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我们是糖,甜到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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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许安的爆米花

阴历年:二月初四,惊蛰,宜:栽种,健康状况:有些胃疼

今天我和许安搬回丰乐路的老房子住了。许安把小小的天井整理出来,种了很多玉米树。他大学的时候读畜牧专业,所以他会养猪,还会挤牛奶。

真的奇怪,都说牛吃进去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那人为什么要喝牛奶,而不直接去吃草呢。许安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到答案,却又想出一个关于牛奶的问题来,人奶为什么比牛奶好?是设问句,他自己回答,答案一:容器美观大方,经久耐用,答案二:清洗方便,便于携带,答案三:小孩不用的时候,大人还可以用。

和许安在一起,老是闹出这样爆笑的话题来,不过最开心的不是爆笑,而是爆玉米花。他说上大学的时候,男生都很穷,那时候谈恋爱,除了看电影,还是看电影。男生放了学,便骑着破脚踏车载着女孩子往礼堂赶,然后挤着小小的窗口买票和爆米花。看电影和吃爆米花似乎是分不开的,三块钱一包,比电影票还贵。于是就有男生上实验课的时候偷偷把玉米种子带回宿舍,用饼干筒做的小炉子自己爆玉米花。一段时间里,放了学,男生宿舍的窗帘总是拉得严严实实的,总有男生在走廊里探头探脑的放风,后来居然发展到有人把实验室的兔子揣回宿舍炖了。

许安一整个春天都在折腾院子里的玉米树,他说这是他们所里今年培育出来的新品种,等玉米黄了,掰下来,一颗玉米粒就可以爆一颗鸡蛋大的玉米花。我奇怪,有那么小的鸡蛋吗?不过在心底,我还是很期待玉米早点成熟,可以吃许安为我爆的玉米花,而且我也很希望,可以和他去看一场电影。

记得我和许安第一次约会的时候,就是去看电影,放的是一部很老的恐怖片《吸血僵尸之惊情四百年》,他老是问我怕不怕,其实我很怕呢,我怕他会过来吻我,坐我前排的那个死男人老是把脸侧过来吻他身边的女孩子,挡住我的视线。那天是我19岁生日,散场后,他请我去电影院后面的巷弄里吃牛肉米线,他把自己碗里的牛肉都夹给我,自己只留一片,也就是那个时候,我开始喜欢他。

阴历年:五月初七,芒种 ?忌:出行 ?健康状况:胃疼得不行

今天我遇见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早上的时候,有陌生人打电话给我,说是快递公司的,有我的包裹,让我到台里签收,我说放在传达室就可以了,他说不行,因为是快递邮品,要收件人签字才可以,是公司的规定。当时我在采访,抽不开身,于是约好在下午广电中心门口取。

下午的时候,我见到快递公司的人了,是个约莫十七,八岁的男孩子,很清秀,把一个牛皮纸袋递给我,然后让我签字,因为是私事,我签的是自己的名字,而不是播音名。

打开纸袋,是一叠照片和一只精致的小盒子,盒子里装的是一颗玉米树雕塑,用橡皮泥做的手工,秋天的玉米树,褐色的穗,金黄饱满的玉米粒。看照片,居然就是刚刚快递公司的那个男孩子。他又发短信过来,说谢谢我的签名,说很喜欢我的节目,问我喜不喜欢他送的礼物,还说祝我生日快乐。真的很快乐,有人送我这样一份特别的生日礼物。他叫陈小北。

可要命的是,他在后来给我的短信里说喜欢我,其实做节目,老是会遇见这样的听众,台里其他主持人也会遇到这样的问题,也都是笑笑,便把信丢进抽屉。也许是因为那棵玉米树,我回复了他的短信,当然是拒绝了,可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便胡乱搪塞,说他长得不够漂亮。他很认真的说,漂亮又不能当饭吃。也对哦。我回复。可是对着不漂亮的我会吃不下饭。

我最近还真的是吃不下饭,胃疼得厉害,其实痛了很多年了,只是以前是偶尔的痛,而最近是一直一直的痛,痛得锥心。

许安被所里安排去乡下了,我打算等他回来陪我去看医生,我和他每天都讲电话,他会在电话那头给我唱歌,他喜欢伍佰的歌,唱完后还不说话,等我夸他,我说唱得真好,真像伍佰,他在电话那头得意的笑,我又告诉他,我还没说完呢,是真像伍佰只苍蝇在吵。他气得哇哇叫,非要我重先夸他,我便安慰他,好啦,好啦,就算没有伍佰唱得好,也有伍佰的一半了,他又重先在电话那头得意的笑。我问他,伍佰的一半是多少?二百五。他说气得吐血。不过挂电话的时候,他夸我越来越懂生活,越来越幽默了。

我凶他,幽默,幽默,有什么好默的。(又摸)说完才觉得这句话好像不妥。他在电话那头笑得不行。说斗了半天嘴,临挂电话还自摆乌龙。

阴历年:八月十二,白露,忌:嫁娶,订盟,健康状况:胃癌末期

我可以用来记的日子不多了,好难过。

胃疼得不行,等不及许安回来,我便自己去看医生,检查结果出来了,是胃癌。末期。医生说我大概还有三个月的生命。也许更短。拿到检查报告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许安,我们已经打算结婚了,我已经向台里申请了假期,院子里的玉米树已经抽穗了,许安下个星期六就回来了。

陈小北还是会发短信过来,或是在电台楼下等我,他是个小女人心性极重的男孩子,细腻得让人藏不住一点心思。他知道我不开心。他教我用橡皮泥做手工,他真的够娘娘腔,翘着小手指头,扭扭捏捏的,就做出一个漂亮的小女孩来,他说要做一对,小女孩才不寂寞,现在我要做个男的。我笑。终于想通啦。他一楞,脸刷地便红了。我笑,他也跟着我笑,我笑着笑着就哭出来,他抱着我的头,也跟着我哭。

我要陈小北做我的恋人,帮我演一场戏,我想让许安知道我变心了,我不喜欢他了,我要让他在我死之前带着恨离开我,那样她就不知道我死了,只以为我是嫁人,只不过嫁的人不是他。他说过,爱是付出,不是占有,只要我过得开开心心的,他就会很开心。

许安回来的时候,陈小北在吻我的头发,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是可以让他吻的。许安楞在门口。许久。他问发生什么事了。我说,对不起,我要结婚了。和他。我指着陈小北。许安不说一句话,转身就走,扣门的刹那,檐角的紫藤花扑蔌蔌地落满一地,像是我碎了的心。

他后来就结婚了,婚期没有变,只是新娘不是我,听说那个女孩子是他相亲认识的,结婚后,他考了医生执照,两个人在附近的城市开了一家宠物医院,他始终没有留在扬州。这些都是我起初设计的样子,却仿佛是一夜间发生的事情。

所有关于许安的事,都是陈小北打听来的,他一直在陪着我。我用橡皮泥做许安的头像,哭的,笑的,闹的,陈小北说我做得不像,但我不让他帮我修改,我觉得像,我看着一盒没有拆封的橡皮泥都能看出许安的样子来,又怎么会不像呢。

阴历年:九月廿九,霜降,宜:解除,健康状况:胃不疼了,心却疼了

许安那天突然来医院看我,还有他的妻,很漂亮的女孩子,长得像林嘉欣。是陈小北去找他来的,他背着我所有用橡皮泥做的手工,找到许安的宠物诊所,并告诉他一切。

许安抱着用饼干筒做的小炉子,里面有爆好的玉米花,真的有鸡蛋那么大,诱人的奶油香味融融的飘在空气里,可是那个时候我已经不能吃任何东西了,只能进流食。

许安什么都不说,只是忙着帮我办转院手续,帮我换更好的医院。在新的医院,治疗重先开始,拿到新的诊断报告,我欲哭无泪。穿孔胃溃疡。

出院那天,许安来接我,他带我去淮海路的工人剧场看电影,他说那里有旧帆布沙发,荧幕就是一面刷白的墙,和从前的大学礼堂很像。坐我前排的那个死男人老是把脸侧过来吻他身边的女孩子,挡住我的视线,我看不见在放什么片子,但应该是恐怖片,有嘤嘤的鬼哭,前面的女孩子吓得把脸埋在男孩子的臂弯里,男孩子趁机做小动作。我回头看许安,他正襟危坐,小小的双座沙发中间放着爆米花,把我们隔开来,突然就哭出来,想起天井里黄了的玉米树,想起檐角那扑蔌蔌落满一地的紫藤花,因为是在电影院,许安看见我哭,也不敢大声说笑话来逗我,便扮鬼脸,辛巴达的沧桑水手脸。

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好像刚刚还下过雨,我们沿着淮海路,一路走,一路吃剩下的爆米花,是初秋的天气,偶尔有黄了的梧桐树叶子落下来,湿湿的粘在路面上,生锈的路灯,明明灭灭的,快到站台的时候,许安还在喋喋不休的说他大学时候的事情,说那时候,生活是枯燥的,学习是乏味的,但理想却是远大的,一直发誓,等以后自己有钱了,喝豆浆,吃油条,想沾红糖沾红糖,想沾白糖沾白糖,豆浆要两碗,喝一碗,倒一碗……

12路和17路巴士同时过来,我们挤上不同的车,朝着不同的方向去,一个背很大的工作包的男孩子挤落了我手里的爆米花,隔着车窗看回去,下过雨的街,黄了的梧桐树叶子湿湿的粘在路面上,散落一地的爆米花,有诱人的奶油香味融融的飘在昏黄的路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