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他们去的都是些人迹罕至的地方,只有这些地方才有丰富的野生植物资源,沙漠、戈壁、森林、草原、湖泊、高原。没有干过这种工作的人没办法想象那种辛苦程度的。这一路所见,“狼”的工作常态不是跪在地上就是趴在地上或者站在上下悬空的石壁上。在一片湿地上,“狼”拍了一组金莲花的照片,那是非常低矮的小草,为了寻找最好的角度,“狼”不停地趴在地上,还得用有机玻璃罩罩住小花或小草,免得风吹影响照片清晰度,一身弄得脏兮兮的。当然,玩过摄影的人都会觉得这算什么呀,哪个不是这样?但这可是常年在独特的大陆性气候地区的寻找和拍摄。这些地方无时无刻不刮着或大或小的风,有时人眼觉察不到的晃动,可是在微距镜头下就是剧烈地晃动,为了拍一张植物照片“狼”要在地上趴很久。“狼”说,如果地面是沙质的无论跪还是趴都还算舒服,砾石地面也勉强凑合就是比较硌人,最怕的是草原和森林,地面潮湿阴冷。天公也总是不作美的时候多,在沙漠里的时候不是刮沙尘暴就是艳阳高照,在森林和草原的时候前一刻还是万里无云,后一刻就是倾盆大雨。听狼说,沙尘暴刮起的细沙无孔不入,居然能从内裤里都清理出沙子来。倾盆大雨虽然比不了南部沿海台风带来的大雨,但也能在短短的几分钟内浸透身上GORE—TEX面料的冲锋衣,给你的全身来个大清洗。
听“狼”说,茜刚来向他报到时,他是真的不想带啊,他宁可不要什么助手,因为这助手肯定会成为累赘。可后来茜的表现,居然太优秀啦!最可爱的是他们前年从新藏线进藏到藏北荒僻的边远一带考察野生植物,因为那一带往往属于无人区,为了提高安全系数,他将圆墩墩的脑袋剃了个大光头,加上他壮实的身板,穿戴的野外迷彩工作服、墨镜等,看上去就不像个好人。司机小楼呢,干脆将一头黑发染成白毛,两人站在一起,就像要给别人惹麻烦的人,估计一般人都不敢靠近。可茜咋办呢?两个壮汉带着一个漂亮的年轻姑娘,怎么样恶人形象也会减几分。出发时,茜的露面让他们拍案叫绝,本来出野外她就是从头裹到脚,加副墨镜让人不辨东西,如今她干脆将唯一可见的外面文章做足,在嘴唇上抹了浓浓的黑口红!当“狼”从电脑里将当时照片翻出来给我们看时,大家都乐坏了,你们想啊,这一行三人开着越野走在野外,是个什么德行?还不把坏人吓跑?
“狼”说,坏人不敢靠近,却把武警招来了。有一回他们在悬崖上采集罗布麻时,被巡逻的武警发现了,他们守在山崖下大喊:你们,下来!干什么的?”嘿嘿,其实人家喊什么在悬崖上根本听不清,意思是知道的,只好下来解释,小武警战士看着他们的怪模怪样,估计心里发毛,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手上的枪抓得紧紧的。他们也心里发毛啊,生怕战士的枪走火什么的。等到看完了证件将误会解除,呵,那些个没见过世面的小战士们啊,把他们三人崇拜得五体投地,不知说什么好啦,的确,在那高海拔地区,被人们一遍遍赞颂的解放军战士保卫边疆虽然艰苦,可却是有后勤保障的,有团队可以依赖的。而这三个年轻的自然科学工作者却是只有一辆越野车的装备和给养,在无人区单独行动啊,你说多英雄!而且三人全不像从前宣传过的科学家,艰苦朴素严肃刻板,单单就这穿戴打扮,简直酷呆啦!
我估计,那几位在藏北无人区盘查过“狼”一行的战士们,将来退役后也不会忘记这个小插曲,可能一辈子都会向朋友们津津乐道:“那一年啊,我在巡逻时还遇见了……”
呵呵,小战士记住了,征得“狼”的同意,我在此写上“狼”的真名—侯翼国,中国科学院新疆生态与地理研究所的植物学家。说不定啥时,你们还有缘相会呢!
车过盖孜河时,“狼”让我们下车看看高原的地貌。河水切开的岸崖,可以清楚地看见不同的地质期留下的结构。河滩上生长着大片的红柳,还有大片的沙枣树,树上长着密密的果实。这是我们在南疆看见的最多的一种树,成熟的沙枣看上去比南方的杏子大,我好奇地摘了几颗尝尝,有点点甜味,果肉吃在嘴里沙沙的。在新疆,好像没有人吃它们,也没有企业利用它们做成食品。这可是真正的绿色食品啊,而且生长期无需任何管理,是生命力极强的树种。望着满树的果实,我挺为它们抱屈。在河滩上,小楼还教我们认识了一种灌木——马醉草,它长着黑褐色的小小果实,据说马只要误食了几粒这种果实,就会像喝醉了酒一般地倒下。小楼再三告诫说,采集可以,谁也不能因好奇而去尝它,后果自负,别看名字好听,那可是有剧毒的植物!从前,当地的游牧民族用它的枝叶果实熬制毒药,涂在箭头上猎杀狼时,不管狼有多凶猛,中箭必死。听到这,芦苇“妈呀”地叫一声,赶紧将手中摘的马醉草叶丢了。
这时,云云发现盖孜河的河泥细腻黏稠得就像黑色的糯米粉,她跑回车上去找了一只塑料袋,站在远远的水边挖泥装进袋里。大家都奇怪她怎么那样喜欢泥,只有我知道,她肯定是在想这泥如果在高温窑里烧出来,效果是怎样。由她折腾吧,说不定啥时她会发现一种新瓷泥,性能优良得可用她的名字命名,比如“云云土”什么的,哈!
从红其拉甫口岸到芦苇的出生地三团
进入帕米尔高原之后,荒凉的峡谷戈壁,美丽的高原湖泊,偶尔在路边出现的毡房、牧民和羊群,永远在视野中的连绵雪山与草甸,一路上的高原风光实在令人迷恋。尤其是几座大雪山,几乎一直伴随着我们,其中就有海拔7546米、被称为“冰山之父”的慕士塔格峰。在幕士塔格山脚,我们能清楚地看见陡峭山崖边的雪不断地崩塌。过喀湖时,有风,湖面上波涛回荡。“狼”说,如无风,湖面就像一面光洁的镜子,可以万分清晰地看见倒映在湖中的慕士塔格峰和蓝天白云,真的是分不清哪是天,哪是水,哪是真景哪是幻境,此时摄影出来的图像,如同仙境。喀湖位于素有“冰山之父”之称的慕士塔格和公格尔峰之间,公格尔共有九座山峰相连。传说公元前10世纪,西周第五代君主周穆王即位第十三年,即驾车西游到此地。唐高僧玄奘也曾游历于此,那时哪里有什么交通工具,玄奘是骑马,也不知经历了多少艰险才看到如此的美景。而周穆王的车也不知是否马车,能否真的可以颠簸到此。
帕米尔高原曾经是古代新疆通中亚和南亚丝绸之路的咽喉要道,由于地势高寒,行旅艰险,因而充满了神秘和浪漫的气氛。在阿克陶县布伦口,我们还看见有倾圮的石屋驿站遗址。那时的骆驼队、马队,是根本无法与现代车辆相比的,那需要多么坚韧的精神才能长途跋涉于高寒之山啊。由此可见,在古代,商人是人群中最想争取生活幸福的人,为此他们可以忍受一切困难承担一切风险。
这一路有意思的,还有公路边上的服务区。那就是立一块木牌子,上写“休息区”,除了路边上有一片还算平整的地面,没有小店,没有厕所,更没有加油站,啥也没有!据说只是作为开长途货车的司机在此地停车睡觉的地方。在高原开车,必须算好里程加足油,路上是没有加油站的。因为从喀什出来,我们还去看了冰川又沿原路返回,路上就没有加过油,终于,离塔县还有五六十公里时,我的车上指示灯告急,马上就没油了!
坐在我车上的几位女士立马慌神了,婉婉说,如果天黑到不了塔什库尔干,停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会冻死人的。其实,我一路上已经很小心地省油了,好在前方的路坡多,一个接着一个,而且都比较缓、比较长,于是我开始发挥多年来练就的过硬本领:所剩无几的油,仅用在第一个坡时挂五挡帮助车上去,后面基本上利用下坡的动力溜车,第二个坡也无需挂挡就可上去,下坡时又能积蓄能量上第三个坡……就这样将一辆几乎没油的车一直开到了塔什库尔干,比另两台车还到得早。
在这里,天黑得晚,都九点多了,还像黄昏时光。街上走着黄头发或黑褐色头发、高鼻深目的塔吉克族人,这里是他们世代居住的地方。曾看过一个纪录片,介绍塔吉克族人训鹰的过程。街道两旁,我看见了人与鹰的石雕。而小时候看过的那部电影《冰山上的来客》,故事就发生在这里。我们住的宾馆大厅,就贴有电影中那位美丽的古兰丹姆扮演者的生平故事。看了介绍后我才知道,她当时被导演选上时,还是个中学生呢。不过,后来随着电影受到批判,她似乎度过了很艰难的一段日子,如今看上去非常苍老,美丽早已不复存在。
第二天,我们一行三辆车向中国最西端的红其拉甫开去。在媒体上老看到中巴公路以及巴基斯坦的动荡之类,大家也都想看看与巴基斯坦交界处的高原雪峰异国风情倒底是个啥样。车行100多公里到了红其拉甫边检站,却被告之要回到塔县买门票,80元一张,否则不让上去,好话说了半天,无果,只好掉头下山又向出发地开回去。又走了100多公里,回到县城买了票,接着马不停蹄又向红其拉甫奔去,这次再去就只有我这一辆车了,车上只有我和云云、芦苇夫妇和婉婉,其他人都懒得再跑一回刚跑过的路,留在塔什库尔干逛街了。
红其拉甫国门倒是挺雄伟,而巴基斯坦那边却无任何建筑物以及边防哨所之类,一眼望去,只有无边的山和一条土路。天空飘着雪花,寒冷而空旷,整个大山上只有我们一行五人,芦苇说这里反正没人管,把车开到巴方远处看看,我说那可不敢,万一咱们这边的边防部队发现会有麻烦的,要是开个枪啥的就更惨了。
雪越下越大,几个人傻乎乎地在两国交界处来回窜,照了些照片,再没啥可看的,只好上车返回。
刚下到山半腰,一个穿着大毛皮靴羊毛大衣的武警战士把我们拦下了。我们上山时已见过他,他拦车说带他上去,由于我们车已满员没法带,我们玩完下山才又碰到了他,他还在往山上走。我也不是不想带他上去,知道他走上去也挺累的,实在是我那众泰车太小,后座坐三个瘦人但都已穿着冬装,觉得挤得慌,他五大三粗的,还穿着大衣,别说坐了,挤都挤不进来。
他拦下车问:“你们到巴基斯坦那边玩了吗?”我们说不敢过去。他说:“刚才叫你们带我上去你们不带,我要是上去可以带你们到那边玩。”我忙说,那咱们想办法挤挤再上去吧。谁知道那小战士幸灾乐祸、带着嘲弄的口气和表情一挥手说:“晚了!”
听他说了声“晚了”,反而把我们乐得够呛,真像个调皮赌气的孩子说话。再细看看那小战士,个子很大,脸却是张名副其实的娃娃脸。云云说,他怎不先说可以带我们去那边呢?悔不该当时把石头换下去让他坐!石头一脸无辜地说,为什么总是欺负我?
望着那小战士得意扬扬地朝山上走远,大家叹气说,也是我们活该,不做好事所受的惩罚,再怎么说也是晚了。
第二天,我们从中巴口岸红其拉甫回来后,“狼”就开始指挥大家工作了。我们沿途停车,采集着各种植物小果:小红果,小黄果,还有带小翅的灰翅果。有一种红果很难摘,枝条上刺很多,学名叫大果蔷薇;另有一种小红果,小小的圆圆的,学名居然叫白刺。有一个细节让我对“狼”这个年轻人充满好感,哪怕是在无人区,他也会将我们产生的所有垃圾随身装走,一路上,大家喝空的矿泉水瓶子,都被他塞在车顶行李架的缝隙中,一个接一个,最后成了很美的装饰。
各国都在研究从植物中提炼能源,中国也不例外。“狼”所进行的工作,也是其中一个小小的环节。
“狼”说,虽然有时也会抱怨工作条件艰苦,但还是很喜欢这种工作。有种自由自在的感觉,不用和人勾心斗角,不用成天揣测别人的用心,不用设计人也不会被人设计,不用和行人接踵摩肩,不用闻汽车尾气。而且,还能发现别人难以发现的野生植物之美。离疆前,“狼”送了一本精美的新疆植物图志给云云,里面一幅幅让人心动的植物照片,都出自他的拍摄。今年春节,“狼”打电话时说,过完年,他会再寄一本新的植物图谱送给我们。从帕米尔回到喀什再进入阿克苏地区后,黄土随着大风,刮得看不清几米远,但我们还是找到了那个标明“三团”的路标。在这里,芦苇要举行一个小小的个人仪式。没来之前就知道,她出生在这儿,父母是当年支边的上海知青。下了车,黄沙刮得人睁不开眼,我举一束路上摘来的无名草花献给芦苇并喊道:“怪不得你小小个子还能吃苦啊,原来从小就生在这么苦的地方!”
芦苇在这里长到六岁,又随父母到了甘肃。十二岁才随父母调动到了江西。也许出生在西北荒漠,天生就带着不羁的个性,她曾一人跑东北漠河,跑云南雨崩。就是从雨崩开始,迷上了户外。偏偏芦苇嫁了个上海人石头哥。大家都知道上海人大多是中规中矩,从不乱来,顾家而且会持家,特爱老婆的。幸亏有了这最后一条,才让芦苇最后得逞吧。她的先生虽叫石头其实并不硬,本名中有三个石头而已,长相极其忠厚,圆脸大耳,善良细心,做饭炒菜那是一流,我想不是老婆爱上户外,他可能永远是个居家的好好男人。因为是一个单位的,我认识他们较早,看着爱玩爱折腾的芦苇如何将她的石头哥一步步改造过来,成了她忠实的驴友伴侣,这过程当然十分有趣,也历尽艰辛,故事无数。我所知她获得成功改造的第一次,便是带先生徒步进了雨崩。那可是一条真正的驴友路线,没有相当的体力和毅力,很难坚持。岂料,石头悟性极高,一下子便爱上了户外,让芦苇觉得胜利来得太容易。从此,他俩开始一次次走西藏,走新疆,乐此不疲。此次进疆,石头便成了大伙最细心的管家,灌茶水,买食品,别人不用操一点儿心。在乌市“捡”来的驴友中,有一位台湾姑娘叫靖玟的,十分喜欢石头,一路上有事没事都叫着“石头哥”,我调侃说,靖玟喊“石头哥”软软的声音像港台片中的女生,太好听了,大家干脆逗这可爱的姑娘让她一遍遍地叫“石头哥”,芦苇根本不在乎,还把靖玟甜美嗲嗲的声音录成了手机铃声,说是永远让石头哥记着。
小驴友:阿峰与婉婉
该说说广东来的两位小驴友了。
采标本,找植物,对我们来说,只是玩,而阿峰则是认真干活,得到了“狼”的赞赏。阿峰本是中山大学本博连读的学生,学生物的,干起采集植物标本的事当然也不陌生。后来直到我们一行分手,他也没离开“狼”,留在了新疆半年多,一直跟“狼”工作。
阿峰跟随我们跑的这次,是办了休学,一年时间,算是了解社会。我们后来才知道他的老爸是个企业家,并不缺钱,但阿峰上路并不肯花家里钱,路上搭便车,干活,解决生计。这样有个性的富家孩子,如今并不多见。
不过,他也的确让爹妈头疼。