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和哲生分手的那个秋天,真的是个多事之秋,街上没完没了的大学生在游行,扯着长长的标语,喊着******是我们的,抵制日货。游行队伍到广电中心楼下的时候,我和台里的其他同事都去了,一路上唱着国歌,喊着口号。突然就想起远在日本的鼎文,分开有一年了吧,都快不记得他的样子了。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前几天在图书馆遇见鼎文以前的旧同学,她给我鼎文在日本的电话,我打过去,是日本人接的,说日语,我听不懂,我忙说,Chinese boy lu ding wen,那个日本鬼子还真聪明,立刻跟我说英语,可是我忘了,我听不懂日语,也不太懂英语的。于是我就挂了电话。
和哲生分手的那天,他在OICQ里问我,说如果哪天我们分手了,我们还可以是朋友吗?我说不要哪天了,就是今天吧?他说对不起。该死的对不起。其实我早知道他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了,我拼命骗自己,要自己不要去相信,可是我肯骗自己,他却不肯骗我。
游行的时候我喊得最凶,好多人都激动得哭了,我也跟着哭。同事都奇怪,你们家灯泡都是松下的,什么时候这么爱国了。我说我现在开始爱不行吗?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又想到鼎文,我不知道,要是当初我接受的是鼎文而不是哲生,现在会怎样?但是我知道,我现在开始爱已经不行了。
还记得那年中国的大使馆被炸,可是我们学校戒严了,出不去,游行队伍经过我们学校外面的时候,我混在同学里面拼命的唱国歌,有同学翻栅栏出去,每翻出去一个,都是经久不息的掌声,我也跟着翻了,还摔伤了腿,是鼎文和哲生架着我游行的,弄得我像个黑五类,其实在这之前我见过他们的,在食堂和球场,还有男生宿舍的楼道口,我还跟我们宿舍女生在猜他们两个是不是同志呢,打球在一起,吃饭在一起,双进双出的。
游行结束,是哲生送我去诊所的,我的脚已经肿得紫了,医生帮我敷了石膏,所以回学校的时候,他就背着我和一大袋田七片。他们那个时候在植物园实习吧,他头发上有一股挂花的味道,很好闻。也就是那个时候我开始喜欢他。
但是后来先说喜欢我的是鼎文,我答应他,是我知道他们是最好的朋友,我想让哲生注意到我。后来哲生真的注意到我了,也知道我喜欢他。他说他也喜欢我。他和鼎文在天台打架的事情我一直都知道,但我一直都装做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他们。我知道鼎文对我好,可那时候,心里喜欢的,真的是哲生,这些事情我一直没有解释,我以为我不解释,鼎文也会明白。到头来才知道,一直是我开不了口解释。
这个秋天真的霉透了,感情没了,上个月的收听率调查,我的节目又滑坡,就连我们办公室这层楼的卫生间都赶着哲生和我说分手的那天不通了,我懒得往楼下跑,就随手拿起空气清新剂胡乱的喷,居然是挂花香型,为什么人想忘记的时候,连空气都不肯放过你。
这几天老在雪夜行文BBS里看见鼎文写的小说,虽然他换了ID,但我还是能读出是他,可是他为什么会换个名字叫“飞雪独樵”,很武侠呢。
2.
终于收到鼎文的信了,这是我第一次收到坐过飞机的信呢,我记得我小时候最大的理想就是坐飞机,真的很奇怪,那么大块铁,居然可以在天上飞来飞去。
传达室老王给我信的时候,看我的眼神很奇怪,他知道信封上歪歪扭扭的是日文,他特爱国。
鼎文说他还爱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我真的很开心呢。觉得很奇怪,失去的东西居然在我想要的时候又回来了,当然鼎文不是东西。哦?他是东西。哦?其实最不是东西的是我呢,当初他对我那么好,可是我却伤害他,还害他和哲生打架。不知道他们现在还有没有联系?
有好多年了,我都想不出他的样子了,就记得那个时候他老是穿个大汗衫,头发上束个发带,弄得像个凤梨,走路的时候,一手拉着我,一手拍着球。我把他这个样子做成雕塑,是用橡皮泥做的手工,不过还没做完呢,我想等我去日本看他的时候送给他。
分手之后我就没有再见过哲生了,他还有很多东西在我这里,整理的时候,我看到他的旧钱包里有他和鼎文在一起的相片,都黄了,忽然觉得很奇怪,这样一个温暖的位置,没有爱情的时候,是鼎文占据着,有爱情的时候,是我占据着,可是我不知道现在是谁占据着那个位置,我就是个被他丢弃的旧钱包,他再也不会在我这里存放感情了。
我最近还是很背,台长说我的节目老是读爱情小说,先是写哲生的,现在又是写鼎文的,那些爱情故事老套得用脚指头都能想出结局,台长让我去组一些真实的东西,节目播出的时候,我还是读那些小说,因为对我来说那些最真实。还有就是我们那层的卫生间,到现在都没人来修,我们现在在办公室都得喷空气清新剂了,挂花香型,朝九晚五,我每天有八个小时会想起混蛋哲生,想起那天他从诊所背我去学校,想起他说,如果那天我们分手了,我们还可以是朋友吗?
不知道鼎文会不会生气我老想哲生,我想我会慢慢把他忘了吧,只要鼎文多给我点时间。我上次问鼎文为什么叫飞雪独樵,可他没有告诉我,我很喜欢他给我写信,写那种坐过飞机的信,我不喜欢他发妹儿给我,我喜欢手写的信,有一种可以用指尖触摸的真实感。
3.
又收到鼎文的信了,我让他用手给我写信,可他却用脚,歪歪扭扭的,他知道我不懂日文的,害我还得输到电脑里翻译,反正都要用电脑,还不如发妹儿呢。
我每次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老是不说话,沉默是金啊,他每沉默一分钟就是三块四毛钱人民币呢。我想起《玻璃之城》里韵文打工攒钱给港生打电话的时候,拼命的哭,港生,你不要不说话呀,你不说话都是钱啊……后来卡里没钱了,电话就断了,她们也就断了联系。那是我最喜欢的电影,是和鼎文一起在大学礼堂里看的,那时候我和鼎文谈恋爱,我却拼命拖了哲生和我们一起去,我坐在他们两个人中间,好象就是放到这里的时候,我拼命的哭,拼命的抓着他们俩的手,等后来港生和韵文又在一起了,我又笑了,松开了鼎文的手,但没有松开哲生的手。散场之后,鼎文送我回女生宿舍,一直等我上楼他才走,等他走了之后,我又蹬蹬蹬跑下楼给哲生打电话,站在马路边的电话亭里,一直打到卡里没钱。
哲生前几天来把他的东西拿走了,其实也没什么可拿的,只是一些唱片,杂志,衣服,也许是找个借口见面吧。他瘦了,但是很精神,他说他现在呆的城市,开始限制养宠物了,很多人家都不舍得送去宠物医院安乐死,便把那些小狗小猫偷偷放了,大街上到处都是成群结队的被遗弃了的小狗小猫,也许它们也在游行,想要找回自己活着的权利。他打算在郊区建一个宠物收容所。
看到哲生之后,我突然就不想去日本了。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鼎文,我很怕自己又会伤害到他,其实我已经伤害到你他。可我不是有心的。我就觉得自己像是被哲生遗弃的小狗,没有人宠我了,我就很想鼎文可以收容我。我不知道该不该对他说对不起,我想起哲生对我说对不起的时候,自己好难过。
哲生走的时候,看到桌上我做的橡皮泥手工,就笑,天啦,就算分手,你也不用把我做这么丑啊。可我明明做的是鼎文的样子,捏来捏去却都是像哲生。
还有我搞错了,飞雪独樵原来不是鼎文,是哲生,我的同事告诉他我们楼上的卫生间坏了,他就换了飞雪独樵这个ID,说是要到月亮上去砍树,盖间开满桂花的茅房。
哲生又在OICQ里问我,分手了,我们还可以是朋友吗?我说,可以啊。有些事情是我们无法控制的,那就无法控制吧,也许我和鼎文,也真的只能是朋友。真的很开心这个秋天他一直给我写信,一直陪着我。
我们这层楼的卫生间终于通了,到是有点怀念那该死的桂花香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