,让他们能够安居乐业。可是他们自己,却牺牲了最美好的青春年华。他们经历了各种考验:抗洪抢险、抗震救灾、处理突发事件……他们放弃了自己的利益,心中想的只有人民群众。尽管这样,他们终究还是要一个个告别军营和这身壮美的军装。还有一个月,他范大林就要走出军营成为地方一员了。他就要最后一次出早操,最后一次参加队列训练,最后一次和战友在饭堂前唱响那支军营的歌了……

再见了,一切都将成为最后一次了,老范的心里一阵难过,鼻子也酸了。

范大林回想起13年前的一个冬天,自己去新兵连报到准备起程奔赴军营,全家人送他到车站。娘没有来,他知道娘是舍不得才没有来送行。火车启动了,本来坐在车厢里还有说有笑的新兵们,不知谁先哭出了声,大家就跟着哭了起来,其中也有他范大林,把来带兵的营长弄得不知如何是好。大林还想起新兵连的艰苦生活,苦得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根本无法想象。每天早上3点多就要起床按照部队操典要求叠被子,一遍遍地叠,直到把被子叠成方方正正的豆腐块为止。6点洗漱完毕后就是出早操了,每天早晚都要进行3公里的体能训练,累得腰和腿像要折了一样。新兵生活虽然很苦,但是让他真正的从一个不懂事的农村毛头小伙,变成了一名真正意义上的军人。还有汶川地震抢险,堰塞湖上丢了一根手指……这些苦痛记忆,如今化作了美好纪念。几年的时光转眼就过去了,要复员了,和战友们在一起生活了10多个年头啊,就好像是自家的兄弟一样。特别是童刚这个小老弟比自己的亲弟弟还亲啊!

第二天早上,吹过起床号,郝国立对范大林说:“你该退役了,就别出操了吧。”童刚也关切地拍拍他的手背。范大林笑笑,说:“别呀,班长,再不出操,往后我想出操也出不着啦!”郝国立问:“身体行吗?”范大林拍了一下自己的胸脯:“没问题,我又不是纸糊的。”说完,从床上一跃而起,迅速穿好军装,扎上武装带,跑出了宿舍。童刚注意到,这次出操范大林的一举一动格外庄重,知道他此刻的心情非常不平静。出完操,在洗漱室里,童刚对大林说:“临走前,再到济南医院检查一下病情吧,回到家就没有这么好的医疗条件了。”大林笑笑说:“我呀,小毛病,没啥事儿。哎,你不给你那个干儿子买点啥好东西叫我捎回去?”童刚捶了大林一拳说:“那还用你提醒啊,早就准备好了。”谁也不会想到,一个偶然事件改变了范大林的命运。事情是这样的。这天上午,是个星期天,范大林领完复员安置费,向郝国立请了个假,出了军营想到购物中心为母亲选一件棉大衣,买完后,他又给父亲买了一只皮包,便心满意足地往营区返。半路上,他遇到一个垃圾箱,就想把皮包里的包装纸啥的掏出来扔掉,没想到打开皮包,叫他一下子呆愣住了,包里有一大沓现金,估计得有上万元。大林寻思,这些钱一定是那位卖给他包的女老板的,钱是她装在皮包里忘了。他连忙转身回了购物中心。当他把钱还给那位女业主时,她愣住了,显然她还不知道自己的钱搭包一块儿卖出去了。

当这位女业主反应过来后,紧紧攥住范大林的手,感激地说道:“大兄弟,啊,不不,解放军同志,真是太感谢你了!我都忘了有一万多块钱放在皮包里了。就是以后想起来了,我都不知道找谁要去。啊!”这位女业主告诉大林,她叫张凤华,为了对范大林表示感谢,要把棉大衣和皮包钱都送给他,范大林婉言谢绝了。

“要不这样吧。”张凤华叫住转身要走的范大林,“你告诉我你叫啥,是哪个部队的,日后我有空去看望你。”范大林摆摆手说:“不用了,过不几天我就复员回沂蒙老家了。”张凤华一听,赶紧跑前几步拦住了大林,说:“你复员回老家找好工作了吗?”大林笑笑摇摇头。张凤华说:“我老公是城建局副局长,这些日子他们局正招录工作人员哪,你要是想去,我可以帮个忙。”范大林就这样出了军营大门,一脚迈进了济南城建局办公室做了一名普通干部。山东援建绵阳市,他决定报名到援建北川工地上去。“大哥,这可太好啦!”童刚兴奋地摇着范大林的胳膊,真心为老乡战友复员后的归宿感到高兴。

这天晚上,连部在食堂为连里15名复员战士举行了欢送宴会,全连大会餐,特意从济南明星饭店请来了几位大厨师,忙乎了整整一天。在宴会开始前,连长代表连部致欢送词,祝愿退役老兵继续保持人民军队的光荣传统,在地方经济建设战线上再立新功。接下来,范大林代表退伍战士发言,他感谢连党支部这些年的教育培养,回到地方后一定戒骄戒躁,把在部队的好作风带到地方去,不辱革命军人的气节和使命。

范大林发言结束后,部队所在区的业余文艺演出队,为即将退伍的老兵献上了一台文艺演出。整场演出以欢送与祝福为主题,穿插舞蹈、歌曲、相声、小品。由几名区政府公务员演出的小品《英雄伞兵》,不仅引来一阵阵掌声和欢乐的笑声,也让老兵们流下了激动的泪水。伴随着一曲《驼铃》,“送战友踏征程,默默无语两眼泪,耳边响起驼铃声……”欢送宴会开始了。连长大喊一声:“弟兄们,东北人讲话,开造啊!”官兵们以茶水当酒,推杯换盏地品尝起美味佳肴。范大林由于工作有了着落,精神状态看上去很是不错,不停地跟全班战友碰着杯,说着话。童刚不知怎么的突然又想起了宁晓岩,眼前不住地浮现着她那双俊美的大眼睛,还有那含羞带怨的模样,手里的筷子就停在了嘴巴边上。

班长郝国立正和范大林说着话,没有注意到童刚的失常表现。范大林感叹道:“真是世事更迭呀,想不到告别军营的那一天这么快就到了。”郝国立说:“谁都有这么一天,司令员也得有这一天。”范大林说:“我查了一下相关资料,目前咱们国家在城市发展上,特别注重提升城市功能,打造城市特色,不断拉大城市框架。特别是加快城市发展,缩小城乡差距方面那可是大有文章可做啊。”郝国立拍拍大林肩膀:“到了新的工作岗位上,多学习多考虑点儿问题,争取闹出点名堂来,我们好给你摆桌庆功。”范大林笑哈哈地说:“一定一定。”忽然两只眼睛盯着一个地方不动了。郝国立转脸一看,原来童刚又走神了,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心说:这小子,由他去吧。这么想着,见童刚起身出去了。

郝国立正要继续跟范大林聊,有人捅了一下他的胳膊,回身一看,是连部文书小宣。“班长,童刚呢?外面有人找他。”小宣凑近他的耳朵说道。他问:“男的女的?在哪等着?”小宣说:“在营区大门口呢,值班战士打来的电话,不知道是男是女。”郝国立敏感地想到了宁晓岩,想了想,对小宣说:“我知道了,你去忙吧。”童刚回来了,端起茶杯喝水。郝国立走过去,对他说道:“大门口有人等着你,去看看吧。”童刚刷地站起身就往外跑,跑出了几步,又转回身,对郝国立敬了个礼,放慢速度走出了食堂。郝国立坐了一会儿,悄悄起身跟了出去。

果不出郝国立所料,军营大门口等候童刚的真是宁晓岩。他躲在一个暗处,看见童刚握住了宁晓岩的手,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之后,两个人就消失在了夜幕之中。他咬咬牙,自言自语地说道:“看样子这个宁晓岩是真的喜欢上了童刚啊,人刚一到济南就来看他来了。童刚这小伙子人是不赖,有情有义的。宁晓岩也不错啊,挺上进的。”他这样嘀咕着,独自返回了食堂。

大概半个小时后,童刚回来了。郝国立故意问他:“谁来了?”童刚实话实说:“宁晓岩。”郝国立比较满意他的实话实说。童刚解释说:“她随慰问团下午到的,来问我小龙的情况。”郝国立问:“咋这么快就回来了?”童刚说:“今天晚上欢送战友是头等大事。”郝国立笑了,心说:算你小子聪明。

宁晓岩的到来让童刚非常高兴。她还是那么美,每个动作都很轻盈。晓岩她们的慰问演出结束后,第二天是星期六,童刚跟郝班长请了三天假,要带着晓岩到泰山旅游景点玩一玩,然后再带晓岩到乡下看望小龙。晓岩显然很兴奋:“去泰山玩?哎呀太好了,我还没去过那里,光在电视上看见过。都有什么好景点啊?”童刚说:“泰山既有秀丽的麓区、静谧的幽区、开阔的旷区,又有虚幻的妙区、深邃的奥区……还有旭日东升、云海玉盘、晚霞夕照、黄河金带等十大自然奇观,还有石坞松涛、对松绝奇、桃园精舍、灵岩胜景等十大自然景观,嗨,好景点多了,明天我带你好好欣赏欣赏。”晓岩说:“咱们半夜就去吧,好看日出啊。”童刚笑了,说:“行啊,那就半夜出发。”两人乘坐着旅游公司的大巴车,在凌晨4点钟抵达泰山风景区。这时候,天色还显昏暗,放眼望去,寂寥晨星下面是一片静止的山势般起伏的云海,在茫茫的夜色下,像极了远处同样黑的山峰,在最近两个的山峰之间,一棵泰山松威严地站立着,在透着寒意的山岚中间一动不动。大山默默地耸立着,甚至听不到鸟叫,这个时候的泰山属于静谧,属于安详。两人坐着缆车上了主峰,那里已经站满了黑压压一大片人,都是等着看日出的。

天色慢慢亮了起来,人们清晰地看到那些距离较近的云彩正翻滚着流动着。天色越来越亮了,云海逐渐变得洁白,和它们投下的阴影形成越来越强烈的对比,天边帷幔的金边也越来越颜色生动,慢慢就变成了金黄色,山岚仍然寂静无声地吹拂着,不过这次却已经带来了氤氲的雾气,黑烟一样从头顶越过,然后慢慢地遮住云海,启明星也为之黯淡。黑雾在慢慢散去,但还比较浓。“太阳什么时候出来啊?”宁晓岩着急了。童刚安慰她说:“耐心点,就要出来了。”正说着,黑雾终于开始变淡了,轻烟一样地散去了。随着人们喜悦的叫声,童刚和晓岩看到,天地相接的地方,春水一样的一湾一下子变成了迷人的鲜红。帷幔不再鲜明,远处水天相接的地方出现一片亮红色,一点儿一点儿地往上跳跃着。童刚拽拽晓岩衣袖,提醒道:“注意,就要出来了。”晓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视着,生怕一眨眼错过日出的机会。大约两分钟的光景,一个圆圆的、红彤彤的太阳突地跳了出来,霎时,大地一片艳红,其灿烂辉煌蔚为壮观,晓岩禁不住拉着童刚的手和人们一齐欢呼起来了。应当承认,泰山一行将童刚与宁晓岩的关系拉近了许多,同时也奠定了他们的感情基础。不,他们的感情,在北川的废墟上就奠定了。当天黄昏前赶回济南城要分手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了一种依依不舍的感觉。好在明天还能在一起,去沂蒙看望小龙。

第二天上午7点钟,童刚和晓岩登上了开往沂蒙的火车。

两个人一路上没说几句话,一次次你看我我看你,笑笑,低下头。童刚发现,晓岩是个细心人,她给童刚父亲、姐姐、姐夫和孩子们都带来了礼物。他们走进上河村的时候,正是晌午一点。他们直接去的幼儿园,小龙正和小伙伴们午睡,两人悄悄俯下身看着小龙,小家伙睡得正香,仔细看看,好像长大了不少。童刚凑近小龙想亲亲他,晓岩拉住了他,小声说:“还是别吵醒他吧。”两个人就坐在椅子上,耐心等着孩子醒来。大概两点钟吧,小龙醒了,睁开乌黑的大眼睛,转动脑袋左右看,看见童刚立刻一骨碌翻身起来,瞪着童刚愣神,小家伙一定是睡蒙了,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不敢相信童刚爸爸真的坐在他的跟前。

童刚见小龙醒了,担心惊醒别的孩子,连忙上前抱住小龙跑出了寝室。“小龙,快告诉我,想我了吗?嗯?”小龙终于回过神来了,一把搂住童刚的脖子,喊了一声“爸爸”,竟然呜呜呜地哭开了。“别哭孩子,告诉我,谁欺负你了?”童刚心疼地抚摸着孩子的小脸蛋。小龙不回答,就是哭。晓岩伸出两只胳膊说道:“来,让阿姨抱抱。”小龙止住哭,看看晓岩,张开两只小胳膊,扑进了她的怀里。这一刻,晓岩的心头忽然涌起了一种母爱,这是女人的天性啊!

过了一会儿,晓岩从皮包里拿出特意给小龙买的玩具汽车塞进孩子的手里,发现童刚正柔情地看着孩子,不由得暗自感叹:爱真的是天底下最朴实最伟大的情愫了,它居然能够让一个未婚的男子汉如此爱意绵绵。瞧他那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孩子,舐犊之情溢于言表,小时候自己依偎在妈妈怀里,身边的爸爸不就是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吗?晓岩出神地看着童刚,越看越爱看,越看越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是一个非常值得信赖的人,值得自己托付一生的男人!

宁晓岩忽然有了一种想把童刚也搂抱在怀里的温情。顷刻间,她的脸羞红了。

童刚带着漂亮的羌族姑娘宁晓岩回了沂蒙老家,消息一经传出,村子里立刻就轰动了。“哎,知道吧,童刚带一个美女回家来啦。”

“听说是来接小龙到城里过好日子的。”

“那小龙总算又有一个娘了。”人们这样议论着,从各个方向拥向童家。

在人们得到消息聚集童家之前,童刚和晓岩抱着小龙踏进了父亲的庭院。童老爷子正在菜园子里摘豆角,摘得很仔细,眼看天就要冷了,豆角不再长新的了,秧子干枯了下来,叶子在微风中窸窸窣窣摩擦出一阵阵声响。“爹。”童刚朝父亲后背唤了一声。老爷子转过身来,见是他的老儿子回来了,立刻张着没了门牙的嘴巴笑了。当他看见儿子身边还站着一个年轻女子的时候,不由得呆愣住了。童刚指着晓岩,对爹说:“爹,这就是我跟您常说的宁晓岩。”晓岩向老爷子鞠了一躬,说了声:“伯父好!”老爷子知道眼前这个姑娘就是自己未来的儿媳妇,一下子变得局促不安起来,两只手没有目的地来回搓着,光是笑,不知该说些啥才好。童刚提醒父亲道:“爹,咱们进屋吧。”老爷子清醒过来了,连忙说:“啊,进屋,进屋。”晓岩看着这位朴实的老人,无声地笑了,上前搀扶住老爷子的胳膊一起进了屋。

几个人刚进屋坐下,院子里便响起了叽叽喳喳的说笑声,“童大伯在家吧?”

“是刚子兄弟回来了吧?”老爷子笑呵呵迎了出去,童刚也跟了出去,见满院子都是人了,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全都冲着他朴实地笑着。他也朝他们笑,还敬了礼,说:“屋里坐吧乡亲们。”有人喊:“你媳妇呢?叫我们瞅瞅啊。”老爷子压低嗓音说:“别乱叫。”童刚更正道:“那是我女朋友。”朝屋里喊,“晓岩,来呀,乡亲们看你来了。”在众人的笑闹声中,晓岩羞涩地走出了屋,朝大伙鞠了一个躬,大大方方地说了句:“乡亲们好!”立刻引来一片叫好声,接着纷纷小声议论说:“嗬,长得挺好看的啊。”

“瞧人家那身段,多苗条啊。”

“到底是搞艺术的,气质就是不一样。”老爷子自豪地捋着胡须,点头微笑。晓岩说:“请大家进屋喝茶吧。”有人喊:“这么多人,你家坐得下么?”又有人喊:“就是,你得沏多少茶啊!”还有人喊:“上我家坐吧,刚子?”童刚说:“有空一定去,一定去。”大伙哈哈说笑着退出了院子。童刚扭脸看晓岩,晓岩含笑瞪了他一眼,进屋去了。老爷子看着儿子,高兴得直咳嗽。

快晌午了,童梅来了,一进屋就喊:“刚子来啦,在哪儿呢?”晓岩正在和小龙玩玩具,朝童梅喊了声:“梅姐!”童梅应了一声,端详一下晓岩,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愉快地说道:“你长得真俊,怪不得我们刚子……”童刚假装咳嗽一声,童梅瞟了弟弟一眼,扶着晓岩坐下,问道:“干啥工作的,妹子?今年多大了?家是哪的啊?”童刚说:“姐你是查户口的警察咋的?”晓岩笑笑回答说:“我叫宁晓岩,是刚子在北川灾区营救出来的。我在我们县民族歌舞团工作,我是羌族人。”童老爷子进屋对童梅说:“晚上咱给晓岩姑娘做点啥好吃的啊?”童梅转脸问晓岩想吃啥。晓岩转脸看童刚。童刚对晓岩说:“在俺们这儿,吃煎饼,卷大葱,蘸大酱,是最棒的美食了。跟南方人爱米饭、新疆人爱馕、陕西人爱杠子馍、洛阳人爱浆面条一样。在农村,几乎家家户户隔几天就要摊一大摞煎饼,够吃个十天八天的哩。”晓岩咯咯笑了,说:“那好啊,我就吃煎饼卷大葱了。”在童梅和老爷子忙着做饭,小龙和大冬、二春在院子里玩耍的工夫,晓岩和童刚钻进菜园子里边拔大葱便聊着天。晓岩说:“早就听说山东人爱吃煎饼卷大葱,你们怎么这么喜欢吃呢?这中间有故事吧?”童刚说:“当然了。山东煎饼啊是从泰山那个地方起源的,最大特点就是非常薄,用五谷杂粮为原料做成。蒲松龄特地为它作过一首《煎饼赋》哪,可惜,啥内容我不记得了。我跟你说一个典故啊。传说,在春秋战国时候,一个叫侯仁的火头军发现蒸的馒头,一遇上阴雨天两三天就发霉了,他就改烙饼。这饼虽然不怕阴雨天发霉,可两天后却又变得像石头一样硬了,兵士们根本就咬不动,急得哇哇直叫唤。统领就命令他尽快想出个好办法来,不然就军法从事。他被逼得猴急猴急的,可就是想不出啥好办法来。有一天,他在烙饼时,鏊子已经放到火上了,但面却和稀了,时间来不及了,他只好将稀面糊倒在鏊子上摊成了薄饼。没想到这薄饼既不怕阴雨天发霉,也不怕干燥天变硬,放十天八天都没事。嘿,还就解决了大问题,受到了统领的奖励。”晓岩听得入了迷,就在这时候,她闻到了一股麦香味,不禁赞叹道:“啊,真香啊,煎饼味儿出来了。嗯?怎么还有股子酸味儿啊?”童刚说:“忘了向你介绍了,我们沂蒙煎饼啊最出名的就是酸煎饼……”晓岩一吐舌头说:“啊?酸煎饼?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怎么做的啊?”童刚说:“主要原料的配法是关键。有单一玉米面的,有大麦面和黄豆面的,有绿豆杂面的。酸煎饼吃起来可筋道了,它的用料主要是白包米、黄豆和大麦,把它们浸泡一个晚上,泡得有点儿酸味最好,用石磨磨,然后滤掉渣子,滤好的面糊放上面起子,用棍使劲儿往一个方向搅,搅的过程中要把味精等作料倒到里边,啥时候面糊成面筋形状了就可以上鏊子煎了。”晓岩说:“真有意思,酸煎饼,走的时候能不能带点儿走啊,给团里的姐妹们品尝品尝。”童刚说:“当然可以了。不光沂蒙有酸煎饼,济南还有咸的、甜的、辣的、海鲜的哪。烟台不是离海近吗,那的煎饼大多是海蛎子、大虾、巴鱼味的呢。”童梅喊了一声:“晓岩,开饭喽。”晓岩连忙拿着大葱到水龙头跟前洗去了。童刚站在边上等着她。洗干净了,两个人走进吃饭的屋子。晓岩一看桌子上除了煎饼,还有几样炒菜,童梅指着那些菜说:“这些菜你不一定吃过,我给你介绍介绍啊。这个,是油焖香椿,香椿是春天采摘下来冻冰箱里的,可鲜了……这个是蒜泥鱼,尝尝味道咋样……这个是我爹的拿手菜烩肉丝鱿鱼,保证你吃了这回想吃下一回。”晓岩各夹了一箸品了品,挑起大拇指赞不绝口:“太好吃了,真是人间美食啊,香还不腻人,爽口,爽心呢!”童刚卷了一个煎饼大葱递给晓岩:“来,再尝尝这个。”晓岩接过来,咬了一大口,品了品:“嗯,味道很特别,酸香酸香的,好极了。”童老爷子高兴地说道:“那你就多住几天,我天天给你做可口饭菜。”晓岩看了童刚一眼,说:“可惜啊,我们都是有组织的人,不能违反纪律,要不我非住下不走了。”一直没说话的小龙说话了:“那就住着吧,小龙跟你玩儿。”晓岩搂住他的脖子说:“那好啊,不走就不走。”第二天,童刚和晓岩带着小龙到村外摘野花。三个人一起说说笑笑地走着,让两个大人忽然觉得真像是一家人。因为又牵上了童刚的温热的手,小龙显得非常开心。“快看——”小龙指着高处叫嚷道。两个人抬头一看,哦,是开满墙头的牵牛花。晓岩张着嘴巴,快活得像个小孩子:“呵,红的、紫的、粉的,还有白的、蓝的,多好看哪。”童刚说:“小时候我最喜欢这种花了,特别喜欢摘了牵牛花,用一根狗尾巴草串起来,做成花环戴在脖子上,喜滋滋地跑去让妈妈看好看不好看。我还喜欢用手把花揉碎了,挤出红红的汁液来,在额头上点个小红点儿,妈妈总是说我,大小子家家的,咋跟个闺女一样爱花哩。呵呵。”三个人出了村,踏上了去山上的小路。山路蜿蜿蜒蜒的,像羊肠子一样,一直弯到了山梁口。童刚指着左边那一片果林,说道:“看,那是核桃林,是我们山区的主要经济树种,干的核桃能卖到十几块钱一斤。现在核桃还是青皮的,贪吃的小孩子偷偷摘下青皮核桃,砸核桃时青皮流出的汁水把手都染成了黑色,不用招供大人就知道了。现在的核桃仁果肉还是白色的,吃起来非常清甜爽脆。小时候,我爹经常把青皮核桃放在炭火里烧熟了,剥给我们吃,那种香甜的味道可是干核桃没有的啊。”晓岩受到童刚情绪的感染,忍不住咂起嘴来,转脸看见身子右边一片透出点点红色的树木,便问童刚那是什么树。童刚告诉她:“那是花椒树,现在的花椒还没有熟,等红透的时候山上就红彤彤的一片,可好看了。现在,在我们上水村,每家每户都有自己的花椒树地,也有人把花椒树栽在其他作物的田边,长刺的花椒树就成了天然的篱笆,小孩子想淘气也钻不进去。你摘过花椒吗?”晓岩摇摇头。童刚接着说,“摘花椒可是一件非常不好干的农活儿啊,必须得站在花椒树下,从树上密密的刺间采摘花椒的果实,这期间可能会遇到蜜蜂啊小虫子啊啥的。要是花椒的汁水流进嘴里、眼睛里可就糟糕了,会麻得你涕泪交加的。不过我倒是很喜欢摘花椒,因为我喜欢收获的喜悦。每次摘花椒的时候总要顺便摘些山枣儿啊,黄花菜啥的,走在回家的路上哼着小调儿,那可真是不可多得的乐趣啊!”晓岩喊叫道:“刚才你说什么?山枣?哎呀,我可爱吃它了。”童刚说:“是吗?我们这的山枣的味道可是酸的啊,所以都叫酸枣儿树。春天里酸枣树刚开花,米粒大的花吸引来大批的蜜蜂,嗡嗡嘤嘤的。现在快成熟了,大大小小的酸枣儿树上果实累累,吃都吃不完。每一棵树上结的枣儿味道酸甜各不相同,保管你吃得肚子溜圆还不肯停嘴。哎,你知道吧,酸枣儿的核,晒干以后可以入药,是我们这一项顶重要的经济收入呢。”晓岩拽住童刚的胳膊,跳着脚喊叫:“别说了别说了,我嘴里都冒酸水了,快带我去摘呀。”小龙也跟着喊:“我也要吃酸枣,我也要摘酸枣。”童刚哈哈笑了,山野上到处回响着他们的笑声。

爬过了两道沟,越过了两道土坎,宁晓岩的眼前出现了一大片酸枣树,连绵不绝的,它们全长在地边上、山梁上、石头缝里,有的长得有大拇指粗,高的有一米多。树上密密麻麻地结满了酸枣,一嘟噜一嘟噜的,红的像玛瑙,白的像珍珠,还有老鼠皮色的。有几棵树结得太多,都被果实压弯了腰。晓岩惊叹道:“呵,真像世外桃源一样啊!”童刚伸手摘下几个枣子,分别递给了晓岩和小龙。晓岩放到嘴里一个,哇!又脆又酸又甜!味道好极了。

晓岩仰起脸来,看到酸枣的圪针是每一个叶两个,一个朝上的,下边还有一个朝后的,弯弯着,童刚告诉她:“这是倒钩。朝上的圪针扎人,倒钩钩人更厉害,不信你……”晓岩没等他说完,踮起脚来就摘,被朝上的圪针扎了一下,果真扎得不轻,让倒钩也钩了四五下,但这并没有影响她的兴致,忍住疼接着摘。童刚告诉她,左手捏住酸枣枝儿,右手一颗一颗地摘,就少挨扎了。晓岩按他说的做,果然不咋挨扎了。酸枣也有显然是熟过了的,颜色红得发紫,摸一摸很软,童刚说这是马包,不过吃起来还是好吃的,只是摘下来不能放时间长了,容易烂掉。长在山坡、沟壁等危险地方的酸枣不好摘,童刚找来一根木棍,轻轻敲打枝杈,那枣子便像下雨一样噗噜噗噜地落到地上来了,晓岩和小龙欢叫着猫下腰抢着去捡。看着这些可爱的小精灵,有青色的,有红色的,还有绿色的,还有的是红绿相间的,晓岩的眼睛直放光。一个个圆乎乎、蚕豆般大的小酸枣仿佛一群正在熟睡的胖娃娃,被风一吹还左右摇晃,更是勾起三人解馋的欲望,于是,一边摘着、捡着,一边不住地往嘴里塞着枣子,不一会儿牙就酸得不敢咬枣肉了。快晌午的时候,三个人的口袋都被枣子撑得鼓鼓的,走路稍一震动就蹦出几颗来。

路过村委会,童刚看见童春耕正往村委会大院走,连忙把他喊住了,邀请他到家里喝一杯酒去。童春耕说:“我不去了,闺女把饭弄好了,晚上吧,叔请你们。”童刚背对着小龙,小声说:“吃完晌午饭我们就走了。”晓岩说:“走吧叔,一块儿热闹热闹。”童春耕见盛情难却,就说:“那行,我去。你们先走,我这就跟上。”童刚知道童春耕不好意思空着手去,硬是拽着他进了家。

吃完晌午饭,童刚把小龙哄睡着了,悄悄拿起皮包出了家门。晓岩临出门前,塞给童梅一个鼓鼓囊囊的大信封。童梅打开一看是一沓百元票子,连忙塞回晓岩的口袋。晓岩掏出来又塞给了童梅,还说:“这不是给你的,是给小龙的。”童梅还在争执,童刚也说:“我已经放下钱了,你就别给了。”晓岩坚决地说:“不行,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童梅见状,只好收下了。

童刚是几步一回头地走在街道上的,晓岩知道他舍不得小龙,心里边也挺不是滋味。短短两个半天的相处,她已经真的喜欢上了小龙这个孩子,内心深处时不时会涌动起一股暖暖的母爱情愫,她几乎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未婚女孩,就觉得小龙就是自己的孩子。但此刻她不能和童刚一起如此依恋,必须把他拉走。

晌午的街道上行人不多,显得挺安静。抬头往高看,蔚蓝的天空中,镶嵌着一朵朵洁白无瑕的云朵。它们没有线条,就像只用颜料渲染一般,相互混合着。“多美的景色啊!”晓岩想转移童刚的注意力。童刚却跟了一句:“不知道小龙这会儿还睡着没有!他要是醒了……”晓岩搂住他的胳膊,轻声说道:“童刚,我看你姐姐家里经济上不大宽裕,你爹那么大年纪了,能带得了小龙吗?我有个主意,我们把小龙接回来吧?”童刚一愣:“我们?”晓岩说:“是啊,我们。”童刚看着晓岩,喉结动了动,没说出话来。晓岩决定不能再犹豫了,她迎着童刚的目光,深情地说道:“童刚,我爱你,我们组成一个家庭吧,我们把小龙接回家,好吗?”童刚注视着晓岩好一会儿,最终按捺不住内心的感情,伸开双臂紧紧搂住晓岩,轻声说道:“晓岩,在我离开北川的时候,我没有去看你。但我回来的时候,发现挎包里有一只羌绣香包,我记得还给你了啊,你是啥时候又给我的?”晓岩说:“我到军营找过你,范大哥说你出去办事了,我就在挎包里塞进了这个香包。它是我亲手一针一线绣的,是我的心呢!”童刚眼里闪着泪花了。

回到济南,童刚挽留晓岩多待了两天。他们在一起并肩走着,突然下雨了,也许是今年济南最后一场雨了。

乌云化作雨水倾泻下来,一部分随风飘逝,一部分落在地面,地面上湿漉漉的。没有带雨伞,童刚要脱下军衣给晓岩遮雨,晓岩拒绝了,她的脸上沾了雨水,雨水凉凉的,却洗出一张白里透红年轻美丽的脸庞。她活泼、端庄,还有一种特别温柔的随和。童刚望着晓岩,从头到尾都心情激动,步履都有些莫名的慌促。他认真地说:“晓岩,你真漂亮。”晓岩笑了:“漂亮管啥用?”童刚嘿嘿一笑说:“当然管用,女人一漂亮,整个世界都跟着漂亮。”晓岩想了想,知道该怎么说了。这两天的接触,晓岩对童刚感觉越来越好,他家里虽然穷点,但他过得不错,在部队里过着从容自信的生活。这样的男人她喜欢。过去,羌族舞蹈让她兴奋,自从有了童刚,兴奋点转移了,单调乏味的舞蹈,变成了恋爱的催化剂,感恩和爱慕已经植入人心,它自己就发芽、生根和结果。如果再把它揪出来,每个人都会心疼的。

晓岩望着童刚湿漉漉的脸说:“童刚,我问你一个问题,既然觉着我漂亮,分别之后,你想过我吗?”童刚打了个激灵,突然怔住了,像有一道闪电从眼前划过。怎样回答这个问题呢?说没想过,那明显是假话,他如果直接说“想过”,晓岩会继续追问下去——既然想过,为什么不跟她联系?童刚支吾了半天,还是回答了:“晓岩,对于我来讲,你就是天上的月亮。只能欣赏,我配不上你!所以说,想想就过去了,我不能影响你的生活,影响你的进步!”晓岩一把抓住他的手,心中发疼,鼻子酸酸的,泪水就要冲出来:“我真的生气了,你怎能这样想问题呢?什么叫不般配,我爱你,这就足够了。尽管我们没有联系,但是我的心告诉我,你就是我的初恋!我常常想,我怎么这样倒霉,我的初恋还没开始,就草草结束了吗?”童刚说:“啥叫结束,我们不是好朋友吗?你走的时候,我还有礼物送给你!”晓岩说:“我不要礼物,我要你的心,你的人!”童刚还是使劲摇了摇头:“晓岩,你爱我,真的让我感动。我这个傻小子,这是哪来的福气?但是,爱情的激情过后,就是柴米油盐,你能跟我走向柴米油盐的普通日子吗?”晓岩瞪圆了眼睛:“为什么不能?你看我不像是生活型的女人吧?你错了,你还不了解我,我既上得了厅堂,还下得了厨房。”童刚摇头说:“不,那不是你的生活,你陷入柴米油盐,就是浪费人生。你有着非凡的才华,还有事业,你要在舞蹈上面步步高走,当一个民族舞蹈家。我相信,你所有条件都具备了。”晓岩轻轻地说:“事业诚然重要,但是走向极端,就会丧失生活的乐趣。你把我当菩萨敬起来,岂不害了我?”童刚轻轻笑了:“你真幽默。”晓岩一脸的恬静,淡淡一笑:“我在来的时候,把咱俩的事情仔仔细细想了一遍,我失误就在没有更坦诚、更坚决地让你知道我的心意。”童刚感动得想落泪,转脸望了望雨中的天空。晓岩感觉他还有障碍,他从容不迫地走上了牺牲爱情的道路,甚至不去想这牺牲的意义。她这次来济南,就是要解开他心中的锁。雨下大了,晓岩和童刚继续走路,晓岩说:“童刚,你要记住我的话,如果你没有救我的命,我也同样会爱上你的,你真的很优秀!”童刚还是不吭声,走路的步子不知不觉乱了。晓岩继续说:“你就全当没救过我,我们是在别的地方一见钟情,好吗?”童刚说:“我们不提救灾的事好不好?那一切都是一个军人应该做的!”他说完这些话,轻松了许多。晓岩终于摸到了他的症结,轻轻地说:“不管怎样,都挡不住我爱你。我对你的爱,不是感恩,不是英雄崇拜,而是我想要和你一起生活,一同抚养小龙,组成一个家庭的决心。”童刚纵是铮铮铁骨的军人,听到晓岩这番话,也流泪了,只是这泪水里,更多的是释然。

走到了一家时装店门前,童刚要进去买东西,晓岩伸手抓住了他,童刚着急了:“晓岩你松手啊,我要送给你礼物。”晓岩说:“我不要礼物,我要你就够了!”童刚说:“你要我,也得先从接受礼物开始啊!”晓岩这才答应了。童刚送给了她一件酱色的风衣,质地极佳。晓岩给他、小龙和他的家人带来了那么多的礼物,童刚想还一个情谊,谁知晓岩却当成信物了。她显然来了情绪,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开始试穿风衣。在镜子面前照来照去,让童刚来评价。晓岩说:“这样好看吗?”童刚说:“好看,你穿啥都好看。”近景、中景和全景都试了,童刚不明白晓岩为什么突然这么较真,他也真的不懂服装,但他继续挺着,生怕对她有一丝的怠慢,让她感到不满。这一次带着“考验”性质的近距离接触,晓岩对他很满意,感受到了一种男人的质朴和温柔。

晓岩深深地想,爱情的悲剧不外乎有两种:不善珍惜,不愿等待。她不能犯这两个错误,经历过生死的人了,还怎能不珍惜不等待呢?而就在这一天,老范接到紧急命令,悄悄离开了部队,出发去北川了。童刚没有来得及给范大林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