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笠翁对韵》导读
李渔(1611—1679年),字笠鸿、笠翁、谪凡,号觉世稗官、新亭樵客,浙江兰溪人。他是明末诸生(地方官学学生),入清后不再参加科举考试,潜心以著述为业。顺治十四年(1657年)迁居南京,组建家庭戏班,广交达官贵人,生活放荡不羁。晚年定居杭州,直至去世。他才华横溢,著作甚丰,计有《闲情偶寄》、《笠翁十种曲》、《李笠翁曲话》、《笠翁对韵》、《笠翁一家言全集》等多种,为清代著名戏曲理论家和戏曲作家。
《笠翁对韵》是清代最为流行的习对启蒙课本之一,其影响甚至比车万育的《声律启蒙撮要》还要大一些。车万育虽比李渔年轻不少,二书问世时间却难分先后。相对而言,李著比车著更为通俗、晓畅、规范。
《笠翁对韵》的内容非常丰富,从自然万物到历史典故,广为涉及;遣词用句既符合音韵要求,又自然流畅,富有文采,多有脍炙人口的佳句、妙对。因此,它不仅深得蒙馆先生的重视和少年儿童的喜爱,而且为广大群众所喜闻乐道,二百多年盛行不衰。时至今日诵之,我们也不得不钦佩作者的才思,并从中领略到我们祖国语言文字的独特魅力。
上卷
一东
其一
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1)。雷隐隐,雾蒙蒙。日下对天中,风高秋月白,雨霁晚霞红。牛女二星河左右,参商两曜斗西东(2)。十月塞边飒飒寒霜惊戍族(3),三冬江上漫漫朔雪冷渔翁。
其二
河对汉。绿对红。雨伯对雷公。烟楼对雪洞。月殿对天宫。云叆叇,日曈曚(4)。蜡屐对渔篷(5)。过天星似箭,吐魄月如弓(6)。驿旅客逢梅子雨,池亭人挹藕花风(7)。茅店村前浩月坠林鸡唱韵,板桥路上青霜锁道马行踪。
其三
山对海。华对嵩。四岳对三公(8)。宫花对禁柳。塞雁对江龙。清暑殿,广寒宫(9)。拾翠对题红(10)。庄周梦化蝶,吕望兆飞熊。北牖当风停夏扇,南帘曝日省冬烘。鹤舞楼头玉笛弄残仙子月,凤翔台上紫箫吹断美人风。
【注释】
(1)苍穹:即青天。(2)参商两曜斗西东:参和商是二十八宿中的两宿。商即辰,也就是心宿。参宿在西方,心宿居东方,古人往往把亲友别离难逢比为参商。十八宿之一的斗宿。两曜,古人把日、月、五星称为七曜,曜就是星。(3)戍旅:古代守边的士卒。朔:指北方。(4)叆叇(aidai):云浓盛的样子。曈曚(tongmeng):太阳将出,天色微明的样子。(5)蜡屐:古代人穿的一种底下有齿的木鞋。(6)吐魄月:魄,又作霸,就是刚被吐出的月,指新月。(7)驿旅,住在驿舍的旅客。挹(yi):酌酒。(8)四岳:传说尧时分掌四时、方岳的官。三公:古代天子以下最大的三个官员。(9)清暑殿:《宋书·符瑞志》:“清暑爽立,云堂转起。”广寒宫:古代神话,月中有宫殿,名叫广寒清虚之府,也称广寒宫。(10)拾翠:曹植《洛神赋》:“或采明珠,或拾翠羽。”
二冬
其一
晨对午。夏对冬。下对高舂(1)。青春对白昼。古柏对苍松。垂钓客,荷锄翁(2)。仙鹤对神龙。凤冠珠闪烁,螭带玉玲珑(3)。三元及第才千顷(4),一品当朝禄万钟。花萼楼间仙李盘根调国脉(5),沉香亭畔娇杨擅宠起边风。
其二
清对淡。薄对浓。暮鼓对晨钟。山茶对石菊。烟锁对云封。金菡萏(6),玉芙蓉。绿绮对青锋(7)。早汤先宿酒,晚餐继朝饔。唐库金钱能化蝶,延津宝剑会成龙。巫峡浪传云雨荒唐神女庙,岱宗遥望儿孙罗列丈人峰(8)。
其三
繁对简。叠对重。意懒对心慵。仙翁对释伴(9)。道范对儒宗。花灼灼,草茸茸。浪蝶对狂蜂。数竿君子竹,五树大夫松(10)。高皇灭项凭三杰,虞帝承尧殛四凶。内苑佳人满地风光愁不尽,边关过客连天烟草憾无穷。
【注释】
(1)下饷:下午饭。高舂(chong):薄暮时分。(2)荷,担着,扛着。荷锄翁,多指陶渊明。(3)螭(chi)带:螭,古代传说中一种没有角的龙。螭带,带钩上雕有纹的玉带。(4)三元及第:封建科举考试,乡试第一名称为解元,会试第一名称为会元,殿试第一名称为状元。连续考得三个第一。(5)花萼楼:唐玄宗时所建,兄弟五人曾宴乐其间。调国脉:调脉本指中医诊脉治病。此是说治理国家,左右国家的命运。娇杨,指杨玉环。擅宠,即专宠。起边风,指安禄山的叛乱。(6)金菡萏:用金属雕成的荷花。(7)绿绮:相传是汉末蔡邕的琴名。青锋:剑名。(8)岱宗:即泰山。古人以它为群山之首,所以称为岱宗。(9)释伴:释即佛教,同习佛教的伙伴。(10)五树大夫松:《史记》载,秦始皇登泰山,遇到暴风雨,躲在一棵树下避雨,于是封这棵树为“五大夫”。高皇,指汉高祖刘邦。三杰,指张良、韩信、萧何。虞帝承尧殛(ji)四凶:古史传说,唐尧年老,把帝位让给虞舜,舜即位之后,流放了四个坏人,即共工、兜、三苗和鲧,四凶。
三江
其一
奇对偶。只对双。大海对长江。金盘对玉盏。宝烛对银缸。朱漆槛,碧纱窗。舞调对歌腔。兴汉推马武,谏夏著龙逄。四收列国群王伏(1),三筑高城众敌降(2)。跨凤登台潇洒仙姬秦弄玉,斩蛇当道英雄天子汉刘邦。
其二
颜对貌,像对庞。步辇对徒杠(3)。停针对搁竺(4)。意懒对心降。灯闪闪,月幢幢。揽辔对飞艭。柳堤驰骏马,花院吠村尨(5)。酒量微酣琼杏颊,香尘没印玉莲(6)。诗写丹枫韩文幽怀流节水,泪弹斑竹舜妃遗憾积湡江(7)。
【注释】
(1)四收列国:指北宋初大将曹彬同潘美等将帅一起,伐灭了蜀、南唐、南汉、北汉等地方割据政权,帮助宋太祖统一了天下。(2)三筑高城:这句讲的是唐代张仁愿的故事。张仁愿,曾率军与突厥族的侵扰进行斗争,筑起受降成,使突厥不敢过山牧马。(3)步辇(nian):古时用人力拉的车,步辇古代皇帝乘坐的由人抬的车。徒杠:轿子。(4)搁竺:竺通“杼”。杼是织布用的梭子。搁竺就是放下梭子,与停针相对。(5)尨(mang):长毛狗,或指杂色狗。(6)香尘没印玉莲(shuang):晋代石崇曾把尘布于地上,让姬妾从上面行走,以试脚的大小。竦立的样子。(7)泪弹斑竹舜妃遗憾积蔕江:古代神话传说,舜南巡死于苍梧之野,帝舜的两个妃子娥皇和女英在洞庭山上日夜啼哭,泪洒竹成斑。竹尽斑,就是今天的湘妃竹。
四支
其一
泉对石。干对枝。吹竹对弹丝。山亭对水榭。鹦鹉对鸬鹚。五色笔,十香词。泼墨对传卮(1)。神奇韩干画,雄浑李陵诗(2)。几处花街新夺锦,有人香径淡凝脂(3)。万里烽烟战士边头争保塞,一犁膏雨农夫村外尽乘时(4)。
其二
裺对醢(5)。赋对诗。点漆对描脂。璠簪对珠履(6)。剑客对琴师。沽酒价,买山资。国色对仙姿。晚霞明似锦,春雨细如丝。柳绊长堤千万树,花横野寺两三枝。紫盖黄旗天象预占江左地,青袍白马童谣终应寿阳儿(7)
其三
箴对赞。缶对卮。萤炤对蚕丝(8)。轻裾对长袖。瑞草对灵芝。流涕策,断肠诗,喉舌对腰肢。云中熊虎将,天上凤凰儿。禹庙千年垂橘柚,尧阶三尺覆茅茨。湘竹含烟腰下轻纱笼玳瑁,海棠经雨脸边清泪湿胭脂。
其四
争对让。望对思。野葛对山栀。仙风对道骨。天造对人为。诸剑,博浪椎(9)。经纬对干支。位尊民物主,德重帝王师。望切不妨人去远,心忙无奈马行迟。金屋闭来赋乞茂林题柱笔,玉楼成后记须昌谷负囊词。
【注释】
(1)泼墨:绘画用语,意思是大量用墨渲染。传卮(zhi):传递酒杯。(2)韩干:唐代画家。擅于绘菩萨、鬼神、人物、花竹,尤其擅于画马。李陵;西汉陇西人,李广的孙子,善于射骑。(3)夺锦:唐武则天驾临龙门,命令众人赋诗,诗先成者赐锦袍。东方虬诗先成得了锦袍,而宋之问后成而诗好,武后便命令夺东方虬手中锦袍给宋之问。(4)膏雨:及时雨。乘时:利用有利时机。(5)裺(ju):腌菜。醢(hai):肉酱。(6)璠簪:用美玉制成的簪。(7)青马白袍:梁武帝时,有童谣说:“青袍白马寿阳儿。”不久,寿阳侯景叛乱,叛军身着白袍,骑白马,终于灭掉了梁国。(8)萤炤(zhao):萤火虫的光亮。(9)诸剑:诸,即专诸,古代武士。受命于吴公子光,借进献食品之机,将剑藏于鱼腹,刺死吴王僚。博浪椎:汉代张良请一位大力士,携带一口二十斤的铁椎,在博浪沙地方狙击秦始皇,未能成功。
五微
其一
贤对圣。是对非。觉奥对参微。鱼书对雁字。草舍对柴扉。鸡晓唱,雉朝飞(1)。红瘦对绿肥。举杯邀月饮,骑马踏花归。黄盖能成赤壁捷,陈平善解白登危(2)。太白书堂瀑泉垂地三千丈,孔明祀庙老柏参天四十围。
其二
戈对甲。幄对帷。荡荡对巍巍。严滩对邵圃(3)。靖菊对夷薇(4)。占鸿渐,采凤飞(5)。虎榜对龙旗。心中罗锦绣,口内吐珠玑。宽宏豁达高皇量,叱咤喑哑霸王威。灭项兴刘狡兔尽时走狗死,连吴拒魏貔貅屯处卧龙归(6)。
其三
衰对盛。密对稀。祭服对朝衣。鸡窗对雁塔。秋榜对春闱(7)。乌衣巷,燕子矶。久别对初归。天姿真窈窕,圣德实光辉。蟠桃紫阙来金母,岭荔红尘进玉妃(8)。霸王军营亚父丹心撞玉斗,长安酒市洞仙狂兴换银龟(9)。
【注释】
(1)雉朝飞:乐府琴曲名。(2)陈平:汉高祖的谋臣。汉高祖刘邦讨伐反叛的韩王信,被匈奴围困在白登,形势十分危急。陈平使用计策才解了围。(3)严滩:即子陵滩,邵圃:邵指邵平,秦时为东陵侯,秦亡后弃官在长安种瓜,其瓜称为东陵瓜,瓜园称为邵圃。(4)靖菊对夷薇:靖菊,晋诗人陶渊明,性爱菊。他死后,谥为靖节先生,故称靖菊。夷薇;商代末年,伯夷和叔齐隐居首阳山,义不吃周粟,采薇(一种野菜)而食,终于饿死。(5)占鸿渐:占,占卜。鸿渐,指《周易·渐》中爻辞“鸿渐干”。意为占得此卦,嫁女吉利。采凤飞:春秋时陈厉公太子陈完,逃亡到齐国,齐懿公打算把女儿许给他,占得一卦,其辞有“凤凰于飞,和鸣锵锵”的话,被认为是吉兆。后代以鸾凤比喻配偶,是从这里出典。(6)貔貅,传说中的一种猛兽,这里借指勇猛的将士。归,指死去。诸葛亮死于征伐曹魏的战争前线。(7)秋榜对春闱:秋榜,秋试之榜,指考举人。春闱,春季考场,指考进士。(8)蟠桃紫阙来金母:金母,即西王母,按五行学说,西方属金,故称金母。(9)霸王军营亚父丹心撞玉斗:项羽于鸿门宴请刘邦,项羽的谋士范增几次示意杀害刘邦都没有成功。刘邦走后,范增把刘邦送的玉斗摔在地下,用剑击破,发泄他对项羽优柔寡断的不满。亚父,范增被项羽称为亚父。洞仙狂兴换银龟:相传诗仙李白曾解腰中所佩银龟换酒喝。洞仙,似是“谪仙”之误。
六鱼
其一
羹对饭。柳对榆。短袖对长裾。鸡冠对凤尾。芍药对芙蕖。周有若,汉相如(1)。王屋对匡庐。月明山寺远,风细水亭虚。壮士腰间三尺剑,男儿腹内五车书。疏影暗香和靖孤山梅蕊放,轻阴清昼渊明旧宅柳条舒(2)。
其二
吾对汝。尔对余。选授对升除(3)。书箱对药柜。耒耜对飢锄(4)。参虽鲁,回不愚(5)。阀阅对阎闾(6)。诸侯千乘国,命妇七香车。穿云采药闻仙人,踏雪寻梅策蹇驴(7)。玉兔金乌二气精灵为日月,洛龟河马五行生克在图书。
其三
欹对正(8)。密对疏。囊橐对苞苴(9)。罗浮对壶峤。水曲对山纡。骖鹤驾,待鸾舆。桀溺对长沮(10)。搏虎卞庄子,当熊冯婕妤。南阳高士吟《梁父》,西蜀才人赋《子虚》。三径风光白石黄花供杖履,五湖烟景青山绿水在樵渔。
【注释】
(1)周有若:东周时的有若,孔子的弟子。(2)和靖:宋代林逋,字和靖,隐居杭州孤山,以梅为妻,以鹤为子。他写的《梅花》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一向为人所称道。(3)选授对升除:选授,旧时科举登第,由朝廷选拔授官。升除,指提升并授予官职。除,拜官授职。(4)耒耜对飢(you)锄:耒耜都是古代的耕具,类似今天的犁。飢,一种平整土地的工具。(5)参虽鲁:参,曾参,孔子弟子。鲁,迟钝。回不愚:回,颜回,孔子弟子颜渊的名。(6)阀阅对阎闾:阀阅,古代仕宦人家大门外的左右柱,用来榜贴功状。阎闾,大门楼。引申为高贵的社会地位。(7)策蹇驴:蹇驴,瘸驴。(8)欹(qi):倾斜。(9)苞苴(ju):包裹物品。自上而下叫苞,自下垫之叫苴。罗浮:山名。壶峤:二山名。(10)桀溺对长沮:《论语》上说,孔子周游楚国,迷了路,让子路问路,遇到两个耕田人,一个叫桀溺,一个叫长沮。也有人认为,桀和长都是身体高大的样子,溺和沮都是污泥。长沮和桀溺就是指两个身上沾泥的高个子,并不是真的人名。搏虎卞庄子:《战国策·秦策》上记载,鲁国勇士卞庄子看到二只虎争一只牛,就准备去刺杀虎。有人告诉他:两虎食牛,生死必争,争则大者份,小者死。从伤者刺之,必毙。卞庄子听从劝告,一次刺死两只虎。当熊冯婕妤:当,通“挡”。汉元帝一次到虎圈(皇帝养野兽的地方)观兽。后宫有许多人跟随。不料一只熊跑了出来,众人都吓跑了,只有冯婕妤一人挺身而出,挡住了熊的去路,皇帝很嘉奖她的勇敢。南阳高士,指诸葛亮。三径:晋陶渊明的《归去来辞》中有“三径就荒,松菊犹存”句。
七虞
其一
红对白。有对无。布谷对提壶。毛锥对羽扇(1)。天阙对皇都。谢蝴蝶,郑鹧鸪(2)。蹈海对归湖。花肥春雨润,竹瘦晚风疏。麦饭豆糜终创汉,莼羹鲈鲙竟归吴(3)。琴调轻弹杨柳月中潜去听,酒旗斜挂杏花村里共来沽。
其二
罗对绮。茗对蔬。柏秀对松枯。中元对上巳。返璧对还珠(4)。云梦泽,洞庭湖。玉烛对冰壶。苍头犀角带,绿鬓象牙梳。松阴白鹤声相应,镜里青鸾影不孤。竹户半开对牖不知人在否?柴门深闭停车还有客来无?
其三
宾对主。婢对奴。宝鸭对金凫。升堂对入室。鼓瑟对投壶。觇合璧,颂联珠(5)。提瓮对当垆(6)。仰高红日近,望远白云孤。歆向秘书窥二酉,机云芳誉动三吴(7)。祖饯三杯老去常斟花下酒,荒田五亩归来独荷日中锄。
其四
君对父。魏对吴。北岳对西湖。菜蔬对茶淡。苣藤对菖蒲(8)。梅花数,竹叶符(9)。廷议对山呼。《两都》班固赋,《八阵》孔明图。田庆紫荆堂下茂,王裒青柏墓前枯(10)。出塞中郎羝有乳时汉室,质秦太子马生角日返燕都。
【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